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余暉映草原

葉上珠

紅原的紅是永遠的高原紅。這紅，是太陽刻在高原人臉上滄桑的烙?。灰彩屈h旗下紅原兒女建設牧區(qū)草原留給生活的紅，更是紅軍翻雪山過草地時傳承下來的革命精神的紅。

在新中國發(fā)展的歷史征程中，草原兒女在黨旗下辛勤放牧，尋找新的脫貧路子，為建設牧區(qū)新家園奮斗不止。老黨員尕嘎、甲洛和八寶就是眾多黨員中優(yōu)秀的代表，他們的故事像百靈鳥的歌聲一樣，在廣袤的紅原草原上婉轉流傳。

我決定去拜訪三位老黨員，是盛夏一個美麗的黃昏，正是看草原落日的絕美時候。

天邊剛好一片緋紅，下落的太陽詩意地掛在天邊，緩緩下沉，夕陽溫暖的余暉灑向墨綠的草地，遠處綿延起伏的群山若隱若現(xiàn)。而近處蜿蜒流淌的河流，就像一條金色的哈達鋪在草地上。天似穹廬，籠蓋四野，那些黑帳篷近處或遠處的草地上，有數(shù)不清的肥壯的牛羊漫步其間，這里是它們流動的家，也是游牧主人流動的家。

我都不記得來紅原多少次了，前幾次來都是因為“精準扶貧”脫貧驗收工作。這一次來是為了走訪幾位紅原草原上已經(jīng)退休的老人，在退休不離崗的日子里，他們傾盡全力，像一根蠟燭在各自的崗位上發(fā)光發(fā)熱，照亮更多人前行的路。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痹诩t原，有的老人把默默奉獻當成人生的樂趣，把老有所為當成另一種精神境界的至美追求。

尕嘎教練

在一間小小的藏式茶館里，方形木桌上茶碗已經(jīng)擺放整齊，先喝了一碗清茶解渴解乏，我們在涼爽宜人的風里等待老人的到來。

一位身著藏青色衣裝，佝僂著背的老人慢步向我們走來，老人走進茶館后安靜地坐在木質沙發(fā)上。老人的年齡和我父親差不多，精氣神還不錯的尕嘎教練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感到有些意外。卓瑪說尕嘎老師76歲了，他既是紅原芒卓甲扎民間馬術隊的總教練，又是紅原縣文體局退休的老干部，也是阿壩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人，更是脫貧攻堅道路上的引路人。

我們在一碗酥油茶的飄香里拉開了話匣子，老人慢條斯理跟我們說著話，也不拘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暗暗佩服這位在文體局呆了很多年的藏族老干部老黨員，更佩服這位年輕時候在馬背上叱咤風云的草原漢子。他的身上到底隱藏著多少鮮為人知的故事？又有多么讓人咋舌的傳奇人生？這是我心中特別想解開的謎團。老人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話題像草原上的青草一樣開始蔓延……

馬背文化源于古老的游牧社會，作為體現(xiàn)馬背文化核心的馬術運動，是古老的藏民族在長期的生產(chǎn)實踐中形成的一項具有鮮明游牧民族特色、悠久歷史和深受廣大游牧民族喜愛的文化體育運動。早在1300多年前的吐蕃時代，藏族地區(qū)就廣泛開展賽馬術文化體育活動。賽馬場上那“駿馬騰起似旋風，一聲長嘶破碧空”的壯觀場面讓多少人熱血沸騰，贊嘆不已。

年輕時的尕嘎教練英俊帥氣，是草原上的一只雄鷹。在這一望無垠的天空下，是牛羊成群，駿馬奔騰的大草原啊。尕嘎教練深深愛著這片祖祖輩輩生活過的大草原，也愛著草原上健壯肥碩的駿馬。騎馬放牧是草原藏民慣有的生活方式，馬術表演可不是人人都會的活兒。熱愛騎馬的尕嘎教練心中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成立一支民間馬術隊。他從上輩家人那里得到民間馬術技術的真?zhèn)?，對于騎馬的精湛技藝已是集于一身了。1985年，在他精心策劃下組建了紅原縣第一支民間馬術隊“芒卓甲扎”（藏語）。剛剛建立的馬術隊人單力薄，只有五個人五匹馬，三十五年后的今天馬術隊已經(jīng)發(fā)展到十六人二十匹馬，他們是四川省甚至全國的第一支民間馬術隊。這支小小的民間隊伍，在尕嘎教練的帶領下“南征北戰(zhàn)”，曾經(jīng)還代表阿壩州參加了四川省及全國各屆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體育運動會，并且屢屢獲獎。

