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探望母親為何遇到了難題？

秦風

年過八旬的老嫗，罹患老年性癡呆癥。她有一兒一女，兄妹達成一個出力、一個出錢的贍養(yǎng)協(xié)議。此后，因為照顧老人等問題，兄妹矛盾激化，哥哥拒絕妹妹上門探望母親，妹妹迫不得已走上法庭。

2020年5月26日，江蘇省鎮(zhèn)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對通過法律途徑主張?zhí)酵先藱嗬男袨樽鞒隹隙ㄐ栽u價。

看望老人遇阻撓

家住鎮(zhèn)江市的張萍，1939年出生。她與已故老伴兒周建偉共同育有一雙兒女。長子周勤，出生于1959年；次女周嵐嵐，比哥哥小3歲。張萍與周建偉在當時的鎮(zhèn)江市郊做了幾十年菜農，辛勤勞作，拉扯兒女成人，還在宅基地上建了兩層樓的房子。周勤在25歲時與朱燕結婚，次年生子，一家三口與老夫妻同住。2002年，周建偉患了癌癥，撒手人寰之前，曾口頭囑咐將房產給兒孫，已經結婚另外居住的周嵐嵐心里有想法，但沒有說出口。

2006年，宅基地的樓房被征收拆遷，根據(jù)拆遷政策，他們家可以拿兩套大三居，并給予拆遷補償款。周嵐嵐因戶口尚未遷出，提出多少分點錢給自己。周勤央求道：“我和你嫂子都沒有工作，還要把你侄子的婚房備著，就不要分了。”嫂子朱燕也幫腔說：“你和妹夫都在事業(yè)單位，家里又是女兒，還惦記那點錢干啥！”張萍生怕兒女發(fā)生矛盾，也勸說周嵐嵐不要分家產了。

為了讓妹妹心理平衡，周勤還表態(tài)說，母親以后還是跟著自己住，他負責給母親養(yǎng)老送終。周嵐嵐表示，只要哥哥嫂子善待母親就成。

5年后，周勤的兒子周霖結婚生子，張萍卻成了孫子家的全職保姆。一次，周嵐嵐去看望，只見母親一手抱著重孫子，一手忙著擇菜。她不顧張萍阻攔，當時打電話質問哥哥：“你們家有老有少，家務活和帶孩子大撒把，也太不像話了?！敝芮诿霊唬骸袄蠇屜矚g重孫子，忙得開心，你不該管的別管?！痹陔娫捓?，兄妹倆就吵了起來。

2018年10月，張萍腦溢血住進了醫(yī)院，周嵐嵐顧不得身患糖尿病，與周勤輪流陪護，張萍只有農村社保，周勤長期失業(yè)在家，也不找事做，單靠嫂子朱燕在超市打工，只能勉強維持生計。周嵐嵐承擔了不能報銷的醫(yī)療費。經過搶救和治療，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張萍出院后，神志開始模糊不清。

周嵐嵐認為母親是為哥哥家三代人累病的，心里堵得慌，時常責怪周勤，兄妹矛盾日益激化。幾個月后，張萍出現(xiàn)大小便失禁、老年癡呆癥狀。而周嵐嵐身體抱恙，不能貼身照應。兄妹姑嫂之間為贍養(yǎng)老人的事摩擦不斷。2019年3月，經親戚調停，周嵐嵐與周勤書面簽訂《關于老媽的贍養(yǎng)協(xié)議》，該協(xié)議載明：由于老媽臥床、大小便失禁，決定贍養(yǎng)方式如下：周嵐嵐因身體不便照顧，愿按月支付2000元給照顧母親的哥哥周勤（按月將錢打入周勤的銀行卡）。其間老媽因病治療或住院所發(fā)生的費用，自費部分由兄妹二人均攤。

