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張勇進

每當聽到趙照《當你老了》這首歌，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窗戶下昏黃燈光中眼眉低垂的媽媽的模樣，母親對我愛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我心靈深處漾出一縷不媚不諂至真至性清澈如水的親情，一幅彌漫著親情和淡淡惆悵的畫面在眼前晃動。

母親十三歲當小交通員，十五歲參加游擊隊，解放后是農(nóng)場一個連隊的政治指導員；“文革”期間因為父親這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牽連，母親被下放到“五七干?！眲趧痈脑欤赣H平反后才出任農(nóng)場醫(yī)院的黨總支書記。

奶奶腦血栓在醫(yī)院急救時，我正在讀大學，父母沒有將奶奶的情況告訴我，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忙前忙后地奔波。度過危險期的奶奶癱瘓臥床不起，從醫(yī)院接回家里。為方便照顧年邁癱瘓的奶奶，我那當時僅53歲的父親和46歲的母親分別辭去當時的職務，雙雙調動回故鄉(xiāng)所在縣城工作，每天下班后的母親成了奶奶的專職護理。因奶奶一躺就是15年，大便板結，排便時用開塞露后還得靠母親用手指去摳挖，奶奶的糞便才能排出來；每天三餐要將食物攪打成糊狀，試過溫度后一湯匙一湯匙喂到奶奶口里。奶奶臥床的第15個年頭、在95歲高齡的時候，最終走不出自然規(guī)律法則，撒手人寰、離我們而去了。慶幸的是，臥床15年，奶奶沒得過褥瘡，走的時候皮膚完好無損。15年，父母親以中國式的孝心孝道譜寫了一首親情之歌。父母親照料奶奶的一點一滴全部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奶奶離去時布滿皺紋的臉上的安詳，也烙在了我的腦海里。

當你老了，歲月無情。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傷痛和幾十年辛勤工作積勞成疾、加上15年悉心照顧奶奶的過度勞累和心理壓力，我父親在81歲的時候得了老年癡呆癥。俗話說“人老變成小孩”，正是患老年癡呆癥老人的真實寫照。父親經(jīng)常忘了這忘了那，忘了眼前要做什么，忘了回家的路，甚至忘了誰是自己的老伴和子女，更甚者忘了吃飯和拉撒；他白天可以睡一天，到晚上卻鬧著不休不眠；他疑神疑鬼，一會兒說有人想偷他的錢、一會兒說有人想殺他；剛喂他吃飯，一轉眼他又喊餓、說大家想餓死他……，最終父親臥床不起。媽媽欲哭無淚。一個在戰(zhàn)爭時期手握雙槍不懼生死與敵人面對面做殊死戰(zhàn)斗的老革命，到老了終究與普通人一般無二，一樣要經(jīng)歷生老病死。在父親患病臥床的第一天，與父親風雨同舟50多年、已經(jīng)74歲的母親坐在父親的病床前，握著父親的手輕輕地對父親說：你真的老了，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

母親常說：照顧不聽話的孩子可以罵、甚至打兩巴掌屁股，而面對晚上不休不眠、白天不斷折騰的老頭子，只能哄、只能柔聲軟氣地求他哄他，沒有其他辦法。一日三餐喂粥喂藥，一天幾次端屎端尿、洗臉擦身……。不管白天黑夜，對著折騰不斷的老伴，母親哄了父親3年多，低聲下氣求著父親3年多。最終，不休不眠、不斷折騰的父親累了，或者對母親的照顧心滿意足了，或者為母親的悉心照顧而自己不斷折騰心懷愧疚了，在一個中午時分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父親的離去，對于與父親一起生活了50多年的77歲的母親來說，幾乎是失去了精神寄托和支撐，母親因心衰入院急救。3年多的起早摸黑，3年多的沉重心理負擔，老伴在自己眼前的溘然離去，最終把這位13歲就成為游擊隊通信員的堅強女性擊倒了，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壓把這位堅強的女性折磨得頭發(fā)白了、步履蹣跚。出院后回到家里的母親時常坐在窗口下發(fā)呆，有時會把珍藏著的那個鐵盒子打開，長時間手摸著她和父親的那些榮譽勛章、嘴里虔誠地呢喃著，而后抬起滿是皺紋的臉，渾濁的眼光望向遠方。

作為兒子，我心好痛！我扶著坐在窗口前的母親的雙肩，輕聲對母親說：媽媽，你也老了，以后，就讓我來照顧你！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聽著這首歌，感受人生的生老病死歲月無情，我更覺親情的彌足珍貴！從母親和父親照顧奶奶、母親照顧父親、到我與母親相依相伴的歲月中，我感受了血脈的濃濃之情，感覺親情就像寒冷雨夜中撐起的那把大傘，一直為家人遮風擋雨，讓親人享受人間的關愛和庇護。

我默默站在蒼老的母親身后，心中彌漫著愛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