紅原縣民間馬術活動的歷史可以追蹤到一百多年前，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這項被藏族地區(qū)少數(shù)民族熱愛的競技活動隨著傳承人的逐漸減少，慢慢開始失傳。尕嘎教練的一生，從青年到老年，他從未離開過他的馬術隊。

尕嘎教練幾十年來全身心投入到培養(yǎng)馬術表演隊員的艱巨任務中。尕嘎教練訓練隊員比較嚴厲，嚴格按照馬術運動的規(guī)定傳授專業(yè)技能。比如，教隊員如何調教馬匹，怎樣做到上馬動作下馬動作的規(guī)范標準，怎樣在飛奔的馬背上表演高難、驚險、優(yōu)美、巧妙的動作訓練。紅原民間馬術隊，在尕嘎教練的努力下，現(xiàn)在已經(jīng)形成36套具有藏民族傳統(tǒng)特色的馬術表演項目，其中“致禮獻花”“飛馬躍鞍”“燕子探?！薄半p鷹展翅”“飛馬拾哈達”等高難度高技巧項目最引人注目，成為馬術運動賽場上最為亮麗的風景。這么多年過去了，為了不讓民間馬術運動藝術失傳，培養(yǎng)傳承后人是尕嘎教練肩上的重任。我問起老人的得意門生有哪些時，老人如數(shù)家珍說出一串名字。

76歲的尕嘎老人在我面前話匣子一旦打開，我問什么他就答什么。問到這些年來馬術隊的生存問題時，尕嘎教練說每年政府會補助一些專項資金，每次外出表演參賽都是有酬勞的，特別是受邀請去參加馬術運動表演，有時出場費有六萬元之多。為此，作為總教練的尕嘎不會放棄每一次外出演出的機會。他說隊員大多數(shù)來自牧區(qū)貧窮的牧民人家，在馬術隊還有一定的額外收入，隊員家里收入增多了，慢慢就會擺脫貧困。談到自己的馬術隊不僅僅是在傳承民間馬背文化，還在脫貧攻堅的路上貢獻了一份力量，尕嘎教練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也倍感欣慰。

談到紅原馬術隊取得全國第五屆、第六屆、第七屆和第八屆民運會的優(yōu)秀成績時，老人很淡定，他覺得那些金牌、銀牌和銅牌都是過往，只能代表過去的成績，如今他最操心的是馬術隊怎樣更好地傳承發(fā)展下去。

“目前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希望政府能夠給我們劃一塊訓練場地，一塊300畝左右的草場空地就好了?，F(xiàn)在我們馬術隊是在阿木鄉(xiāng)租了一塊草場在搞訓練?！?/p>

剛好紅原縣委組織部分管老年協(xié)會的領導也在場，他表示要盡最大努力幫助馬術隊解決問題，我們都希望老人的心愿能順利實現(xiàn)。

時光過往，彈指一揮間，那些在馬背上奔騰的歲月讓尕嘎老人永生難忘。有鮮花有掌聲，有得到有失去。2013年那個夏天是尕嘎教練永遠躲不過的劫，尕嘎教練帶領紅原馬術隊赴溫江參加馬術比賽，途中發(fā)生了車禍，他的三兒子不幸遇難，馬術隊也失去了一名優(yōu)秀的隊員。回想三兒子12歲就跟著自己在馬術隊艱苦訓練的點點滴滴，跟隨自己在馬術隊南征北戰(zhàn)的往事，尕嘎教練心中的痛像一塊石頭一直壓在老人的心底。今天的馬術隊新老交替的馬背文化藝術傳承發(fā)展良好，芒卓甲扎隊員在脫貧路上也得到了最大的實惠。

與老人揮手作別，殘陽如血的草原異常美麗。尕嘎老人蹣跚的背影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里。

甲洛老師

一座小小的普通藏式院子坐落在紅原縣縣城邊的草原上。屋子干凈整潔，客廳的電視柜旁掛著一面小小的紅旗。一位藏族老人每天早出晚歸，從這里進進出出，這里就是紅原縣中學退休教師甲洛的家。

