沙漠中的香氣

王 族

玫瑰

在眾多開花植物中，只有玫瑰可以建立起靈魂宮殿。這是一座由絕艷和濃香搭建而起，漂浮在華麗香氣和艷美色光中的精神建筑，在風(fēng)雨中巋然不動，一塵不染。它容納俗世中的精神向往，也寄托靈魂的顧影自憐。無論是誰面對一朵玫瑰，都會從它的形狀與色彩、性感與魂魄的完美結(jié)合中，感受到它純潔和高貴的品質(zhì)。玫瑰因此被賦予榮譽(yù)，接近人類的心靈，并承載人類的情感寄托。譬如愛情、殉情、忠貞、宗教、神話……數(shù)不勝數(shù)。

玫瑰雖美，但枝干上卻多刺，所以有“刺玫花”之稱。白居易在《草詞畢遇芍藥初開》中寫道：“玫瑰刺繞枝?！卑拙右讓懙矫倒宓闹挥羞@一句，而且強(qiáng)調(diào)其刺之多，已到了滿枝遍布的地步。白居易是大家，但寫玫瑰的這句詩沒有多少詩意，所以多少年來僅是被人們用來證明玫瑰多刺，似乎已不是詩。

一朵玫瑰在綻開的那一刻，承載了與人世的關(guān)聯(lián)，亦會生發(fā)不少有趣的事情。關(guān)于玫瑰，詩人里爾克曾為其寫過不少詩歌。里爾克出生在布拉格，是20世紀(jì)聲譽(yù)最高的德語詩人，其《獻(xiàn)給奧爾甫斯的十四行詩》《杜依諾哀歌》《果園》等代表作，在世界詩歌領(lǐng)域有很高的地位。鐘愛玫瑰并為玫瑰寫下詩歌的詩人很多，但是要說最喜歡玫瑰的詩人，非里爾克莫屬。他一生中寫過多首與玫瑰有關(guān)的詩歌，譬如“此刻你面前是一盆玫瑰/令人難以忘懷，充滿了/無法企及的存在與承諾/比贈予更高的贈予，那呈現(xiàn)/或許是我們，我們的完美。”也許絕艷的玫瑰暗含著某種傾情，加之詩人又是為傾情獻(xiàn)身的人，所以里爾克最后的生命，也因玫瑰的濃艷色彩和迷幻氣息而終結(jié)。一天，一位埃及美人要來拜訪里爾克，他決定盛情接待，并且以浪漫的形式與那位美人交談和飲酒。為此，他親自到花園里采摘最漂亮的玫瑰，不慎被一枝玫瑰花的刺扎破了手。那位埃及美人讓詩人神魂顛倒，他簡單包扎了一下就去迎接佳人。之后，他仍沒有把受傷的事放在心上，于是傷口感染發(fā)炎，以至于擴(kuò)散腐爛到兩條胳膊上，導(dǎo)致他的雙臂癱瘓。詩人的命運(yùn)多舛，那么一個小小的傷口，導(dǎo)致他白血病惡化，最終到了無法醫(yī)治的地步。詩人有巨大的精神世界，雖然他因玫瑰而受罪，而生命垂危，卻不因玫瑰而痛苦，并且從未服一粒止痛藥，似乎因玫瑰而傷，因玫瑰而痛，因玫瑰而死，都是傾情的最好方式。當(dāng)里爾克終于看見死神向他走來時，他用最后的力氣做了一件與玫瑰有關(guān)的事，他選出自己有關(guān)玫瑰的詩句，叮囑人們在他死后作為墓志銘：“玫瑰，純粹的矛盾/喜悅是無人的睡眠/在那眾多的眼簾下?！?/p>

玫瑰花艷，有濃郁的香味。不少中國古籍介紹玫瑰時，都要提及玫瑰露水，因其最早出自阿拉伯，故又有“大食水”一說。在當(dāng)時，阿拉伯人每天早上起來，會在耳輪處滴上一滴“大食水”，“則口眼耳鼻皆有香氣，終日不散”。唐朝的柳宗元和韓愈是摯友，但柳宗元對韓愈的才華敬仰之極，他每收到韓愈的詩文，必先用玫瑰露水凈手，然后正襟危坐閱讀。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記載：將來自西域的玫瑰露水灑在衣服上，直至衣服穿破，那香氣卻仍然還在?！堕L物志》一書中，記載人們將玫瑰花做成香囊，掛在身上，香味長久氛氳。人們在當(dāng)時又將玫瑰稱為“徘徊花”，意思是說玫瑰的香氣一經(jīng)散開，便可彌漫到周圍的每一個角落。

今日西部的每一個地方都有玫瑰，大致都鮮艷濃郁，人們提及時都是差不多的話題。所以在此，我只寫新疆和田的玫瑰。在我看來，因為和田遙遠(yuǎn)而又神秘，所以和田玫瑰是一種遙遠(yuǎn)的鮮艷，而且有一種孤獨(dú)中的自足。

和田古稱于闐，在西域時為于闐國。于闐是藏語，意為“產(chǎn)玉石的地方”。于闐國前后共延續(xù)十余個世紀(jì)，是歷史上最長的地方政權(quán)性的王國。《唐書·西域傳》對于闐有詳細(xì)記載：“于闐或曰瞿薩旦那，亦曰渙那、曰屈丹，北狄曰于遁，諸胡曰豁旦?！边@一連串名字都不如于闐好，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個國慶日（1950年10月1日），毛澤東觀看了一場演出后，寫下一首名為“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的詩：“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tuán)圓。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逼渲小叭f方樂奏有于闐”一句的意思是，東西南北盡歌舞，其中還有新疆人。

