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葉珥貂”典故考證

安文茜

左思《詠史》中寫道：“金張藉舊業(yè)，七葉珥漢貂?！比欢P(guān)于“七葉珥貂”的典故，是否與太沖詩歌中指代的一致？這一典故是屬于金日磾家族，還是屬于張湯家族，抑或是指代金、張兩大家族？

一、“七葉珥貂”典故

“七葉珥貂”也作“七世珥貂”，源見于“金張?jiān)S史”，借指世代顯貴。七葉即七代、七世?！扮眭酰翰宕黪跷?，漢時(shí)皇帝近臣侍中和中常侍的冠飾，借指高官?！薄敖稹敝傅氖墙鹑沾?，“張”指的是張湯，二人都是漢武帝時(shí)的大官?！稘h書·金日磾傳》贊曰：“夷狄亡國，羈虜漢庭。七葉內(nèi)侍，何其盛也。七葉，自武自平也?！薄稘h書·張湯傳》：“安世子孫相繼，自宣、元以來為侍中、中常侍，……凡十余人，功臣之世，唯有金氏、張氏，親近寵貴，比于外戚?！睋?jù)《漢書》記載，金、張家族世代為高官，權(quán)勢顯赫。

然而《敬齋古今黈》云：“七葉珥貂乃金氏非張氏也，舉其貴寵因連言之。”按《廣弘明集》晉戴逵《釋疑論》云：“張湯酷吏，七世珥貂，又專屬張氏，必有所本?！苯窨肌稘h書·張湯傳》：“湯子安世，安世子延壽，延壽子勃，勃子臨，臨子放，放子純，自湯至純，凡七世，自安世之后，不失侯爵。”這里的記載出入較大，《古今黈》認(rèn)為“七葉珥貂”指代金氏家族，而《釋疑論》則持相反觀點(diǎn)，認(rèn)為“七葉珥貂”指代張氏家族?？疾臁稘h書·張湯傳》記載了“自湯至純”子孫七代的名字，其中張湯家族是嫡系七世為官。反觀金氏家族，《漢書·金日磾傳》中記載了“自武至平”時(shí)期，金氏家族七葉內(nèi)侍的現(xiàn)象，但卻沒有詳細(xì)地記載七代子孫的名字，并且金氏家族并非嫡系七世為官，金日磾子金賞嗣爵，金賞死后無子，到了元始四年，金建孫金當(dāng)嗣爵，金當(dāng)之后，爵位到了金日磾旁系一脈，由金倫之子金安上嗣爵位，至王莽敗后，金家侯爵斷絕。依據(jù)家族七世嗣爵的情況，可知張氏家族七世為官有史可依，而記載金氏家族七世為官的資料不夠詳細(xì)。因此，考證“七葉珥貂”到底符合金、張哪一家族，還需要查找豐富的文獻(xiàn)資料，具體分析金、張兩大家族的興衰史。

二、金、張家族為官考

（一）金氏家族

據(jù)《史記》《漢書》等記載，我們可以整理出金氏家族成員表如下：

金氏家族首先從尊貴的匈奴休屠王室淪為漢朝俘獲的奴仆，再到太子金日磾重新崛起，備受武帝重用，及其后世子孫在西漢宮廷斗爭中長盛不衰。以日磾作為第一代，“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yǎng)馬。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后宮滿側(cè)。……上奇焉，即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jiān)，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漢武帝提拔并重用休屠王太子，后賜姓金，此后，休屠王太子名金日磾，其弟名金倫，金姓由此得來。第二代，金日磾有三個(gè)兒子，即金賞、金建、金宏。金賞嗣爵，宣帝在位時(shí)，擔(dān)任太仆一職，元帝在位時(shí)，為光祿勛一職，死后無子。金建為駙馬都尉，金宏為宣帝時(shí)奉車都尉。金日磾三子在宣帝至元帝時(shí)期為官。第三代，《漢書》中只提及金賞無子，爵位由金建孫金當(dāng)沿襲，可推斷出金建膝下有子，但做官與否，無從得知。第四代，元始四年以金日磾曾孫，即金建孫金當(dāng)嗣侯爵、封秺侯，元始是西漢時(shí)漢平帝劉衎的年號(hào)，可知金當(dāng)是平帝時(shí)期的官員。到了第五代，則無史書記載，難以考察。至王莽敗后，金家侯爵斷絕，金姓子孫散落全國各地，甚至遷居海外。

因此，從兩個(gè)維度看待“七葉”，皆不符合。首先，我們從王朝更替的七代來看，自武帝至平帝，其中缺失成帝、哀帝時(shí)期沿襲“珥貂”的金家人，所以用“七葉珥貂”來指代金氏家族是不夠嚴(yán)謹(jǐn)?shù)?其次，若以金日磾為金家第一代，符合“七葉珥貂”的典故，但其子孫輩并沒有七世為官的詳細(xì)記載，第三代金當(dāng)父輩，名字無從考證，自金當(dāng)以后的幾代，缺少史料，無從考證。且金當(dāng)嗣爵是平帝在位時(shí)期，即提到的“自武至平”中的最后的一位皇帝，但金當(dāng)并不是金家第七代繼承人。所以，“七葉珥貂”的典故與金日磾一脈不太符合。但是，亦有疑義。金氏家族并不單純只是金日磾一脈，還有其弟金倫一脈，合稱為金氏家族，因而結(jié)合金倫一脈，論證金氏家族是否符合七世為官的情況。