我見到甲洛老師的時候剛好是正午，我們一邊喝著奶茶一邊輕松地聊天。甲洛老師今年68歲，退休前是一名優(yōu)秀的遠近聞名的雙語教師。之所以強調“雙語”一詞，是因為在藏族地區(qū)，牧民孩子的啟蒙語言是藏語，漢語是從進入學校后才開始學習的，這就要求藏文中學的老師不單單要會藏語教學，也要會漢語教學，這樣學生才能真正地聽得明白。甲洛老師從紅原縣藏文中學退休快15年了。這15年以來，甲洛老師一直走在教育扶貧的路上。

回首退休下來的日子，甲洛老師感慨萬千，他覺得很充實也很有意義。甲洛作為從教幾十年的優(yōu)秀藏文老師，他非常懂得藏族學生的心理特點、生活習性和學習接受程度。無論多么調皮頑劣的孩子，只要經(jīng)過甲洛老師苦口婆心的疏導教育，都會從心里接受他的批評意見。由于他優(yōu)秀的管理能力、教育輔導能力和藏漢雙語溝通能力，退休后，紅原縣人民政府特聘請他擔任政府督學和國家政策宣講員。

在紅原牧區(qū)，由于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以及歷史遺留下來的觀念，很多牧民都覺得孩子長大了就只能放牧，挖蟲草、貝母等中藥材，或者打工賺錢。讀書到底有多大作用在他們的思維意識里是比較淡薄的，因此，牧區(qū)孩子并不會把讀書學習放在心上，也就不會下功夫。面對這種普遍現(xiàn)象，甲洛老師在教書育人的幾十年間經(jīng)常走村下鄉(xiāng)家訪，與學生和學生家長溝通交流，耐心講解“窮不讀書窮根難除，富不讀書富不長久”的道理。慢慢的，紅原藏文中學孩子們的學習風氣越來越濃，在全校老師的共同努力下，學校源源不斷地向上一級學校輸送人才，很多優(yōu)秀的孩子紛紛走進了大學的校門。

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難，但是一個人長期堅持做一件好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退休后的甲洛老師，一直心系著牧區(qū)孩子的教育狀況，身體力行地繼續(xù)為紅原的教育事業(yè)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是啊，“扶貧先扶智”“知識改變命運”甲洛老師深知教育脫貧的關鍵所在。“牧區(qū)孩子對學習知識的渴望不是很大。大多數(shù)學生都貪耍，也比較自由隨性，有些娃娃寧愿放牛也不想進學校讀書?！奔茁謇蠋煵活欁约耗晔乱迅撸?jīng)常穿梭在紅原縣各個中小學校調查了解情況，時時觀察學生的動態(tài)，一旦發(fā)現(xiàn)思想上有問題的學生，甲洛老師就及時開導，在他的努力下那些想輟學的孩子也漸漸打消了念頭。甲洛老師漢語藏語都講得很好，他很喜歡和學生們做無話不說的知心朋友。不管是在學習上，還是生活上都努力幫孩子們解決實際困難。學生和家長都特別喜歡和尊重甲洛老師。教育扶貧幾十年過去了，他教過的學生遍布阿壩州各地。其中紅原縣機關就有很多職工都是甲洛老師的學生，真可謂“桃李滿天下”。

牧區(qū)的牧民常年生活在遼闊寂寥的草原上。對外面的世界接觸比較少，思想單純善良，對國家的方針政策有時不能完全理解到位。甲洛老師與其他宣講員一起，不論雪天雨天，經(jīng)常下鄉(xiāng)下村給牧民們宣講國家法律法規(guī)、方針政策。特別是國家實行精準扶貧政策以來，老百姓得到了許多實惠。在脫貧攻堅的路上，甲洛老師不辭辛勞，風雨無阻地踐行著一個老教師、老黨員的奉獻情懷。

寥寥數(shù)語，怎能概括一個老教師一生的默默堅守。在紅原縣，還有很多像甲洛老師一樣活躍在教育路上、扶貧路上的老干部們，他們像星星一樣閃爍在夜空，照亮草原深處牛奶飄香的牧場人家。

八寶社長

朵朵白云掛在蔚藍的天空。天有多寬，草原就有多寬。

蒼穹之下，偏西的陽光肆意灑向草原，草原仿佛一下子就變成金色的了。

在紅原更攀合作社的大門口，我正在全神貫注地欣賞氣勢恢宏的牦牛群雕塑像。一轉身，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向這邊走來，組織部工作人員對我說，他就是八寶社長。

