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路二段（組詩）

龔學(xué)敏

紅星路二段

一

畫出來的斑鳩叫聲，被報紙復(fù)印，又

摔在街沿上

像我每天必讀的感染人數(shù)，如果

增長，空氣會把我的口罩，壓一壓

膽小的我，常把自己假設(shè)成危害別人的

病毒攜帶者

高處的城郊遞來預(yù)報

一輛輛灑水車

用老式的手臂，試圖成功拯救

天氣。我再也沒看見從前在單位門口

擺煎餅攤的

婦人。而我居住的地方

越來越像一個大煎餅。是所有減肥的

人的病灶

二

藍(lán)色的外科口罩，不斷割據(jù)，以便

在地鐵車廂里代替天空

這些被使用過的天空，需一片片

小心包裹好，在等待

比陽光醒目的紅燈時

扔進(jìn)垃圾桶，這是一座城市隨處可見的

黑暗

保安把測溫槍對準(zhǔn)我每一天黎明

的頭顱

掃場所碼時，我覺得他還在惦記

清晨菜市場

他老婆不讓買的，比

健康碼還綠的西瓜

三

汽車是一枚枚梗塞時間的鐵釘

馬路越寬，城市膨脹的軀殼，就被

釘?shù)迷剿?/p>

中學(xué)朗誦體的校服，一件件

被汽車吞噬

又吐成鐵屑，讓我感到燙手

像是面對熔爐

八樓會議室的角度，只能俯視一遍遍

改名稱的校園

看不到這條街在哪里拐彎

四

不可居無竹。于是，竹子們被塑料

花臺圈養(yǎng)在馬路邊上，重車過一次

抖擻一陣

寫字樓里打卡的人，便看一眼

健康碼上，戴口罩的熊貓

我一直懷疑竹子們是一種喬裝

像幼年戰(zhàn)爭片中的草帽

不眨眼，時刻惦記著什么

我在街邊，都要把每天報紙上的詞

一個個掰開

直到，找不到他們的目標(biāo)

才讓自己下班

五

雜志鋪小李的薪酬是發(fā)行量下降的

雜志。還好

沒有一篇跛腳文章問過她的年齡

包括雜志的發(fā)行量

隔壁，貼手機(jī)膜的小伙拿一個氣泡

始終沒辦法

這讓我一直懷疑他的身份，會不會

像是找不出錯別字的

校對

如同，馬路分工越細(xì)

過路的人擔(dān)心越多

給書架上的主編們安裝空調(diào)

給他們沿著不同網(wǎng)絡(luò)派往各處的朋友

用咖啡

和雜志上每期的目錄，對暗號

只是不知，夜深時，假裝碼字的人

其實在碼麻將

六

不景氣的寫字樓，底層紅地毯的舌頭

向行人伸得越長

口腔越空蕩，老式的牙齒

紛紛，對自己的胃，失去信心

店招像一片片長錯位置的樹葉

被經(jīng)濟(jì)曬蔫

火鍋邊圍坐的通訊，詩歌，小道消息

貼著非虛構(gòu)的價格

一出門，整條街滿是扔出的，牛油味

的復(fù)印件紙團(tuán)