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將于闐記載得更為詳細(xì)，而且將它當(dāng)時的另一稱呼——瞿薩旦那國，亦作了說明：“唐言地乳，取其俗之雅言也。俗語謂之漢那國。匈奴謂之于遁，諸胡謂之豁旦，印度謂之屈丹，舊曰于闐，訛也……瞿薩旦那國，周四千余里，沙磧大半?！宾乃_旦那的意思是“地乳”，這一名字與今天的和田地貌驚人地一致，出了和田市向西而行，不久就可以看見車窗外的塔克拉瑪干的高高低低的沙丘，頗像女性的乳房。大地之上遍布“乳房”，這一景象更富生命意味，尤其在遙遠(yuǎn)的和田，更加讓人感慨。《大唐西域記》亦對“地乳”的傳說作了記載：昔于闐國王暮年無嗣，于是祈禱天神，請求繼嗣。忽間神像前額剖裂，出一嬰孩。全國上下歡慶。但嬰兒不食人乳。國王恐其夭折，又去神前求助養(yǎng)育之法。突然神前地面隆起一包，形狀如乳，嬰兒吮飲，長大成人，繼承王位，世代相傳。如此出生的于闐王便是“大地之驕子”，他繼承王位后將國號改為“瞿薩旦那”也算是眾望所歸。

西域時，于闐城東南有一大河，灌溉于闐所有田地，可謂是福河。忽一日，那河絕流，人們?yōu)橹炭?。于闐國王召見羅洪僧，問大河絕流原因。羅洪僧答曰：有龍不悅，作怪所致。國王于是祭龍，卻見一女子凌波而來，對國王一拜說，我丈夫死了，如有國臣愿為我夫，大河可恢復(fù)。此消息傳出，有一大臣愿往，于闐舉國相送。大臣騎白馬，隨那女子入河，居然不溺。后來，那白馬從河中浮出，背上馱一旃檀鼓，另有一封書信。人們將書信打開，見上面寫有：將旃檀鼓懸掛于城東南。為何要那樣，信中未表一字。后一日，有強(qiáng)盜欲攻于闐，那鼓及時自鳴。

和田的和田玉最為出名，其實最好的和田玉就是羊脂玉。羊脂玉為珍貴之物，然而羊脂玉不易獲得，古人早就對釆玉有一說法：“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十人返?！笨梢?，要想得到羊脂玉，需要拿命去換。

不論是歷史還是羊脂玉，都不如和田玫瑰那樣親切，因為歷史是遙遠(yuǎn)的，羊脂玉未必人人都能擁有，只有和田玫瑰，人人可欣賞其鮮艷花朵，聞其香味。

今天的和田，是有香氣的地方。詩人魯提菲在一首詩中寫道：“香獐子竊取她秀發(fā)的芬芳，在于闐釀成麝香?！痹诤吞锩窀柚幸嘤小跋蜃箫w過一株玫瑰，向右飛過一株玫瑰，夜鶯在兩株玫瑰花中開始歌唱……”每年玫瑰花開，香飄十里，和田人都神清氣爽。可以聞著花香過日子，除了和田，在別處是體驗不到的。

和田出玫瑰，關(guān)于玫瑰的趣事也多。新疆人談及玫瑰，多以“和田玫瑰”一言概之，不知情者以為新疆僅和田一地產(chǎn)玫瑰，其實不然，南北疆亦多有玫瑰，只因和田玫瑰品質(zhì)最佳，人們便不停地夸獎。和田有一個說法：有人的地方就有巴扎（意為集市），有巴扎的地方就有玫瑰。和田人說的有玫瑰的巴扎，除了正常賣玫瑰的巴扎外，還特指專門賣玫瑰的和田市的伊力其鄉(xiāng)的玫瑰巴扎。那是一個只賣玫瑰的巴扎，有鮮玫瑰、干玫瑰、玫瑰花飾和玫瑰產(chǎn)品。人們一大早就將玫瑰運(yùn)入巴扎，于是在清晨的清爽空氣里，便彌漫開濃烈的花香，讓走近的人心曠神怡。

和田玫瑰屬于大馬士革玫瑰重瓣紫玫瑰，重瓣，圓花頭，花朵粉艷，所以又叫“粉玫瑰”。和田因為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中，所以多有微堿性土、富含腐殖質(zhì)土、排水良好的中性土和微酸性輕壤土，天然適合耐寒、耐旱、抗病力強(qiáng)、抗污染和對土壤要求不嚴(yán)的玫瑰生長，這就是和田盛產(chǎn)玫瑰的原因。因為有和田這樣的大地庇蔭，玫瑰在這里花期長、花朵大、出油率高，讓自己艷麗奪目的同時，也讓和田裹上了一層浪漫色彩。