八寶社長高挑的身材并不顯單薄，黑紅的臉上露出可親的笑容。這是我第一次見八寶社長，之前曾從別人口中聽過一些他的故事。

八寶是紅原草原上土生土長的牧民漢子，青年的八寶是草原上能騎善射的能人，他當過村支部書記、副鄉(xiāng)長，再到后來的縣扶貧移民局三資辦主任。2014年退休后，八寶一直在為村集體經(jīng)濟的發(fā)展想方設法找路子，他覺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勁兒，一閑下來不做事就感覺渾身不自在。

“草原有多寬，八寶的心就有多寬”，2016年紅原縣42家專合組織即將成立更攀合作社的時候，59歲的八寶以“急先鋒”的姿態(tài)自我推薦成了更攀合作社社長。此后，信心百倍的八寶精神抖擻地投入到合作社繁瑣辛勞的工作中。

合作社起步初期，八寶的工作是起早摸黑對42家合作社的運營現(xiàn)狀進行摸底，俗話說：將軍不打無準備之仗。經(jīng)過一個月的摸底調查，合作社的基本情況已經(jīng)掌握于心中。

對于八寶來說，當務之急首先需要解決的就是集資墊資，解決合作社基地建設等問題。草原牧民一年到頭的收入很單一，一是自家的牦牛；二是挖蟲草貝母等中藥材的收入。更攀合作社體制屬于集體經(jīng)濟，資金就得靠大家伙湊。在這種情況下，八寶社長先說服自己家人，率先垂范帶頭墊資，2017年總社基地順利落成。

接下來第二件事，便是竭盡全力與內地企業(yè)簽訂協(xié)議。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輕傷不下火線的八寶老人憑著一股韌勁兒，在相關部門負責人的通力協(xié)作下，順利與17家企業(yè)簽訂協(xié)議。

前期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現(xiàn)在就只缺人員了，必須要有適合各個崗位的技術人員，這樣合作社才能正常運作下去。2017年總社歷時一個月培訓出100多位一線生產(chǎn)工人，為初期的生產(chǎn)提供了最及時的保障。

更攀合作社作為紅原縣的重點民生工程，政府的決策與投入都是至關重要的。在這項惠民利民的重大民生工程中，八寶作為退休干部在發(fā)揮老年人的余熱過程中，克服種種困難，成了一名優(yōu)秀的產(chǎn)業(yè)壯大的“引領員”。

我們的聊天很順暢，八寶老人的漢話說得很流利。一談起更攀合作社，老人的話題總是滔滔不絕。

“百聞不如一見”，八寶老人和合作社經(jīng)理羅布讓帶領大家進合作社內部參觀。

大伙兒跟著八寶社長來到總社，占地七十四畝的更攀合作社寬敞氣派，合作社基地廠房林立。一眼望去，紅原縣電子商務中心幾個字特別醒目。更攀合作社在浙江省和綿陽市的共同幫助下，研發(fā)出了適合高原氣候的各類產(chǎn)品。

我們到電子商務中心體驗館內參觀，看見室內各類食品、乳類化妝品、工藝品、手工業(yè)品應有盡有，琳瑯滿目的各種產(chǎn)品規(guī)范整齊地擺放在貨架上。最讓我感興趣的當屬云尚日化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手霜、精華霜、面霜、唇膏。這些產(chǎn)品的原材料均是以牦牛乳為主?？梢院敛豢鋸埖卣f，這是可以吃的化妝品。更攀工藝品更是引人注目，經(jīng)理羅布讓還帶領我們一行人參觀了裝配先進的現(xiàn)代化廠房。

八寶社長說，我很樂意在社里面工作，這樣才覺得自己還有用，更攀合作社能有今天的規(guī)模和成績讓我很開心。

我問八寶社長，“合作社作為牧民自己的股份制企業(yè)，分紅情況咋樣？”

“2017年開始，有1364戶貧困戶5000多人參與進來，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分紅了。人均分紅190元。還解決了46個人的就業(yè)問題。以后分紅只能增加，不能減少?！卑藢毶玳L對自己手頭的工作情況爛熟于心，對更攀合作社未來的發(fā)展前景更是充滿了信心。時間短暫，我們只是匆匆參觀了合作社。

尕嘎教練、甲洛老師和八寶社長，都是草原上人老心不老的普通黨員，在退休下來的漫長日子里，以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不屈精神堅守在脫貧攻堅的道路上，以一支蠟燭的燃燒精神貢獻出畢生的光和熱。

傍晚告別的時候，草原上有微風，被夕陽燃遍的天空絢爛無比，我耳旁仿佛響起歌唱家楊宏基渾厚的男中音，“最美不過夕陽紅……”

責任編校：石曉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