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錦無紋
葉晨是醫(yī)學院的學生,今天系里安排他們臨床專業(yè)的學生去宜安醫(yī)院見習。宜安醫(yī)院是一家精神病院,剛進醫(yī)院,他就撞上一個被一堆醫(yī)務人員押著往病房走的病人,對方面色驚恐,嘴里不住地喊:“妖怪,有妖怪!”
葉晨脫口而出:“圣誕老人怎么會在這里?”帶教的醫(yī)生狐疑地看他:“你認識這個人?”
“他是個流浪漢,一直在我們醫(yī)學院附近乞討。因為總是戴著一頂紅帽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圣誕老人。奇怪,這人腦子很清楚的,怎么被抓到這里來了?”
醫(yī)生一推眼鏡,神色冷淡道:“妄想癥,拖來了往我們這里一丟,連個家屬都聯(lián)系不上?!?/p>
葉晨翻看著圣誕老人的病歷,里面詳細描述了他的幻覺。他見到了一只巨大的怪物在追逐自己,他怎么跑也擺脫不了對方。
他的主治醫(yī)生苦笑著搖頭:“如果不制住他,給他打鎮(zhèn)定劑,他恐怕會活活跑死為止?!?/p>
見習結束后,葉晨順利留在了此處實習。時間久了,他便獲準陪伴日益安靜下來的圣誕老人聊天。有一天,圣誕老人似乎認出了他,神色有些激動地攥住他的手:“孩子,你趕緊走,這里有怪物。怪物會吃人的。”葉晨哭笑不得,他找理由推托:“不行,我暫時還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辦?”
圣誕老人還想說什么,看到主治醫(yī)生來了,嚇得腦袋一縮,整個人蜷成一團。葉晨嘆了口氣跟他告辭,沒把兩人的閑聊放在心上。結果這天夜里值夜班時,他就聽到了奇怪的聲響。
起先葉晨沒在意,以為是風聲。帶教的醫(yī)生神色卻有些不自然,葉晨不由得往窗外看:“什么聲音?”帶教醫(yī)生摸了摸鼻子,含混道:“誰知道呢,也許是風吹樹的聲音?!?/p>
宜安醫(yī)院坐落在山間,此刻,葉晨突然想到了圣誕老人的說法:這里有怪物。圣誕老人沒有精神病史,他的種種表現(xiàn)更像是受到巨大刺激后的應激性精神障礙。葉晨不動聲色,朝帶教醫(yī)生笑了笑:“咱們醫(yī)院還挺僻靜。老師,我困了,沒事我先去值班室睡了。”
葉晨出了辦公室,準備去找圣誕老人。可惜的是通往圣誕老人樓層的大鐵門鎖上了,他沒有鑰匙,只能悻悻地回了值班室。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清晰的低吼。葉晨驚醒了,爬下床朝窗戶外面看,路燈昏黃,黑影一晃而過。他正準備沖出去,卻在門口撞上了帶教醫(yī)生,對方皺著眉頭問道:“三更半夜你干嗎去?”
葉晨嘟囔道:“上廁所?!北銢_了出去。夜風清冷,醫(yī)院里花木影重,在瑟瑟風聲里,魑魅魍魎一般。他在周圍細細搜尋了一番,在接骨木的花圃里發(fā)現(xiàn)了半截腳印。他抬頭看院墻,高高的院墻上裝著報警裝置,是什么樣的東西能夠不動聲色地越墻跑走呢?
第二天一早,葉晨還沒走到圣誕老人的病房門口時,就聽到了一聲凄厲的喊叫:“有鬼怪,鬼怪在追我!”他嚇了一跳,跑過去一看,不是圣誕老人,而是另一位病人。這人昨天跟圣誕老人聊完天以后就神神叨叨了,今天一早起來就大喊大叫有鬼怪。醫(yī)生們聚在一起交班時,都笑了:“這妄想癥跟病毒似的,還帶傳播的。”
葉晨卻笑不出來,昨夜帶他值夜班的醫(yī)生也沒笑,而是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接下來,仿佛真應驗了妄想癥傳染的讖言。醫(yī)院陸續(xù)收進了不少妄想癥患者,大部分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口口聲聲宣稱有鬼怪。只是這些人描述的鬼怪模樣各不相同,仿佛這怪物還會變臉。
葉晨皺起了眉頭,他打電話給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想看看到底有多少流浪漢瘋了,又都被安置到什么地方去了。
葉晨趁休息時間在醫(yī)院周邊的山上到處逛。自從那次夜班看出端倪以后,主任就沒有再給他排夜班,葉晨覺得其中必然有古怪。
幾天查找下來,葉晨發(fā)現(xiàn)距離醫(yī)院五公里遠的地方有一棟大型的建筑物。那棟建筑物隱藏得很隱蔽,就連入口他都是繞了半天才找到的。正當他準備進去時,一位年輕的女士從院子里走出來:“抱歉,請問你要找誰?”