從西域時的于闐到今天的和田，玫瑰在該地已種植有兩千多年。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玫瑰可稱為半部和田史。和田玫瑰之所以好，是因為被昆侖山雪水澆灌，日照時間長，加之又生長在沒有污染的沙漠中，所以品質(zhì)極為獨(dú)特。以前，和田人喜歡在房前屋后栽培玫瑰花，待鮮花綻開便香溢庭院內(nèi)外，享受著別處的人無法享受的觀賞之?！，F(xiàn)在，和田人則大面積種植玫瑰，往往在沙漠中會出現(xiàn)一大片紅色，走近才會發(fā)現(xiàn)是玫瑰花田。人們?yōu)榇顺３Ｕf，在和田走到種玫瑰花的地方，眼睛和鼻子便一起享福。

玫瑰有香味，人人皆知。但和田玫瑰的香，卻香出了不少奇事。有一事與和田的玫瑰花茶有關(guān)。多年前有一個和田人一邊喝茶，一邊分揀玫瑰花，他不知一朵玫瑰花掉入茶碗，等他端起茶碗喝下一口，驚異那茶為何變得那么好喝，待低頭往碗里一看，才發(fā)覺那朵玫瑰花已被泡了許久，才知那好喝的茶，與那朵玫瑰花有關(guān)。

人們自那時起，便開始喝玫瑰花茶。玫瑰花茶味道清香，飲之口感清冽，有一股花的醇香。喝玫瑰花茶，會比喝別的茶多一種體驗，即玫瑰花在茶湯中會慢慢被浸泡開，將卷曲的葉瓣舒展開來，呈現(xiàn)出原有的艷紅之色。喝茶的人在這時大多會細(xì)細(xì)端詳玫瑰花的變化，好像一朵玫瑰花重新復(fù)活，在茶碗中又綻開了一次。

另一事，有一人患病多日不見好，有一天他女兒將地里的玫瑰花釆回，準(zhǔn)備在屋中放一晚，第二天拿到巴扎上去賣。那人昏睡到半夜，被一股異香熏醒，他知道是玫瑰花香在屋中彌漫，但他無力爬起，便就那樣聞著玫瑰花香。后來他復(fù)又入夢，到了第二天早晨，居然能下床了。

玫瑰花雖然好看，但是和田有那么多玫瑰，僅僅用于觀賞，豈不是太浪費(fèi)？

其實，玫瑰花除了觀賞外，還有很多使用途徑。譬如制成香精、果醬、花露水，用于中藥、泡茶、泡酒、熏茶、做蜜餞、曬干制作點心等。所以，玫瑰花成熟后，便迎來了一場冶煉和炮制的赴美之途。玫瑰花雖然可以生長于貧瘠之地，種植它們的亦為農(nóng)民之手，但它們的花朵中卻蘊(yùn)涵著高貴，因為從中提取出的高級香料玫瑰油，比黃金還要昂貴，所以玫瑰又有“金花”之稱。

每年五月，和田玫瑰綻開，把大地覆蓋成一片鮮紅，亦在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香味。這時對于玫瑰的顏色和味道，和田人已熟視無睹，他們反而會像農(nóng)民一樣精心準(zhǔn)備釆摘器具，因為玫瑰迎來了釆摘的日子。釆摘的第一天，人們會先在地頭跳一場麥西萊普舞，少女們身穿艷麗的艾德萊絲綢裙子，翩翩舞動起來，像玫瑰花一樣好看。跳完舞，人們便進(jìn)入玫瑰花田，將玫瑰花朵釆摘下來，成箱成袋運(yùn)入加工地點。

帶露的玫瑰花最好，所以釆摘后必須盡快運(yùn)載，如果耽誤了時間，花朵會枯蔫，香味也會淡很多，更重要的是那鮮艷的顏色也會消退。為此，人們會運(yùn)用一套嚴(yán)格的采摘程序，將玫瑰花摘下后放入柳條筐中，不擠壓，亦不堆放，遞給身后專門端筐的人，迅速端到馬路上的車中。如果裝滿一車，便馬上運(yùn)送進(jìn)城。

有一年和田玫瑰大豐收，運(yùn)載入城時交通受阻，車子被堵成了一條長龍。玫瑰花香從車上彌漫開來，讓那條被堵死的馬路變得濃香起來。天熱，酷烈的陽光照在車內(nèi)的玫瑰花上，反射出一片賞心悅目的光彩。但這時誰也無暇欣賞這美好的情景，如果車在路上被堵的時間太久，此時的玫瑰花香和色彩就是最后的輝煌，過了這一刻就會香消玉殞。他們不忍心讓玫瑰花滑入黑暗深淵，于是便四處打電話求救，渴望把玫瑰花盡快運(yùn)送進(jìn)城。

消息傳到一位和田領(lǐng)導(dǎo)耳中，他意識到這是一次對和田玫瑰命運(yùn)的挑戰(zhàn)。他想了一會兒，立即下令沿途開綠色通道，讓運(yùn)載玫瑰的車輛先行。

