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行的詩

塔克拉瑪干工作日志

塔克拉瑪干

已被一個油田定格為

一座座似真似幻的沙山

中秋節(jié)剛過

工地晚餐將天上的黃月亮

至簡為一大杯白開水

半個月餅

風(fēng)習(xí)習(xí)地吹來

值班工人弓腰而行

他的身體里似乎有一座

更大的沙山

藍(lán)色值班房內(nèi)

安全帽掛在墻上

日志本上寫著的

一行鋼筆字：“今天干活比較辛苦”

像極了一行越飛越遠(yuǎn)的

大漠飛雁

工人鄒雄

工人鄒雄，四川三臺人

他生在塔克拉瑪干，長在塔克拉瑪干

他是沙漠油田巴什托普的采油工

他身邊一直有石油流淌

他當(dāng)石油工人的父親，葬在了四川三臺

當(dāng)油田家屬工的母親，長眠在澤普縣石油公墓

多少次，鄒雄迎風(fēng)而立

總能聽到塔克拉瑪干的呼喚

他是沙漠油田的起點，也是終點

他的獨生女兒卻像極了一粒高高飛起的沙

——現(xiàn)在萬里之外，浙江建德某小學(xué)

任語文老師

近兩年，鄒雄略感一點兒孤獨，他在門前的塔克

拉瑪干

試著種下耐旱的沙棗樹

也種下偉大的孤寂

在大漠不說話也很好

大漠，沙丘

鐵皮房前的空椅子

都是我的影子

一天又一天，身邊沒人

狗也沒有

只有油氣井

有時是風(fēng)

抬起頭來

又大又圓的夕陽

已是天空的裝置

而最永恒的

卻是荒涼。在此，誰也不必開口

我，來到油氣井旁，只需靜靜地坐一小會兒

就可完成

與大漠的交流

張曉華在沙漠油田大院散步

張曉華是沙漠油田大院的綠化與保潔工

人到中年

她習(xí)慣了孤寂

有著月夜一樣的嫻靜

工人們都到井上干活了

她忙完手頭工作

不由自主地在駐地大院漫步走

時不時，遇到刺猬

她數(shù)過多次，一共五只

到了傍晚，還會來一只

黃色的長尾狐

偶爾，有沙漠鷹在上空盤旋

都快五年了，光陰一直在傾斜

她幻視幻聽

覺得自己比沙漠還要虛幻

夜深了，漫天都是又大又亮的星星

她卻睡不著，她跟在幻覺后面

再次慢步走

一個被太陽灼傷雙目的采油工人

他在沙漠之上仰望

他在太陽下巡視油井

沙漠把背影交給太陽

太陽則把火焰的種子給了他

太陽啊，仿佛盜取了大油田的運行數(shù)據(jù)

成了一口高懸于天的油井

他，紅色的鐵，與太陽的距離越來越近

似乎不再是沙漠采油工人

難道，他與太陽另有密約？

事實是，他雙目被灼傷，不得不去看醫(yī)生

手術(shù)臺上，他望著天花板，恍恍惚惚又看到了沙

漠中的太陽

再望，他闖入了太陽的內(nèi)部

巴什托普沙漠油田

巴什托普沙漠油田

也太小了

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只是幾塊裸露在外的

古生物化石

一年又一年

巴什托普產(chǎn)量不高

規(guī)模也很小

小到只有五口油井

幾朵白云

一長溜沙丘

因為偏遠(yuǎn)，太陽和星空

的命運也小

沒有四季

只有孤寂

并且，工人們的夢也小

全部加起來，大致等同于沙漠里

小得不能再小的

一朵駱駝花

沙漠油田的沙吾提江·沙丁

他是采油工，個人理想被石油提純后，越發(fā)變得

具體：

當(dāng)一名偉大的維修工

無邊的沙漠油田成了他的車間廠房

他喜歡動手，喜歡維修

油井有問題了

他把井口的裝置拆開，又裝上

得閑了，他倒騰錘頭、鉗子、電表、鐵絲

實在沒啥可修了

他就修理那輛停在院子里的

沙漠摩托車

夜深了，他覺得窗口月亮有些小

就悄悄起床

把鐵皮房子的窗戶拆了下來

從此，月亮大了起來

他即使睡著了

也想維修點兒什么

在夢中，他把廢棄的輪胎改啊改，改裝成

——宇宙飛船

沙漠之中，開飯了

清晨，沙漠

一個油田

定格為十幾棟淺灰色鐵皮房子

包子和稀飯

已做好

花貓?zhí)弦巫雍?/p>

蹲坐著，一動不動

天有些冷

值夜班的工人還沒來

一個扎著圍裙的炊事員倚在門口

一邊抬頭看天上星星，一邊手持小鐵棍

敲打一個鐵鈴

天山戈壁夢：亞洲最強的天然氣凈化裝置

跟著一個隱隱約約的夢

那年春天

他離開河北，走啊走

來到天山戈壁

他成了天然氣田員工

那年的春天因為踮起腳尖，似乎也成了天然氣田 員工

迎著風(fēng)沙，夢變得

分外具體：開始參與籌建

亞洲最強的天然氣凈化裝置

在夢中，天山戈壁略有傾斜

他飛過鉆塔，掠過白云

擁有了鷹的翅膀

轉(zhuǎn)瞬間，十年光陰已逝

他已近中年，春天也已結(jié)果

此時清晨醒來，他在鐵皮房外的戈壁之上

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

那個夢——潤潤的，亮亮的，居然已顯形為一

小塊

天山戈壁玉

在塔克拉瑪干偶遇一棵小黃樹

如果不是急著趕路

我都想停下來

在那棵小黃樹旁邊支起一頂帳篷

當(dāng)一名沙漠人

我對司機師傅說

慢一點，請開慢一點兒

我覺得那棵小黃樹

事關(guān)云朵與星辰

并且，它還有可能是我

失蹤多年的親人

然而，卡車在路上，風(fēng)也在路上

千年萬年只是一粒沙

它，美到極致

也孤單到了極致

并且，它已經(jīng)看到了我

可這一錯過

今生今世，將難以再相遇

我呀，所能做的，只是趁汽車減速的一小會兒

按下車窗，無奈地看了看它

以及無邊的虛空

無人值守的瑪東3

在沙漠氣田

當(dāng)沙漠公路將寂寞與空寂伸延到第一百三十六

公里

無邊的沙漠

終于有了一口井

它，名叫瑪東3

它擁有的不是天然氣

而是石油，還有一小塊太陽

當(dāng)然，也有

勞苦與疲憊

沙漠氣田不缺天然氣井

卻只有這一口石油井

日升日落

它孤單得連一位陪伴自己的

工友也沒有

孤單即命運

這都好幾年了

它不得不借助光伏電板

自行導(dǎo)電

再自顧自把采出來的石油

送入同樣孤零零，暮色一樣的

儲油大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