葉晨一怔,他微笑著指向院子里的鳶尾花:“我只是見花非常漂亮,想過來欣賞一下。我叫葉晨,在附近醫(yī)院工作,以前倒沒有注意到這里,這里是工廠?”
女人搖搖頭:“抱歉,這里是化妝品公司的研發(fā)中心。謝謝你喜歡我們的鳶尾花,但是我無法讓你進來欣賞?!贝藭r一陣清風吹過,葉晨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幽香,仿佛來自花叢,又仿佛來自這位女人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贊嘆:“真香,真好聞?!?/p>
女人略有些困惑地歪了一下頭,反應過來葉晨所指,微微一笑:“這是我們新研發(fā)的產(chǎn)品,靈魂的香氣。倘若上市的話,希望您能夠捧場?!?/p>
“香氣很特別,請問是用什么調(diào)制的?”
“一些花草的精油,完全是大自然萃取物,沒有添加任何人工成分。”
葉晨還想攀談,但對方手機響了,接起了電話。
“對,必須要有試驗者。只有應用到人身上才知道效果……這我管不了,不管什么人,你從街上綁來流浪漢都行……”
女人越走越遠,已經(jīng)聽不到她的聲音。葉晨攥緊了手心,這種香氣,他曾經(jīng)在圣誕老人的身上聞到過。況且倘若是普通的化妝品研發(fā)公司,為什么要故意隱藏在山間?
他沒有離去,而是偷偷潛伏在草木間,仔細觀察這間所謂的化妝品研發(fā)中心的狀況。這里非常安靜,幾乎看不到人員進出,直到天黑時分才有輛貨車駛出。轉彎時,司機放慢了速度,葉晨便趁機潛伏進了車廂里。車廂里堆滿了大小籠子,里面裝著一只只驚恐的動物,有猴子、有豚鼠,其余的因為車廂太暗看不大清楚。
車子進門時,葉晨聽到司機跟守衛(wèi)交談:“送吃的來了,這么多小東西,應該夠塞牙了吧?!笔匦l(wèi)接過他遞上的香煙,笑道:“能有多少啊,你不知道那怪物是個無底洞,這點東西根本就不夠嚼。”
葉晨趁著他們閑聊的時候偷偷下車躲到了門后,逃過了進門檢查。等到守衛(wèi)放行以后,他摸著墻迅速跟了進去。夜黑風高,葉晨背上發(fā)冷,咬緊牙關往房子里面走去。這時,外面?zhèn)鱽斫徽劼暎~晨先前見過的那位美女指揮送貨司機將車廂里的籠子全都卸到地下室去。司機管她叫安小姐。大約是食物運到的緣故,安小姐看上去頗為輕松:“真擔心你們趕不上,要是一天沒喂飽這頭怪物,我們可要倒大霉了。”
司機笑著解釋:“沒辦法,現(xiàn)在太麻煩了,手續(xù)一道又一道,生意實在難做?!?/p>
兩人說著往地下室走。葉晨來不及多想,也跟了下去。地下室面積非常大,里面儀器眾多,葉晨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用一種笨拙而古怪的姿勢移動。安小姐笑著跟同事交接:“東西都送來了,朱麗,這幾天我們可以安心了?!?/p>
“可不是嘛?!蓖聭醒笱蟮?,“再不送到,得打野食了。這工作簡直沒法子干了?!?/p>
安小姐跟司機交接完出來,葉晨趁門還沒有關上時溜了進去,值班的人大約是討厭燈太亮影響打盹,只開了幾盞小燈?;椟S的燈光成了他最好的掩護。他正要留神打量那個巨大的身影時,朱麗卻站起身來查看情況,她的身子恰好擋住了光源,葉晨只聽見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次把你喂個飽,讓我好好睡一覺。”她回頭放東西時,葉晨嚇了一跳,趕緊躲到邊上柜子里,祈禱對方不要查看。好在朱麗困倦得很,很快回到座椅上發(fā)呆打盹去了。
葉晨想了想,還是等她睡著了自己再去看比較安全,于是他安安靜靜地蜷縮在柜子中等待。黑暗中,一股幽香鉆入鼻孔,朱麗拿試劑時忘了蓋好,揮發(fā)出來的香氣讓葉晨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香甜的夢鄉(xiāng),直到被一陣巨大的嘶吼聲驚醒。葉晨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從柜子中滾了出來。被驚動的朱麗訝異地指著他問:“你是誰?”