當(dāng)時運(yùn)載玫瑰的除汽車外，還有馬車和毛驢車，一時玫瑰花香彌漫和田大街，不失為奇特景觀。

盡管開了綠色通道，仍然用了半天時間才運(yùn)載完畢。那半天的和田城屬于玫瑰，其色彩一片絢麗，香味漫向四方，人們紛紛出門觀看，猶如迎來了一個與玫瑰有關(guān)的節(jié)日。又一年采摘玫瑰時，天氣酷熱難當(dāng)，玫瑰在運(yùn)載過程中無法保鮮，仍是那位領(lǐng)導(dǎo)殫精竭慮，讓水車在沿途灑水，使空氣中保持一定的水分，然后再讓拉運(yùn)玫瑰花的車子上路，避免了玫瑰發(fā)蔫。有一輛車在噴水時出了故障，司機(jī)下車擰開水龍頭，雙手抱著水管子讓水灑到路面上。最后一輛運(yùn)載玫瑰花的車子經(jīng)過他身邊時，車上的人抓起幾枝玫瑰花，遞到了他手里。

如今在和田有一說法，玫瑰有三種作用——看、聞、吃。和田的玫瑰多散種于玉米地、棉花地、麥地和菜地之間，在外面隨便走走，便可見到鮮艷的玫瑰花。人們種玫瑰的習(xí)俗持續(xù)已久，每家少則種一兩畝，多則十余畝，整個和田種的玫瑰總數(shù)在十萬畝之上。每到花季，那十余萬畝玫瑰競相綻放，把大地“涂抹”得絢爛濃烈，于是人們說和田是“彩色的綠洲”。在和田，看玫瑰是一種習(xí)慣，人們每每下地必先看一會兒玫瑰，然后才開始干活。于是便有了一句像諺語一樣的話：沒有田間地頭不種玫瑰花，沒有人不聞玫瑰花。下午干完活返回時，人們照例又要看一會兒玫瑰花，此時夕陽一片金黃，有明亮的光芒照在玫瑰花上，整個玫瑰花田顯得更加彤紅，亦更加嬌艷。

聞玫瑰是和田人的一大喜好，常見姑娘們在大街上懷抱玫瑰，邊走邊聞，一臉喜悅。不僅是年輕漂亮的姑娘，就連小伙子甚至白胡子老人，也常常在耳際和帽子上插一束玫瑰花，那樣的情景如果出現(xiàn)在別處，會讓人覺得奇怪，但在和田，人們卻見慣不驚。農(nóng)民們干活累了，到玫瑰園中摘一朵玫瑰花，放在鼻下聞一會兒，便恢復(fù)了精神和力氣，遂扛起坎土曼（一種挖地農(nóng)具）又去干活。

玫瑰可以吃。人們將其采摘后，便直接送去加工，不久就被制成玫瑰醬、玫瑰茶、玫瑰精油、玫瑰酒，甚至被直接用于做玫瑰馕、玫瑰餃子、玫瑰湯圓、玫瑰粥等。玫瑰變成食品的過程，一路色彩艷麗、香味四溢。人們總是盡量保持玫瑰花瓣的形狀、色彩和香味，使之附加在食品中，最后變成人們味蕾上的享受。有一人某一日突發(fā)奇想，在馕快要烤熟時，將玫瑰敷于馕的表面又烤了一會兒，出了馕坑一嘗，微甜的味道極美，從此便有了玫瑰馕。

和田赤野干旱，別處多下雨，而和田則多下土。玫瑰在和田生長便也不易，有一年到了四月底，天還在不停地下土，人們看見玫瑰都垂下了花蕾，便深恐今年要顆粒無收。但幾天后一場風(fēng)刮過，一場雨下過，便見玫瑰英姿煥發(fā)，仍是最美最艷的樣子。一位老人說，人不會忘了自己的母親，玫瑰不會躲開人的眼睛。人們詢問原因，他卷了一根莫合煙抽完后才說，道理簡單得很，玫瑰在和田這么多年，它一定有它自己活下來的辦法，人把它種在地里，剩下的就是它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人們本以為那里面有驚心動魄的傳奇，不料老人所言極為樸素，便都去看玫瑰花了。玫瑰花就那樣開著，無語亦無言，你要看便任由你看。老人的話也像那玫瑰，更像生活，樸素而從容，最美的一面卻往往最安靜。

后來喝到了玫瑰酒，入口清純、甘甜，似有一股隱隱的味道在舌間移動，想捕捉住細(xì)細(xì)品嘗，轉(zhuǎn)瞬間卻已經(jīng)消失。再喝再品，便是另外的味道和感覺，讓人應(yīng)接不暇。

和田有一個玫瑰巴扎，專門制作玫瑰花醬。我有一年有幸看到其場面，婦女們坐在塑料布上正忙碌，她們從玫瑰花朵上取下的花瓣，已在身邊堆積如山。有一個小孩就躺在花堆間，許是聞著花香入睡的，一臉甜蜜的樣子。在巴扎另一角見到人們用機(jī)器做花醬，方知用于做羊肉的絞肉機(jī)又派上了新的用場，花瓣放入后被迅速絞成花醬，變成了暗紅色的糊，人們放入潔白的砂糖，顏色未變，想必味道已經(jīng)變甜。

此時的花醬卻不能吃，須裝入瓶罐讓太陽曬一年，待其發(fā)酵后方可食用。我不知情況想嘗嘗，朋友便買了一個馕和一瓶去年的玫瑰花醬，說，我們就在和田的玫瑰巴扎上吃一次吧！他把馕掰開，抹上玫瑰花醬，我吃第一口后便覺得馕脆醬甜，不失為難得的享受。