依舊硬著，如同被生活揉皺的襯衣的

臟領(lǐng)子

七

路線確定的網(wǎng)約車，跟著別的車屁股

拐進(jìn)1957年的被窩

天空把頭皮屑的雪花，灑在地上

想給口淡的城市加鹽，極似我的工作

螞蟻用一生標(biāo)榜清白，從未停止尋找

或許不存在的，與自己膚色相同的

錯別字

唯有老作協(xié)家屬院的三角梅

一直杵在市政規(guī)劃外的紙上

撲棱棱地出墻

但，從不出事

越王樓上

水泥們在眺望唐朝最繁忙的李白碼頭。

四川，用擰成繩的水，

拴著詩詞們?nèi)章涠⒌拇弧?/p>

膚淺的夜裹著啤酒，蟄伏在鋼鐵

制造的風(fēng)中。

現(xiàn)時的詩人們，晾在月光的土地中，

從鄉(xiāng)村長出的腳手架上，

打撈洗衣機(jī)里空洞的縣志。綿陽。

女聲的樓給城市分?jǐn)偼苛?。涪江上面?/p>

色彩的莊稼，季節(jié)紊亂，

水稻走上樓來和我辯解鹽。

啤酒邊上的空船，

貌似已經(jīng)駛?cè)胩频囊股?/p>

汽車吐出的聲音蔓延到樓的隱秘處，

橋卡在一首詩喝茶的路上。

本欲睡眠的超市，站在樹蔭旁，

不停替換舊體詩詞現(xiàn)在的心跳。

白鷺終日吸煙。

水面越來越重，

直到淹沒整個唐詩。

李白用劍削掉字典中用意單薄的李，

留下白鷺的白，

獨自在涪江流浪而已。

邛 海

鐵鏈拴住的魚腥味，被鷗啄破。

木船的刀，嵌在水面年邁的，

相片中。地震日漸老成，

游人不停地遺失

用旅程中的汽車喘息的餅干，

直到遇見鯰。

漁夫的身世剔開伏在海上的月光，揉進(jìn)

飛奔的擦爾瓦，眾鳥歌唱，

水成為走在最后的守夜人。

苦蕎沿著山勢播撒魚肚白的柵欄，

和黃傘下面成群的高腔。

肥碩的魚腥味與柳樹，密封

尚未謀面的洋芋。

月亮走過一茬，懷孕的歌謠，

便生產(chǎn)一坡。

洋芋中長大的光，

伐樹，把柳插在一座城，明朝的

辭典中，曬到花開異處。

群居的水，把畫冊的草，

養(yǎng)在魚道不破的話語中。

在邛海，水面曬黑的鐵，語速短暫，

女人撈出聲音，

打包，裝箱，擠在時間干燥的，

月琴中，

快遞給我左手中的女人。

去甘洛的綠皮火車上

創(chuàng)可貼的雨打在夏天的皮膚

捻成羊毛的線白晝的叫聲上，被夜

泡脹開來。

盤踞的長發(fā)在割開的時間上筑巢，

打更的鳥用鐵軌剃頭，算計

夜的大小，和土豆的死活。

隧洞的安眠藥?？吭谥┲?/p>

用礦泉水凝成的眼瞼上。

綠色的電潛伏在一捆捆的夜幕中，

直到把江河跑小，讓燈光喘氣的

鋼鐵，在山上的桉樹中蛻皮。

辣椒?？吭谯幺缛忾_門的每一個站口，

用僅存的河水在木碗的酒中睡眠。

傍著火苗生長的創(chuàng)可貼，

收割苦蕎的村莊，和途經(jīng)露水時

打濕的方言。

想要生育的籽，被隧洞的刀切開，

站臺的無名指上。

大涼山的發(fā)辮，被茶葉走過的雨水

擊中，長出羊子們滿坡的回音。

麗江二題

一

云朵從藍(lán)天的床上起身，洗漱

把昨晚飲醉的老門環(huán)喚醒

走了

多年以后，再也愛不動的云朵

把眼淚的雨滴在哪里，哪里就是

麗江的種子

風(fēng)吹一次，老門環(huán)就用咳嗽敲一聲

天高地遠(yuǎn)

像是雪山腳下喇嘛廟的

鐘鳴

二

眾多的面孔從大石橋上過往一次

就讓麗江這棵小麥成熟一點

小麥和水一起成熟。飛機(jī)票

一頁頁地詮釋著云朵們的溫暖

那么多在四方街購買生活方式的

飛機(jī)票，把回程的目的地

改成了愛情

春天來臨。唯有雪山，才能看見

凡是云朵飄過的大地

都長滿了一種叫做麗江的

麥苗

九眼橋

車輛在時間中攪局。糧食穿過報紙，

用陳年的新聞洗澡。

白鷺的鳴叫遍布胰子，

被熒光，掛在暗地。

霧在結(jié)婚證的顏色上開出花來，

一群鱔魚從橋孔送親，

一群鱔魚從橋孔迎親，

鋼印嫁出的水，用肥碩的棉衣，

隱蔽汽車的虱子。

鯉魚的護(hù)照涂滿各類金屬的關(guān)文，

一人一關(guān)，尿素讓民謠偽裝的假肢，

茁壯。

狐貍的視頻，一眼一眼地逼真，

廟宇在水上漂，

水的筋道，被菜譜中的油膩一箭射中。

酒吧們睜開眼來，

妹兒成都在啤水的河上一晃，一晃，

直到日子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