葉晨眼前發(fā)花,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足有三四米高的怪物正嘶吼著朝他逼近。朱麗發(fā)出驚呼:“糟糕,怪物失控了?!彼置δ_亂地按著一堆控制鍵,但效果并不明顯。怪物還在狂躁地咆哮,越來越近。葉晨來不及說什么,一把拉起這位似乎還搞不清楚情況的小姐:“快跑!”
朱麗身形瘦小,被葉晨拽著跑上了地面。正在巡邏的安小姐瞪大了眼睛:“你們在做什么?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葉晨正要解釋時,巨大的咆哮聲已經(jīng)近在咫尺。他只能悶頭往外跑,怒罵:“你們這幫制造怪物的混蛋!怪物失控了,所有人都要陪葬?!?/p>
葉晨跑得嗓子都快冒煙了,那頭狂躁的怪獸卻始終緊追不放。山間月色清亮,倒讓他看清了怪獸的模樣。那是一只巨型的猩猩,有些像電影里的金剛。葉晨猛地想到了晚上在車廂里看到的那只猴子,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也許這怪物便是拿普通猩猩折騰出來的。他一想到地下室里的眾多動物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那將會變成多少怪物?
夜風呼嘯,葉晨的衣服汗透了,被風吹得渾身冰涼。怪獸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恐懼,不懷好意地伸出了舌頭,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葉晨徒勞地抓起手邊能夠抓到的一切向它砸去,卻好像丟到了空氣中一樣,根本沒能起到任何阻攔作用。
遠處傳來了同學的呼喊聲:“葉晨,你在哪里?”
怪獸吞噬他之前,他艱難地發(fā)出了聲音:“我在這里,救命!”
葉晨是在病房里醒來的,他身上并無大礙,不過是受驚過度而已。他一睜開眼便見到了舍友焦急的臉。原來昨夜他沒夜班卻始終沒有回學校,手機也沒人接,大家擔心他出事,便找了過來。
葉晨心頭一熱,倘若不是舍友熱心,他就要葬身怪獸的肚子了。他沙啞著嗓子問:“你們是怎么躲過那只怪獸的?”舍友面面相覷,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神色:“葉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葉晨心往下落。是的,那怪獸通人氣,又行動矯捷,定是看到人多怕生事端,趁舍友發(fā)現(xiàn)之前跑了。只是這些話他無法對舍友說,否則說不準會被當成精神錯亂來看的。他微微一笑:“開玩笑的,我就是在山里迷路了,嚇得不輕?!?/p>
“對了,你委托我?guī)兔Σ榈木戎镜氖??!鄙嵊验L吁了口氣,撓了撓頭,“他們說收容的流浪漢沒有精神錯亂的,今年從未送過這樣的人到宜安醫(yī)院。”
葉晨猛地一驚,從床上跳起來,打電話報警。無論如何,只要有警方介入,他們都不得不收斂一些。結果警察來了,搜查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至于葉晨所說的怪獸,根本沒有任何蹤影。接警員忍不住勸告他,電影可以看,但一定要分清楚虛幻與現(xiàn)實。
葉晨驚異道:“那他們買那么多動物做什么?”