至于玫瑰餃子和玫瑰湯圓，至今沒有吃過，下次去和田，應(yīng)該能夠如愿。

薰衣草

虛無和憂傷是可以被改變的，只不過需要具體的物質(zhì)，譬如薰衣草，在制成精油、香囊和飲料后，其香味便能改變?nèi)说那榫w，甚至能陶冶人的心靈和精神。

薰衣草的味道有女性般的柔情美，無論是嗅聞或感受，皆讓人沉迷。女性天生含香，美國人奚美在《香》一書中說：“美人和香總是分不開的。幾乎所有和美人有關(guān)的東西都可以用芳香來形容：香唇、香腮、香肌、香汗、香鬢、香吻、香閨、香居、香奩、香枕、香粉、香冢、香塵、芳齡、芳名、芳蹤、憐香惜玉、一親芳澤……諸如此類的用法，多得難以數(shù)計。說‘香’是女性最重要的轉(zhuǎn)喻，也不為過?！?/p>

西部乃至整個中國，僅新疆有薰衣草。從法國的普羅旺斯出發(fā)的薰衣草翻山越嶺，最后在新疆的伊犁河谷，終于找到了適合它們生存的地方。上世紀(jì)60年代，中國為了栽培種植薰衣草，從普羅旺斯引進(jìn)種子，先前在北京、上海、陜西、重慶和河南等地試種，都未獲得成功。到最后只剩下六十多粒種子，人們本已不抱希望，但又覺得伊犁河谷的氣候溫潤，與法國的普羅旺斯處于同一緯度，氣候和土壤條件也非常相似，加之又不想浪費(fèi)那六十多粒種子，便在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tuán)的清水河農(nóng)場和誼群農(nóng)場（現(xiàn)七十團(tuán)）試種，不料大獲成功。從普羅旺斯到伊犁河谷，薰衣草終于以傳奇的方式，為自己的漂泊畫上了句號。

薰衣草的莖稈纖細(xì)，葉片狹長，其外觀看上去毫不起眼，花穗也不像別的花朵那樣艷麗，即便是在盛夏的驕陽下盛開，花朵也仍然模糊成一團(tuán)，讓人覺得只不過是普通的植物而已。如果起風(fēng)，它們嬌柔細(xì)微的花穗會左右擺動，尤其是纖細(xì)的莖稈則上下垂懸，讓人覺得會倏然倒伏于地。它們的身軀雖然纖弱，但當(dāng)它們一叢叢、一壟壟、一片片在一塊地里鋪展開后，那層層疊疊的藍(lán)紫色便有了起伏的動感，人們雖然站在地邊，但仍能感覺到被涌動過來的馥郁香氣淹沒。

這時候，人們便驚嘆，薰衣草緊湊的花穗中，會涌動出藍(lán)色波浪一樣的力量。植物的花朵是有力量的，尤其是觸動人的心靈，讓人有所反應(yīng)的時候，那就是力量直接產(chǎn)生作用的時候。此等情景，正如艾米莉·狄金森寫下的詩句：“生為一朵花，是多么重大的責(zé)任?。　?/p>

美國人愛德華·謝弗的《唐朝的外來文明》（又名《撒爾馬罕的金桃》）一書中，梳理出歷史中沿絲綢之路從西方進(jìn)入西域，然后又傳入中原的諸多蔬菜、水果、動物、植物、器皿、木材、食物、香料、藥物、紡織品、顏料、礦石、寶石、毛皮、金屬和生活用具。譬如植物類，就有棗椰樹、菩提樹、娑羅樹、郁金香、那伽花、佛土葉、水仙、蓮花、青睡蓮、紫檀、櫚木、檀香、烏木等，一直在中國延續(xù)生長至今，處處可見。從時間上說，薰衣草是從西方傳入新疆最晩的植物，距今僅五十余年，可謂是伊犁的寶貝。

說起伊犁，我一直覺得那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伊犁河穿行過緩慢的河谷后迅猛沖瀉出去，走上了遙遠(yuǎn)的路途，而伊犁本地亦有豐厚沉淀之氣，所隱所現(xiàn)均是大氣魄，這樣的地方凡事都有來歷，動輒之間皆沉迷冷峻，永不改從容之秉性。薰衣草能扎根于伊犁，原因正在于此。

天賜薰衣草于伊犁，從此伊犁河谷廣種薰衣草，數(shù)百畝的薰衣草從近處一直延伸向天邊，很多人跑很遠(yuǎn)的路來看，為其美麗的花朵、密集的莖稈，以及隱隱散出的香味陶醉。伊犁的薰衣草開馥郁的紫藍(lán)色小花，被譽(yù)為“寧靜的香水植物”和“芳香藥草之后”，其植株曬干后仍有濃郁香氣，故又得名“香料之王”。

有一個人曾經(jīng)歷過薰衣草的奇異反應(yīng)，從此有關(guān)薰衣草是奇異植物的話題，便迅速傳開。那天，那人折斷一根薰衣草，發(fā)現(xiàn)它的花、葉和莖上的絨毛里，居然都藏有油腺，他只是輕輕碰觸了一下，那油腺便破裂開來，釋放出了濃烈的香味。人們由此知道薰衣草渾身都有香氣，一到花朵盛開的六月，他們便去薰衣草田邊聞花香?？崔挂虏?，適合到地勢較高的地方，向下鳥瞰藍(lán)紫色的薰衣草，此時雖然只能看見花穗在隨風(fēng)搖曳，但是成片的薰衣草已涌動成一望無際的紫色花海。有人說，薰衣草喜歡以大氣勢展示自己，而人如果以大視野方式觀賞，感覺便分外不同。有的人喜歡進(jìn)入薰衣草田中，讓濃烈的香氣涌入自己的鼻孔，享受一番跌入香海的沉浸之樂。