雖然不能貼身照顧母親，周嵐嵐還是定期去周勤家看望。2019年8月9日，周嵐嵐傍晚去周勤家，周勤不在，母親的床前擺放著稀飯饅頭，周嵐嵐打電話給哥哥，始終無人接聽。聯(lián)系嫂子朱燕，她說正在超市上班。還說估計周勤在小區(qū)的棋牌室打麻將呢。周嵐嵐怒不可遏，找到棋牌室，當眾數(shù)落周勤。周勤認為自己丟了面子，甩手給了妹妹兩記耳光，周嵐嵐當即報了警。

兄妹矛盾愈演愈烈，周嵐嵐斷了銀行卡轉賬。通知周勤說：“家產全都給了你，贍養(yǎng)責任也歸你！”此后，周嵐嵐再去探望母親，周勤拒不開門。為此，周嵐嵐幾次報警。

依法主張?zhí)酵麢?/h2>

2019年11月上旬，周嵐嵐向鎮(zhèn)江市潤州區(qū)人民法院提出民事訴訟，要求法院判令周勤配合她探望母親，具體探望時間為每周六下午3點到5點。

法庭上，兄妹倆針鋒相對，各執(zhí)己見。周嵐嵐訴稱，其多次到周勤住處要求看望張萍，均被拒之門外。其間她曾報警尋求幫助，但周勤仍以各種理由搪塞，拒絕讓自己與母親相見。張萍已經80周歲，與自己母女之情至深，現(xiàn)已有3個月未曾相見。周勤辯稱，從2019年9月起，周嵐嵐不遵守家庭贍養(yǎng)協(xié)議，未支付分文給母親至今。他多次表示，如果真心孝順，可以把母親接到自家居住照應，周嵐嵐借故身體患病予以拒絕。為此，母親張萍很傷心和失望，表示不想見到女兒。周嵐嵐還多次登門鬧事，向派出所報過警。她不僅影響了母親的居住安寧，還給自己和家人的名譽造成了惡劣影響，故而不同意周嵐嵐享有探望權。

休庭期間，辦案法官專程前往周勤家調查核實。面對法官的詢問，張萍口齒不清，基本靠搖頭點頭表達意思。法官問她：“同意讓女兒周嵐嵐來看望你嗎？”張萍張大了嘴巴點點頭。周勤也當場表示同意妹妹周嵐嵐探望母親，但主張每月只能探望一次，探望時不得爭吵、打架、搶走母親。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成年子女對父母具有贍養(yǎng)扶助義務，包括經濟上供養(yǎng)、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周嵐嵐作為張萍的女兒，主張?zhí)酵赣H，是其主動履行贍養(yǎng)義務的表現(xiàn)，符合家庭倫理，有助于家庭關系和諧。張萍現(xiàn)與周勤共同生活并由周勤照顧，故周嵐嵐探望張萍時，周勤及其家庭成員應予以協(xié)助，不得阻撓周嵐嵐合理、合法的探望。子女探望的目的應以老人能夠獲得親情和溫暖為前提，以有利于老人的最佳利益為原則，不能僅為滿足子女需求，更不能以強迫方式使老人接受探望。本案中，周嵐嵐要求每周六探望一次老人，法院綜合考慮張萍的個人意愿和身體、精神狀態(tài)及居住狀況等條件，確定每月第一周及第三周周六下午兩點至四點周嵐嵐前往張萍住處探望。同時，因張萍年事已高，需要靜養(yǎng)，周嵐嵐在探望時不得發(fā)生吵鬧、打架等妨礙老人生活的行為。如果雙方就老人贍養(yǎng)問題存在爭議，應本著團結互助、敬老愛老原則協(xié)商解決，共同為老人創(chuàng)造出幸福、和睦的晚年生活。

2020年1月3日，一審法院宣判，周嵐嵐每月第一周周六、第三周周六至張萍居住地探望母親，具體為下午兩點至四點，周勤予以配合，駁回周嵐嵐要求每周六定期探望張萍的主張。