“人家是化妝品研發(fā)中心,新出來的化妝品要先做動物試驗,然后才能在人體身上試驗。不過猴子是國家保護動物,非法買賣,的確應該拘留?!?/p>
葉晨心急如焚,如果不采取措施,怪獸肆虐,后果將不堪設想。他找到圣誕老人,面色凝重地告訴對方:“我看到那只怪獸了,是一只巨型的猩猩。他們隱藏得很好,我找不到證據(jù),沒有人相信我。”
圣誕老人搖頭:“不對,我肯定是一只長著九只腦袋的惡鳥,還會噴火?!?/p>
葉晨覺得很失望。長期的精神藥物治療會讓人神經(jīng)錯亂,一個正常人在宜安醫(yī)院關久了也會瘋掉的。他清楚地記得,最初的時候,圣誕老人告訴他的怪獸的模樣是一只直立行走的野獸。
葉晨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一趟那家研發(fā)中心。他想了許久,終于決定向舍友透露一點兒隱情:“我覺得那家研發(fā)中心有些古怪,那天晚上我不是迷路了,而是跑進了那里。然后記憶就開始有些錯亂?!?/p>
舍友聽了躍躍欲試,連忙去安排。最后兩人喬裝一番后,以想要大批量購置化妝品的經(jīng)銷商的身份進入了研發(fā)中心。也許是那夜太黑,對方根本沒有看清楚自己的臉,安小姐接待他們時毫無異色。她帶領兩人參觀了實驗室、原料展品、初成品等。下樓梯時,舍友狀似無意地指了指樓下:“地下室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我們的化驗室。因為化妝品要用在人身上,為了盡可能減少過敏發(fā)生,我們先要在大量動物身上做試驗?!卑残〗銕е麄兿氯?,指著房間中央一臺巨型儀器笑道,“這是我們化驗用的。每次新品出來先將各種需要的動物安裝到這里,然后儀器自動記錄使用新品后各項身體數(shù)據(jù)。我們常開玩笑說這是怪物,多少動物都填不飽它的肚子?!比~晨渾身一震,正要說什么。舍友朝他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經(jīng)過動物試驗后,人體試驗你們找誰?街上的流浪漢?”
安小姐一愣,哈哈大笑:“怎么可能,一般都是大學生當志愿者。流浪漢個人衛(wèi)生狀況不佳,不適合做這種試驗?!?/p>
地下室燈光突然一暗,葉晨被大力推進了旁邊的柜子里。舍友湊到他耳邊道:“別出聲,我們見機行事。”
淡淡的幽香又鉆進了鼻腔,漸漸地,葉晨開始迷糊起來。就在他快要睡著時,巨大的嘶吼聲將他驚醒了。他趕緊去推舍友,卻發(fā)現(xiàn)柜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而且因為推的動作,柜子門打開了,先前見過的那只怪獸不懷好意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葉晨連驚叫都沒有力氣發(fā)出,他起身奪路而逃,可惜這一回,大門卻鎖上了。
葉晨蜷縮在門邊,徒勞地想要推開。怪獸一步又一步地逼近,猩紅的眼睛里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正當他絕望的時候,舍友突然摟住了他的上身:“葉晨,別怕,是我?!睙羧看蜷_了,葉晨聞到了一股振奮精神的氣味,眼睛漸漸恢復了清明。地下室里安穩(wěn)如昔,不見怪獸的蹤影。
安小姐嘆了口氣:“葉先生,現(xiàn)在你能相信我們的清白了吧?我們藏在山間做研發(fā),一方面是山間花草眾多,原料采集方便;另一方面是防止競爭對手竊取研發(fā)資料。我們就是普通的化妝品研發(fā)中心,沒有能力做諸如基因改造之類的高端工作,豢養(yǎng)不了那種巨型怪獸?!?/p>
葉晨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舍友舉起了手中的小瓶子:“是這個,這種香水里頭采用了山上一種花作為主要原料。而這種花在你實習的宜安醫(yī)院里也有,在那里,它被作為幻覺的誘導劑。他們利用聲音、香氣來喚醒試驗者對于恐懼的回憶。葉晨,你知不知道,你被注射了神經(jīng)毒藥。那天晚上,你意外聞到了這種香水,誘導了體內(nèi)神經(jīng)毒藥發(fā)作。圣誕老人的說法又在你腦海中形成了恐懼的印象。所以,你產(chǎn)生了被怪物追逐的幻覺?!?/p>
宜安醫(yī)院的前身是一家藥品研究所。當時他們研發(fā)出一種強效致幻劑,可以悄無聲息地誘導出人體的恐懼心理。被注射者會產(chǎn)生被最害怕的事物追逐的幻覺,而后不住地奔跑直到虛脫而死。后來這種藥被銷毀了,可近年來殘留的資料又落到了一些醫(yī)學狂人的手中,他們又開始配制,并且綁了街頭的流浪漢用來試驗。最終,他們甚至將罪惡的黑手伸向了他們眼中過于多事的葉晨。他們故意讓葉晨懷疑怪獸的存在,而后為他注射致幻劑,將他作為最好的試驗對象進行觀察。
“當時我調(diào)查到救助站從未將人送到精神病院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所以我報了警,告訴警方大批流浪漢失蹤,并集中起來被作為妄想癥患者關在了宜安醫(yī)院。果然,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們?!?/p>
警笛呼嘯,宜安醫(yī)院的罪惡終將在陽光下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