有人從烏魯木齊去伊犁，翻過果子溝的那座山后地勢豁然開朗，便就進(jìn)入了伊犁河谷。這時候，從車窗刮入車內(nèi)的風(fēng)中，就會有一股馥郁的香氣。車?yán)锏娜藧芤獾匚鼛妆亲?，一眼就看見前面有隨風(fēng)搖曳的紫色花海，正以撲面而來的氣勢闖入他們的視野，那是一種氣勢凌厲的紫色，會讓人的眼睛和呼吸在一瞬間為之沉迷。

薰衣草花開了，伊犁河谷的盛夏因為這場盛大的花事，變成了香郁和濃烈的季節(jié)。在六月初，薰衣草的頂端聳立著幾十個初綻的蓓蕾，過不了幾天便泛出紫色花光，讓田野猶如升騰著一片紫色云霧。這時便是薰衣草的盛花期，人們進(jìn)入花田采摘那一片片燦燦的紫色。無論是近處還是遠(yuǎn)處，每一株薰衣草都猶如泛著光芒的紫琥珀，風(fēng)一吹，如同伊犁大地披上了隱隱起伏的絲綢，卻又把心靈和靈魂袒露在了天地之間。

釆摘的薰衣草會被送去加工，當(dāng)它們經(jīng)過火焰與蒸餾工序后，就變成了香料、精油和食用營養(yǎng)品。

有一些人并非為釆摘薰衣草而來，他們只是為了進(jìn)入花田，親眼看見、親手撫摸薰衣草，零距離感受一番馥郁的香氣。這時候，成片盛開的紫色薰衣草花，如同美麗的少女，正在用甜蜜的目光看著你，要把她的愛情交付于你。無數(shù)走進(jìn)伊犁河谷的人，為這紫色天國的“美少女”而陶醉。

無數(shù)枚小小的花朵，匯集成一片紫色花海，并散發(fā)出濃烈的香味。那香味雖然稍縱即逝，卻會讓聞到的人為之暈眩。

探尋薰衣草的文化歷史，是一次令人著迷的閱讀體驗。

奚密在《香》一書中，把寫薰衣草的一文放在了首篇，并說：“如果在所有的精油中我只能選擇一種，我只能選擇薰衣草?！笨梢娹挂虏菥驮谵擅艿南阄杜帕兄?，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她為此還專門考證了薰衣草的由來：“薰衣草的名字來自拉丁文lavare（洗濯）一詞，告訴我們在歐洲文明里它和潔身是分不開的。薰衣草的原產(chǎn)地是地中海和北非一帶，隨著羅馬帝國勢力的擴(kuò)張而傳遍歐洲，并遠(yuǎn)及阿拉伯和印度。它的種類有三十多種，包括英格蘭、法蘭西、西班牙種等，其中以英格蘭種的香味最濃郁。薰衣草適合生長在溫和干燥的地區(qū)，法國南方的普羅旺斯（Provence）是當(dāng)今世界最大的薰衣草產(chǎn)地。六七月時，一望無際的薰衣草田在陽光下盛開濃艷的紫，散發(fā)芬烈的香，怎能不讓人陶醉！”

薰衣草這個名字，一定是中國人起的，一琢磨便可體味出“薰衣服的香草”的美妙意趣。其實，此物在傳入東方之前，就已經(jīng)被西方女性用于薰衣了。奚密在《香》一書中對此亦有記載：“自伊麗莎白一世時代（1558——1603）以來，薰衣草一直是英國最受歡迎的香草。仕女將它縫在裙子里，走起來步步生香。在庭園設(shè)計里，它常被用來隔間花圃，作為藩籬，或種在幽徑的兩旁。連大學(xué)者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都說，沒有比走在薰衣草芳徑上更美好的事了。古倫敦的街上常可見到叫賣香花、香草的小販，他們吆喝著：‘芳香的薰衣草唷，十六枝才一便士，女士們，你可知它的芬芳世無雙！’薰衣草物美價廉。今天精油的市價大概是美金十五塊錢一盎司，日常生活里使用也不算奢侈。每到夏天，在歐美的農(nóng)民市場或自然食品店里可以很便宜地買到新鮮的薰衣草。捆成一束束的薰衣草買回家，倒掛在陰暗處風(fēng)干，然后系上一根緞帶放在衣櫥或抽屜里，可以薰衣又可防蟲。擱一束在床頭柜上，它的芬芳包管讓你睡得‘香’?！?/p>

不同的人對待薰衣草，或者使用薰衣草，會有不同的態(tài)度和方法，因此也就有了不同的故事，也讓薰衣草有了不一樣的內(nèi)涵。傳說圣母瑪利亞因為喜歡薰衣草，便將洗凈的嬰兒服掛在薰衣草上，讓薰衣草的香味浸到衣服上，進(jìn)而熏陶嬰兒的身體，讓他們在香味中長大。雖然這只是一個傳說，但薰衣草卻被賦予了神圣的含義。

