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沂河淌（外一篇）

梁洪來

沂河淌的春天似乎比別的地方來得早一點。

這是三月初的一個星期天，春光明媚得有點醉人，本來與朋友約好一起去花園采訪收集有關(guān)土窯的素材，臨出發(fā)的時候，朋友打來電話說：“這么好的天，我們到沂河淌走走吧?！标柟忪闩?，春風(fēng)拂面，這樣的天氣隨便到哪里都能放松心情，我又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朋友不急我也不急，于是調(diào)轉(zhuǎn)車頭就往沂河淌而去。

汽車一路北馳，只二十分鐘就到了沂河堆，剛爬上堆頂，朋友就夸張地叫了一聲：“啊，真美！”一耽窗外，無邊無際的綠野就展現(xiàn)在車窗前，像綠色的海洋。顧不上回應(yīng)贊美，直接將車順著坡道開到田野旁邊，剛打開車門，清新淡雅的麥香氣就沁入鼻孔，閉上眼睛，很貪婪地吸上幾口，窩在肺里的濁氣好像全部被排了出來。莊子說吐故納新可以使人延年益壽，我不知道是否得到科學(xué)驗證，但確實能使人神清氣爽。試想想，久居在鋼筋水泥的城市里，突然來到一處綠野平疇的麥田，能不叫人心曠神怡嗎？

麥田邊停了許多汽車，田野里、河坎邊聚集了一群一群的人，放風(fēng)箏的、挖野菜的、野炊的，各人都盡情地在三月天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李白說：“白日何短短”，這樣美的春天又何嘗不短呢？曹雪芹是惜春憐春之人，《紅樓夢》里的十二金釵就有一股腦兒起了四個帶“春”字的人物：元春、迎春、探春、惜春。日本人對時光的流逝十分敏感，每到櫻花爛漫時節(jié)，總要到櫻花樹下賞花，一邊賞花一邊唱著哀婉的歌。有一首元千歲的《惜春去春痕》的歌，表面唱的是戀人離去，其實是哀嘆春光易逝。

麥田里有四五個放風(fēng)箏的小孩，各式各樣的風(fēng)箏在藍(lán)天上舞動，一根長長的細(xì)線牽在小孩的手里，春日的陽光下，小孩子的臉紅撲撲的，像蘋果一樣，顯著幸福的光澤，他們的精神全集中在舞動的風(fēng)箏上，拽著線頭跟著風(fēng)箏在麥田里奔跑。相傳風(fēng)箏的發(fā)明人是春秋時的魯班，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放風(fēng)箏的風(fēng)俗在中國就有幾千年的歷史了。中國人熱愛自然，崇尚自然，喜歡與自然融為一體，而放風(fēng)箏就是人們投進(jìn)大自然懷抱的最直接的方式之一，特別受到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喜歡。古代有不少兒童放風(fēng)箏的詩：“小兒不知風(fēng)涼薄，一心欲趁西風(fēng)緊。紙鳶上天線扯斷，漠漠羌天只有云?！薄敖Y(jié)伴兒童褲褶紅，手提線索罵天公；人人夸你春來早，欠我風(fēng)箏五丈風(fēng)?！薄安蓍L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xué)歸來早，忙趁東風(fēng)放紙鳶?！痹婏L(fēng)輕松愉快，將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童真表露得一覽無余。

靠近河水的田埂邊，有幾家正在搞野炊，幾個大人帶著小孩，支起折疊桌，桌上擺滿自帶的食品、果蔬、啤酒，一大家子席地而坐，一邊吃一邊談笑，雖然是小吃，排場卻夠闊氣的，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沂河水，后面是一望無垠的麥田，麥苗青青，油菜花黃，還有遠(yuǎn)處堤上一抹似有若無的樹影，哪個宴席比得上這樣的呢？融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人們的身心自然是放松的、愉悅的。有一家人還在特地在桌子旁邊架了一個烤架，烤架上羊肉冒著青煙，羊肉的香味彌漫在麥野上空。有人從田埂邊走過，燒烤的人不管認(rèn)不認(rèn)識，都會主動打招呼：“來一串羊肉串？”身在美好的自然環(huán)境中，人與人的距離似乎也縮短了。

田野的溝坎旁有三三兩兩挖薺菜的人，薺菜愛長在麥田里，蘇軾就有“時繞麥田求野薺，強(qiáng)為僧舍煮山羹”的詩句。而春天的沂河淌麥田就像草原一樣遼闊，春風(fēng)蕩漾，麥苗青青，是集中采薺菜的好地方。兩千多年前的《詩經(jīng)》里就有“誰謂茶苦，其甘如薺”的詩句。其實，采摘薺菜多少無所謂，這只是一個因子，采摘的過程才是快樂的。挖回來薺菜，最好吃的是做薺菜春卷兒，再是薺菜餃子，都一樣充滿了春天的味道。

