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成玉
在家鄉(xiāng)的公園里,有一處很大的荷花池,經常會看到一個采蓮子的很瘦小的女人,50歲左右,頭發(fā)蓬亂,渾身沾滿泥巴。她愛笑,不管啥時候碰到都是用笑來和你打招呼,所以,盡管她臟兮兮的,卻讓人覺得很親近。
彼此熟絡之后,我們攀談起來,才知道她的諸多不幸。她和丈夫下崗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就找親戚湊錢買了一輛三輪車,夫妻倆在市區(qū)送貨,也算有個穩(wěn)定收入??墒菦]想到有一天,一家三口出了車禍,丈夫當場沒了氣,孩子斷了一條腿,家就這樣塌了。從此以后,她只能到處打零工,有空閑時就來這里采些蓮子賣點錢。她說她要攢錢給殘疾兒子買一個電動輪椅,那樣,兒子就能出去看看風景了。說這些的時候,她是羞愧的,讓兒子遭了這么多的罪。她覺得,噩運和貧窮都是她的錯。
她在自己兒子面前,總是一副開心的笑臉。她把悲傷藏得很深,就像蓮子,把自己的苦藏在蓮蓬的微笑里。
她做了詳細的計劃,要陪兒子先把周邊城市的景點都走遍,然后再走遍全國。生活虧待了她,她卻依然對生活報以熱愛。她說不管多忙,只要兒子喚她一聲,她就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兒子身旁。兒子在她的影響下,情緒也非常飽滿,幾年來一直堅持寫作。
說到兒子,由于興奮,她臉上的溝壑顯得更深了。這支倔強的蓮蓬,在命運的苦水里微笑著,攪動起活潑的漣漪。
生活,我愿意分開來去解讀,生是生,活是活。為什么叫生活?生是宿命,是不可更改的出生;活是自己的,是自己的軌跡,是自己的舞蹈。
黃永玉對沈從文說:“三月間杏花開了,下點兒毛毛雨,白天晚上,遠近都是杜鵑的叫聲,哪兒都不想去了!我總想邀一些好朋友遠遠地來看杏花,聽杜鵑叫。”黃永玉問表叔,這樣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沈從文微笑著回答:“懂了就值了。”
黃永玉和沈從文都曾身處艱難之境,他們并沒有自怨自艾,而是懂得在晦暗的生活里去尋覓一絲美好。這份心境純潔無瑕,它讓一顆心,即便置身于死水一般的境地,也能泛起活潑的漣漪。
很多東西看似無用,然而它們卻是可以讓平靜的生活之水泛起波瀾的“活潑之物”。我們都是凡人,在這煩瑣的塵世間,總會尋找到一些令自己心動的小場景,那便足以讓我們的人生“活潑”起來。
某一天在荷花池,又見到了那位采蓮子的母親。她興奮地告訴我,她兒子的第一本書馬上就要出版了。
真是替這一對母子感到高興,我想,無需過多的安慰,因為她是一個有著強大自愈能力的女人。
我只想告訴這位樸素的母親,所有熱愛生活、敢于把生活之水攪動出漣漪的人,配得上這個塵世的一切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