在現(xiàn)實中，也發(fā)生過有關(guān)薰衣草的離奇的故事。美國有一位叫薔薇珍的女士，她深諳薰衣草的美妙味道的奇異功能，經(jīng)過不斷研究和總結(jié)，對薰衣草無所不知，亦無所不精，遂成為一位精油專家。一天，她的愛犬在街上被汽車撞傷后腿，送到醫(yī)院后醫(yī)生告知薔薇珍，除了鋸掉別無辦法。薔薇珍不想讓愛犬受痛，亦不忍心讓它失去一條腿，便把它抱回了家。眾人都頗為不解，她為何不讓醫(yī)生醫(yī)治那只狗，卻要把它抱回家去？但她離去的腳步絲毫不見猶豫，更不在乎眾人在她身后的指責(zé)和議論。她抱著狗回到家后，先將薰衣草油和澳洲茶油稀釋，然后把紗布放進(jìn)去浸泡一番，包在了狗的那條腿上。她每天給狗換兩次紗布，還在狗跟前熏蒸薰衣草，以穩(wěn)定它的情緒。堅持了兩個月，雖然有部分肌肉和韌帶因為壞死而沒有再生，但傷口卻愈合了，保住了那條腿。

有一個不容忽略的事實，人們因為喜歡鮮花，便為每一種花朵都臆想出花語。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相愛的戀人對這一說法的體會尤為深刻。無論在西方的普羅旺斯，還是東方的伊犁河谷，薰衣草的花語都被人們所認(rèn)同，而且還引申出一個經(jīng)典的傳說：當(dāng)你和情人分別的時候，你可以送給對方一小枝薰衣草，在你們再次相見的時候，如果你從對方身上聞到薰衣草的香味，就會知道對方將你留下的信物日夜放在身上，也會知道對方有多么愛你。英國有一首民謠《薰衣草》，則將與薰衣草有關(guān)的愛情故事淋漓盡致地吟唱了一番：“薰衣草呀/遍地開放/藍(lán)花綠葉/清香滿懷/我為國王/你是王后/拋下硬幣/許個心愿/愛你一生/此情不渝?！?/p>

薰衣草的香味不但好聞，而且還可以治病。有此功效，薰衣草的神奇程度再次被提升，成為具有神性光芒的植物。在《香》一書中，奚密還對薰衣草的神奇藥效作了詳細(xì)介紹：“薰衣草有鎮(zhèn)靜作用。過去歐洲人認(rèn)為它可以克制過盛的情欲，將薰衣草露灑在少女頭上，以防止她們青春期不慎失足。這個古老習(xí)俗固然不足采信，但是薰衣草仍普遍地被用來治療情緒不寧、頹喪失意、頭痛失眠等癥狀。用蒸餾水稀釋幾滴薰衣草油，裝在小型的噴罐里，放在皮包里或隨身攜帶。工作疲勞，坐長途飛機(jī)，或路上塞車時，拿出來噴一噴臉，可以提神醒腦。此外，旅行時差不需服藥，到達(dá)目的地后加幾滴薰衣草油在洗澡水里，浸泡至少二十分鐘，就可以消解疲勞。薰衣草既可用來沐浴、按摩、潤膚、泡茶，還有消毒消腫，輔助消化、呼吸、神經(jīng)等系統(tǒng)的功效。說它是萬能草，也不為過。不同于大部分的芳香精油，薰衣草油可以直接抹在皮膚上而不會刺激或引起過敏反應(yīng)，而且兒童和產(chǎn)婦都可安心使用。當(dāng)年芳香精油療法的發(fā)明人賈馥斯就是從薰衣草那兒得到的啟示。”

薰衣草的花朵釆摘后不易變色變形，氣味濃郁，留香時間長，是極佳的切花材料；亦可風(fēng)干后做成香囊，置于衣柜、衛(wèi)生間、汽車中，有香薰和驅(qū)蟲作用，或者將干花放入枕頭中，有助于改善睡眠。

薰衣草可入藥，一般用于治療胸腹脹痛、感冒咳喘、頭暈頭痛、心悸氣短、關(guān)節(jié)風(fēng)濕等。薰衣草精油在醫(yī)療領(lǐng)域被廣泛應(yīng)用，有鎮(zhèn)靜、降壓、降脂、清腦、抗菌、愈合和抗發(fā)炎等作用。但一般人都不敢用薰衣草治病，在人們的印象中，但凡能治病者皆不高調(diào)展示自身的美，有的甚至顯得詭異怪誕，譬如中藥中的黃連，只要提及就知道是苦的；再譬如麝香，藥用效果十分明顯，但其味卻腥臭。薰衣草看上去很美，聞上去很香，是讓人身心愉悅之物，怎能治?。克赞挂虏莸乃幮б徽f，知之者便微乎其微。