更遠(yuǎn)的麥田里有農(nóng)人撒化肥的身影，他們是最懂得珍惜時光的人，也是最勤奮的人，“一年之計在于春”，時節(jié)不等人，只有在春天里播下希望，夏日里才有收獲。在這樣的景色里，他們的勞作也是快樂的。

周口河的春天

春天，對于周口河來說，像是久未謀面又翹首盼望的朋友，說來就來了。

去年秋天，家從城里搬到郊區(qū)后，到周口河邊散步就成了我的“業(yè)余愛好”，有事沒事，總喜歡去轉(zhuǎn)轉(zhuǎn)。而周口河給我的第一印象就特別好，剛來的時候，河兩邊是一片黃燦燦的稻田，透著豐收的喜悅。清墨浪子《西湖佳話》有詞：“乃蒙郎君一見鐘情，故賤妾有感于心?！笔侵改信g一見傾心的愛情，用于我與周口河的初遇似乎也比較貼切。初見時的美好，總是叫人難以忘懷，即使以后有什么“瑕疵”，也不會破壞你對它的喜歡，況且周口河總不會叫你失望太多，即使在深秋隆冬平淡的日子里，也會發(fā)現(xiàn)它的美，它的與眾不同。萋萋?lián)u曳的蘆花，水墨畫似的柳樹，立在柴干上縮頭縮腦的小鳥，寒風(fēng)吹過枯樹發(fā)出“嗚嗚”的嗚咽，冷雨抽打瘦水“啪嗒”的聲響。還有，幾年沒有好好下過的雪，在新年到來時，竟然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天一夜，好像要把幾年欠的雪債還清似的。而我觀看這場雪之舞的場所，就在周口河邊，幽靜寂寥的舞臺，輕盈潔白的精靈，氣勢恢宏的演出，平生又能看到幾回？

那么，周口河的春天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立春過后，每每走在河邊，心里總是想象著周口河春天的樣子，是明眸皓齒含羞一笑的美人？是鳳舞蹁躚神采飛揚(yáng)的少年？心里這樣想，眼睛不自覺地落在身邊的樹梢上，落在腳邊的枯草上，落在岸下清瘦的河面上，尋找周口河春天的蛛絲馬跡。但周口河的春天似乎就和你較著勁，你越是著急想見，它越是不讓你見，樹還是禿的，草還是枯的，河水還是瘦的。有時，似乎嗅到一絲絲春天的味道，待認(rèn)真尋找時，卻又沒有了蹤影。

我是無意間與周口河的春天撞了個滿懷的。那天，午后的周口河，天晴日朗，和風(fēng)拂面，一個人走在靜靜的周口河邊，一耽眼，橋頭旁的三棵櫻花樹已經(jīng)櫻花綴滿枝頭，這三棵是重瓣的粉紅櫻花樹，花朵重疊，密密匝匝，擠擠挨挨，幾乎占滿整個枝頭，像一群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頭靠著頭，漾著青春紅潤的臉，甜蜜蜜地望著你羞赧地笑，親切地回報一張張笑臉。四下里張望，不遠(yuǎn)處，蔥郁的松樹林邊，長長一排的紫葉李已是粉白一片，似雪非雪，紫荊則像是個貪玩的孩童，搖著一串一串微紫的紅。河那邊人家的屋山頭，十幾棵虬扎的桃樹、梨樹也點上粉紅、潔白的花朵，隔著河與這邊花兒呼應(yīng)著。這是工筆的花鳥畫，往遠(yuǎn)處看，還有大手筆的潑墨畫，一片一片金黃的油菜花，寫意地撒在碧綠的麥田上，把春天的熱鬧毫無遮攔地展現(xiàn)在你面前。

不但滿眼是花的世界，連清瘦一冬的周口河也豐滿起來，明亮起來，河水快漫到堤岸了，有了水的映照，岸邊的幾棵柳樹似乎更有韻致了，她們對著明鏡似的水面，扭動曼妙的身姿，梳理柔嫩的長發(fā)?！都t樓夢》里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蔽铱催@柳樹也是水做的。何止是柳樹，連那些枝干筆直身形笨拙的楊樹，因為有了水的滋潤，似乎也有一點溫柔情愫了。

突然看到這樣美的畫卷，真有點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索性掏出手機(jī)，選選取取，拍了幾張發(fā)在微信圈里，配了一段文字：“春天的周口河是多情的，水豐盈了，樹葉兒綠了，各種花兒競相綻放，紅的、粉的、白的，綴滿枝頭，昂昂然、欣欣然。和煦的陽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照在花冠上，那花冠更顯得生動、嬌氣，像顧盼多情的少女，羞答答望著你。似乎有一絲兒暖風(fēng)，河邊的柳樹輕輕地甩著枝條，而櫻花、梨花、桃花卻競相綻放枝頭，你仔細(xì)地聽，似乎能聽到它們開花的聲音?！?/p>

等待好久的周口河的春天，就這樣不期然而來，來得這樣突然，這樣濃烈。這陽光、藍(lán)天、白云，這和煦的春風(fēng)，這清凌凌的河水，這恣意怒放的花朵，此刻，只屬于我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