精神贍養(yǎng)被肯定

一審宣判的次日，正是當月第一個星期六，周嵐嵐買了奶粉和營養(yǎng)品，興沖沖前去看望母親，周勤仍拒不開門。周嵐嵐再次報警，并向民警出示了一審法院的判決書。周勤聲稱，他正準備上訴，這份判決書還沒有生效。經民警現(xiàn)場協(xié)調，周嵐嵐得以進門看了看母親，只見老人哆嗦著嘴，眼眶里淚水打轉，周嵐嵐禁不住放聲大哭，嫂子朱燕怒聲斥責道：“你這是演戲給誰看啊，難不成我們虐待了老人？”姑嫂又爭吵起來，被民警當即制止。

2020年1月9日，周勤提出了上訴。他聲稱，母親現(xiàn)已改變主張，老人在周勤處居家養(yǎng)老，需要安寧平靜的環(huán)境，如周嵐嵐探望不僅對老人身心健康造成不利影響，也會對他的人身、財產、名譽造成不利影響。二審開庭時，周嵐嵐答辯說，她與母親感情深厚，老人不可能拒絕女兒看望自己，周勤夫妻是因為個人成見阻攔母女相見。

庭審期間，周勤雖表示張萍目前拒絕周嵐嵐前來探望，但并未就此提交證據(jù)。周勤為證明周嵐嵐曾到他的家里吵鬧，并損壞家居財產，向法庭提交了手機拍攝的照片6張，欲證明周嵐嵐在此前探望過程中，對老人及周勤的家庭生活造成了不良影響。對此，周嵐嵐辯解說，由于周勤不讓她進入家門，她向派出所報過警，沒有發(fā)生沖砸、損壞周勤家中財物的行為。

二審法庭上，周嵐嵐也提交了銀行打款記錄、帶母親張萍出去游玩的光盤、張萍患有老年性癡呆的診斷證明和就醫(yī)記錄以及周勤不讓她看望母親的微信截圖。她哭著說：“我雖然患有糖尿病，身體狀況差，除了在經濟上贍養(yǎng)，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也盡到了照顧母親的責任?！?/p>

周勤認可打款記錄、微信記錄真實性，對光盤內容帶母親游玩也沒有提出反駁意見。

二審經審理認為：子女對父母的贍養(yǎng)，既包括經濟供養(yǎng)，也包括精神贍養(yǎng)。周嵐嵐探望母親，是值得提倡的精神贍養(yǎng)行為。在張萍并未拒絕女兒探望的情況下，周嵐嵐因看望母親遇阻，通過法律途徑主張子女對老人的探望權，對此，應該作出肯定性評價。原審法官也當面征求過張萍的想法，張萍雖然患有老年性癡呆，但對女兒前來看望自己流露出高興的神情。因此，作為張萍的其他子女，應充分尊重老人的意愿，自覺予以協(xié)助，不得橫加干涉。周勤上訴提出，張萍目前已改變想法，不同意周嵐嵐探望。但周勤并未提交充分證據(jù)，其陳述也不符合情理。法院不予采信。至于周勤另稱張萍現(xiàn)居其家中，如周嵐嵐行使探望權，會對其全家生活等造成不利影響，此問題涉及子女之間對于老人如何贍養(yǎng)問題，雙方可通過積極協(xié)商或其他法定方式予以妥善解決，本案對此不予理涉。

2020年5月29日，鎮(zhèn)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終審落槌，駁回周勤的上訴，維持原判。

以案說法：精神贍養(yǎng)既是家庭義務也是社會義務

“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子女贍養(yǎng)、扶助年老父母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也是子女應盡的法定義務，其內涵包括對老人在生活上幫扶、物質上供養(yǎng)、精神上慰藉。本案中，周嵐嵐作為女兒，要求探望母親應屬于精神贍養(yǎng)范疇，在其母并未拒絕的情況下，周嵐嵐的主張應得到肯定性評價。

需要強調的是，隨著老齡化社會的到來，對老年人的精神贍養(yǎng)已不再單純是家庭義務，更是對子女履行社會責任的考量。

（文中當事人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