如上表可見，金日磾一脈，人丁單薄，至金當(dāng)之后，無史可載。而金倫一脈，人丁興旺，走向繁榮。第一代金倫，因其兄受到武帝提拔，官至黃門郎。第二代金安上，聰慧敏銳、機(jī)智勇敢，多次為帝平反逆賊，宣帝時(shí)受封侯爵。第三代，即金常、金敞、金岑、金明，其中金敞在政治舞臺(tái)上占有一席之地，漢元帝即位初期，他任侍中，即與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宗正劉向一起，“四人同心輔政”。第四代，金倫一脈的金涉、金欽等人，為成帝至平帝時(shí)期的重要官員。第五代金湯、金融及后世幾代已無史料考證。

結(jié)合金氏兩脈家族成員，可以得知金倫家族第四代金涉、金欽在成帝、哀帝時(shí)期為官，剛好補(bǔ)全金日磾一脈“自武至平”為官七世的空缺。從第一維度出發(fā)，即王朝更替的七代來看，符合“七葉珥貂”的典故。然而，若從第二維度出發(fā)，即金氏子孫七世為官的記載來看，依舊不符合“七葉珥貂”的典故。結(jié)合金日磾、金倫兩脈子孫，其中金倫一脈，即金安上四子，可補(bǔ)金家第三代爵位空缺，第五代金湯、金融，無史料記載，難以考證。王莽敗后，金家爵位丟失，后世子孫皆難以考證。金氏家族成員為官五世，大都為侍中、光祿大夫等官職。然并未有七世為官的史料記載，也沒有可以進(jìn)行佐證的相關(guān)文獻(xiàn)。

（二）張氏家族

據(jù)《漢書》《后漢書》等記載，我們可以整理出張氏家族成員表如下：

張氏家族歷經(jīng)七世，長保富貴，實(shí)屬罕見。張氏家族由張湯開啟，以張安世這一脈沿襲侯爵，長盛不衰，發(fā)展為西漢時(shí)期實(shí)力雄厚的世家大族。張氏家族享國最久，從張安世獲封富平侯開始，一直到張吉死后無子才除國，家族興盛持續(xù)了兩百多年的歷史。

第一代，張湯深受武帝寵信，曾任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第二代，即張湯之子張安世，以父蔭任為郎，歷經(jīng)三朝，輔佐昭、宣二帝，是西漢中后期的名臣。自張安世之后，張氏家族皆受封為高官。第三代，即安世之子張延壽，歷任九卿，曾任中郎將侍中、北地太守、左曹太仆，繼承爵位?！案事抖晔辉卤纾黄胶畛佳訅邸庇伞案事抖辍笨梢酝茢喑?，延壽為漢宣帝在位時(shí)期官員。第四代，即延壽子張勃，嗣富平候爵位，拜為散騎諫大夫。元帝時(shí)名臣，因知人善選，為人稱道。第五代，即張勃之子張臨，為人恭謙，提倡節(jié)儉，妻為敬武公主。敬武公主為漢宣帝之女，漢元帝之妹，可知張臨為宣至元帝時(shí)期名臣。第六代，即張臨與敬武公主之子張放，受到漢元帝寵信，“張放曾任侍中、中郎將，監(jiān)平樂屯兵，置幕府，儀比將軍”。第七代，即張放之子張純，張純官至大司空，漢簡對他的記載：“建武二十七年八月丙寅朔，左尉熹、司徒勤、司空純大司系校尉。”為哀帝、平帝時(shí)侍中，后王莽篡權(quán)，仍列位卿。

《漢書·張湯傳》中提到張氏家族“自湯至純”七世為官的情況，據(jù)考證符合史實(shí)。首先，從王朝七代更迭的維度出發(fā)，張湯為武帝在位時(shí)官員，張安世為三朝元老，即武帝、昭帝、宣帝在位時(shí)，張延壽為宣帝時(shí)，張勃為元帝時(shí)，張臨為宣帝至元帝時(shí)，張放為元帝時(shí)，張純?yōu)榘У?、平帝時(shí)。所以“自武自平”，張氏家族皆位列高官。從另一維度，即張氏家族七世為官的情況來看，七世指張湯、張安世、張延壽、張勃、張臨、張放、張純。并且張氏家族子孫中做官多為侍中一職，官位皆高，符合“珥貂”指代的職位。因此“七葉珥貂”符合張湯家族，可以用來指代。

三、結(jié)語

由表一可知，金氏家族中有七位封侯的人物，即秺敬侯金日磾、秺節(jié)侯金賞、秺侯金當(dāng)，為金日磾一脈;郕都敬侯金安上、郕都夷侯金常、郕都侯金欽、郕都戴侯金湯，為金日磾?shù)芟到饌愐幻}。因此，可能把“七葉珥貂”里的“七”與七位的“七”相混淆。由于所指的“七葉”是七個(gè)朝代或者七世子孫，而這里的七位侯爵，所處朝代有重疊者，如第二代的金賞、金安上，第四代的金當(dāng)、金欽。雖其朝代符合七代，然子孫未有七世，文獻(xiàn)僅有對前五世的記載。綜合考證，“七葉珥貂”這一典故，符合張氏家族，卻并不完全符合金氏家族，其中存疑之處尚待考證。因此，“七葉珥貂”可以用來指代張氏家族，但用來指代金氏家族，稍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