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龍
你見過一把綠皮膚的琴嗎?
閑置在木柜里,蒙著厚厚的灰塵,
但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
你見過它像一面哲學(xué)的鏡子?
在提醒,自我藏在事物的反面。
直到多年后一個偶然的夜晚
它的主人,因翻找一件舊物
重新擦亮了它。你見過它被撥動后
發(fā)出的悅耳音符?
像光的波紋,在房間里回旋。
直到它激活我們的感官,
在那片林子里,你因再次聽到
布谷鳥熟悉的鳴唱,而想起一生中
那些艱澀的時刻,它是如何轉(zhuǎn)化成
一股向上的力。
你見過那力撥動著那弦?
讓不可知之物,從神秘里躍出來,
讓那鳴唱生長出一個龐大的空間,
你就舉著一把高高的松梯,
在交替處,像不可知一樣閃動。
我迷戀聲音里的靈魂。
“吱嘎”一聲響,門輕輕地
被推開,妻子帶回她心愛的草籽。
她在花盆里種過向日葵,
但失敗了。(這不影響,一種關(guān)于美的思想。)
綠蘿在寂靜處
伸展嶄新的葉片。
這是一小片陰影里的回聲,
它碰到什么,什么就會被強調(diào)一次。
那一刻,妻子來到她的屋子,
她拉開窗簾時的“嘩啦”聲,是清晨中
最古老的美德。
光斑像一頭小獸,跳躍在
桌子、書籍和床邊的毛絨玩具上。
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了。
我撿起一只空盒子,
在那些眾多微小的聲調(diào)里,反復(fù)搜索
那個龐大的自我。
霧在某一天升起。
某一天指的是,另一個我
命令我翻開一本書籍,
找回他的記憶。
他終于離開了
物質(zhì)的房子,來到雪地里,用樹枝
覆蓋鹿的腳印。
(那從來都是安靜的,
在極力呈現(xiàn)一顆完整的心靈)
或者,他會趕著火車,穿過濕地
和紅樹林,凝神地看著
窗外霧氣升起時,那只戀愛中的鹿
跳躍的樣子,直到他為它的消失
而感到悲傷。
父親說,孩子,這就是你的源泉。
他聽到另一個聲音,是母親禱告完后,
把花束插進(jìn)瓶子時,一顆星球在顫動。
他靜靜地觀察著,霧氣如何
變成精神的雨滴,落在那些花瓣上,
然后成為一種準(zhǔn)確的時間。
他會回到現(xiàn)實里,把房間的灰塵
重新打掃一遍,他體驗到一種
深沉的冒犯和愛。
父親會繼續(xù)說,去成為你自己。
他坐著電梯,來到頂樓的天臺,
霧氣遮住了整個世界,
他什么都看不見,但他豎起那只鹿的耳朵時
他可以聽見——
一只虎頭斑,滑動到我的感覺里,
它永遠(yuǎn)是個謎。
我常去的一個公園,
你見過野鷺
搭在構(gòu)樹的枝干上,
檸檬桉乳色的樹皮
閃閃發(fā)光。
我們繞著木棧道。
在這個星球上,
我們就只是
繞著木棧道
什么都沒有觸及。
我們就是兩個什么都不曾
觸及過的量子。
包括那愛過的愛。
在那個夜晚,
你見過一個孩子
圍著螢火蟲奔跑后,
對著指示牌
輕聲問候了一聲:
再見,燈。
海邊,一個夜晚,戴著圓頂禮帽的男人
架著燈,在漆黑的沙灘上,吹奏薩克斯。
(你能想到,如果一個人去了另外的星球,
大抵也是這樣)
他的指尖,在樂器的金屬表面跳躍,
身體有節(jié)奏地?fù)u晃著,他短暫地支配著
這一切。是怎樣的一首曲子,
開始陳述他的生活——一只藍(lán)色水母,
打開它的降落傘,一頭深海鯨魚,
也在這時躍出地平線。
(你能想到的是,即使他到過另外的星球,也無法比我們獲取得更多)
那黑色的海,深邃的恐懼,闖入過每個人的
夢境。
生日時,用打氣筒
將字母氣球填滿,它們成型
有自己的形狀。
孩子們憑著掌握的知識
辨別出它是“H”或“A”,
并大聲朗讀出來。
接著,我用透明膠帶,
將它們排列起來,粘在
白色的墻壁上。
它們有了
完整的語義,
用來祝福,祝福一個
未來的父親
帶著哭聲來到這個世界的第若干天。
深夜,聽到客廳的響動
妻子叫醒了我。
她說,昨天忘記關(guān)廚房的窗戶,
是不是老鼠又跑了進(jìn)來。
我起身開燈,挪動
角落里的冰箱,幾個月前,
一只幼鼠,
曾躲在底部的卡槽里,
在驚慌中,它暴露出自己,
我曾掄起拖把狠狠地砸中它。
現(xiàn)在,我又開始翻找那只
可能的老鼠。
或者,正像某個先知所指明的那樣
恐懼就來源于不明之物。
我繼續(xù)搬動
靠著另一面墻的長木椅,
搬出疊好的書籍,
想象著它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打開柜子、紙盒,仍然沒有
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
我為自己的一無所獲慶幸著。
幾個月前,我曾用報紙包好
那只死去的幼鼠,嘴里羞愧地念叨著:
鼠有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