關(guān)于薰衣草之奇異藥效，曾有一件奇事。在歐洲鼠疫肆虐的年代，法國有不少人染病暴亡，一時間人人談鼠色變，不知過了今天還能不能有明天。但在格拉斯的一個手套制作廠，出現(xiàn)了一個奇異的現(xiàn)象，無論外面的疫情多么肆虐，廠內(nèi)卻無一人被傳染。是工廠防疫嚴(yán)密，還是他們有阻止鼠疫的妙招？大家一時間議論紛紛，那件事亦成為當(dāng)時的奇談。待法國人挨過鼠疫，才發(fā)現(xiàn)讓工人在一場鼠疫中幸免于難的原因，居然與薰衣草油有關(guān)。原來，那個手套制作廠的工人因為制作需要，天天用薰衣草油浸泡皮革，身上便殘留有薰衣草油。因為薰衣草油的味道聞起來很香，所以他們便從不清理，在工作時經(jīng)常聞著，倒也心情愉悅、神清氣爽。誰也沒有想到，正是那些殘留的薰衣草油，陰差陽錯地幫助他們躲過鼠疫的侵襲。鼠疫病菌是經(jīng)由跳蚤傳播的，而跳蚤聞到薰衣草的味道后便不敢近前，自然就被驅(qū)除走了。鼠疫沒有傳染到那些工人身上，這件事一經(jīng)傳出，頓時使薰衣草聲名遠(yuǎn)揚(yáng)。

在古羅馬時代，薰衣草曾是貴重之物，一磅薰衣草花能賣到一百迪納里（denarii），當(dāng)時的這個價錢，是農(nóng)場工人一個月的工資，或是理發(fā)師給五十個人理發(fā)所得的報酬。種植薰衣草的人一年將薰衣草運(yùn)入城中兩三次，便可換得全年的生活所需。羅馬人還將薰衣草和各種香草一并用于泡澡，此沐浴法先是在貴族中盛行，后被引入不列顛，成為一種時尚。

我一直以為薰衣草與食物無關(guān)，后來在位于伊犁的兵團(tuán)四師的一個團(tuán)場喝過一次薰衣草奶茶后，方知薰衣草因香味獨(dú)特，與飲食的關(guān)系很大。

說起薰衣草奶茶，便引出一個上世紀(jì)60年代的故事，當(dāng)時薰衣草在伊犁已大面積種植，但如何再開發(fā)卻成為難題。有一位叫徐春橖的上海知青，在外出治病時碰到外國進(jìn)口的薰衣草奶茶，當(dāng)即寄給團(tuán)場領(lǐng)導(dǎo)幾袋樣品，并寫信建議盡快開發(fā)。幾年后終于研制成功，但徐春橖卻已病逝，未能喝上一杯產(chǎn)自伊犁河谷的薰衣草奶茶。

除薰衣草奶茶外，還有一種薰衣草茶，是以干燥的薰衣草花蕾制成，取一大匙放進(jìn)壺中，再倒入沸水，只需燜五分鐘即可，如果加入蜂蜜，則甘香可口，濃香愉悅。薰衣草茶有鎮(zhèn)靜、松弛消化道痙攣、清涼爽快、消除腸胃脹氣、助消化、預(yù)防惡心暈眩、緩和焦慮及神經(jīng)性偏頭痛、預(yù)防感冒等眾多益處。

有一人突然沙啞失聲，且饑餓難忍，剛好手邊有一杯薰衣草茶，便端起一飲而盡，咂吧咂吧嘴，咳了一聲，好了。此事傳開，以后凡是有沙啞失聲者，皆飲薰衣草茶，都能治愈。

泡薰衣草茶，能讓人體驗頗為美好的儀式感。初泡，杯中的茶湯呈淡綠色，而后漸漸變成藍(lán)或紫色，若在茶湯中加數(shù)滴檸檬汁，則又會轉(zhuǎn)為粉紅色，十分賞心悅目。

有的東西，能喝就能吃，薰衣草在這一點上也不例外。除了可以沖泡成茶飲外，薰衣草還具有健胃功能，人們烹調(diào)食物時，常加入薰衣草調(diào)味，或摻于醋、酒、果凍中，能增添芳香，食之趣味驟增。據(jù)說，以薰衣草調(diào)制成的醬汁，尤為清新可口，且獨(dú)具風(fēng)味，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對其十分鐘愛。

后來，我在一家廠子喝到了剛生產(chǎn)出的薰衣草奶茶，剛把杯子端起便聞到了香味，喝一口便品出其味道濃厚，一股純冽之感浸于口腔，就連精神也為之一振，不由得驚嘆此物乃佳品。喝完薰衣草奶茶，又嘗了薰衣草果醬和薰衣草蜂蜜。新疆人有蘸果醬吃馕的習(xí)慣，有人一提議，很快便弄來幾個馕，蘸薰衣草果醬和薰衣草蜂蜜食之，果然甘甜脆爽，是極為難得的享受。

晚上吃飯，大家對薰衣草的味道仍念念不忘，打聽是否有其他薰衣草食物，主人笑著說還有，但先把酒喝好、飯吃飽，才能享用。那天吃到了伊犁河中的大魚、錫伯菜、熏馬腸、馬肉和抓飯等，都是伊犁的美食。酒足飯飽，主人端上幾瓶醋說，這是薰衣草芳香醋，在飯前喝能增進(jìn)食欲，在飯后喝能解酒，為了讓大家吃好喝好，只能在飯后才拿出來，不過飯后喝除了解酒外，更有保健功能。大家喝了幾口薰衣草芳香醋，頓覺神清氣爽，酒自然已經(jīng)醒了。席間有一山西朋友，一口氣喝掉半瓶，一臉喜悅之情。從飯店出來，天已黑透，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薰衣草香味。于是便疑惑，薰衣草開花的季節(jié)，會香飄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