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人家（組詩）

雪漫天

稠嶺在天上，種三百畝白云

可以開出白色的云朵

種三千畝松濤，可以開出整夜的風聲

世代居住山里的張劉氏或張王氏

有山谷的涵養(yǎng)，能容八方來風

也有小溪的固執(zhí)，只講一種方言

鄉(xiāng)音是舊的。用舊的土話，漾著濃濃的鄉(xiāng)情

房子也是舊的。舊土坯，舊瓦片，舊房梁

迎回了去年的家燕

處處皆是用舊了的時光。燈光點亮了廚房，

只要一聲贊美，老農(nóng)笑容里的皺褶

開出了忘憂草的亮色

鳥鳴澗

山雀是早起者，金絲鳥也是

一大早，就在誦讀唐詩

布谷是春天的小神

它們在樹林里唱，四聲小令，以及六

聲的諺語

白鷴不閑，它們起了個大早

它們必須在日出之時，撿食朝霞

紅喙長尾鳥不擅言，它喜歡收起翅膀

在草坪上蹦跳，寫魏碑體春字

除了風言風語，鳥鳴是這個季節(jié)的語言

空山不空，霧氣剛走

流水聲，又填滿了山澗

山寺的桃花

山寺的桃花，它們面容潔凈

有著自身的宗教

它們經(jīng)歷的風，在山間漫游

不為哪一片林子，哪一塊巖石結出暗綠的苔蘚

雨落在屋檐，也落在空蕩蕩的前院后院；

它們記下了，雨的贈言

它們只是鄉(xiāng)間女子，著一身花衣

四月天，才竊竊地開出花

碎小，單薄——

就連剛結出的果，也是弱小、青澀

春風遲臨。一棵松，看見寺里的鐘聲

馴服了一群山巒

春 分

從此，寒氣就攔在北岸

暖風就流行南岸

江南岸，雨水反復擊打水面

一面鏡子便有了滄桑

雨停之后，這面鏡子有了柳發(fā)

亦有了白花

風動了動老屋上的銹鎖，將門擠出一個縫隙

玉蘭便開了口

喊了聲“姨娘～”

該分的分，山櫻花在北邊爛漫

梨花在南岸群芳

該隔的隔，這用舊了的江山

一半在水里

倒映著人間

我所描述的悲涼

溫暖一退再退。柴扉收容了所有的風

也有一聲欸乃

嘆息也會有。你看見樹椏，

在沒有折斷之前，反復練習著死亡：左右搖擺

這并不等于隱忍的事物有更多的選擇

風聲交出了瘦弱，河流交出了骨頭

星

秋風有些硬，折過玉米梢，又折斷

一兩支葦花

母親澆菜，從小魚一搖一擺，晃動身上的鱗光

到暮色滿園

高高山上，一輪彎月，

波光水面，星子明亮

母親用竹瓢舀水，舀一次

水葫蘆就晃一晃

水聲清脆，星子落進桶里

仿佛秋天的詠嘆

秋之帖

收起體內(nèi)的風，日子走涼

陽光從山陰退去，擴大了黑

山之南，日薄下去，薄成一幀剪紙

墨中有蟬翼，有薄涼，有若有若無的血脈

河流折疊半生，收起鱗片

一條船，收起了最后的余光

黃昏脆黃。水面有時間的紋裂

風一吹，發(fā)出碎骨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