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8日,鄭毅在胡同深處的家中接受采訪。(本刊記者 王喆寧 / 攝 )
走進北京的東四二條,便一腳從喧囂踏入寂靜。整潔的灰磚奠定了胡同的基調(diào),茂盛的樹木和古老的院落為其增添了一抹亮色。一路走到底,是北京市鐘鼓樓文物保管所原所長鄭毅的家。根據(jù)記載,六七百年前,元大都街區(qū)內(nèi)的大街、小街、胡同的寬度均有既定標準。當時,城市被分割成面積基本相同的“棋盤式”街區(qū),其規(guī)整之狀被到訪的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盛贊為“東方的明珠”。東四二條于那時出現(xiàn),起初被稱作“二條胡同”,1949年后,因?qū)儆跂|四北大街東側諸胡同且排列順序為第二而命名。
“把北京市所有胡同的歷史串聯(lián)起來,就是一部北京史?!编嵰銓Α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說。今年8月,首都功能核心區(qū)傳統(tǒng)地名保護名錄編制工作正在進行。鄭毅在東四二條住了50多年,對胡同的具體情況十分了解。一個星期四,他收到一份關于東四街道21處胡同地名等信息的匯總資料,并請求幫忙修改。他將這21處地名的由來等一一用手寫下來,其中16處地名被近日公示的《首都功能核心區(qū)傳統(tǒng)地名保護名錄(第一批)》收錄。
幾十年來,鄭毅在與北京這座城市的互動中,挖掘、記錄下許多被時間洪流沖刷后留下的痕跡。
8月的北京正值酷暑,鄭毅家中卻少了一分燥熱。他伏案桌前,專注于眼前的胡同地名資料。
最開始拿到資料,鄭毅大致翻閱了一下,覺得現(xiàn)有信息過于簡略?!耙驗楸本┮院瑸樘攸c。地名一部分來源于官方,一部分是老百姓約定俗成的,大都與當?shù)孛袼?、環(huán)境等有關系。只簡單介紹胡同的長度、寬度、哪一年出現(xiàn),撐不起歷史內(nèi)涵?!庇谑撬麤Q定重新寫一份資料。
左圖、中圖:鄭毅編寫的《東四·歷史文化街區(qū)的記憶》一書及他在書中做的標示。右圖:鄭毅收到東四街道辦事處的感謝牌匾。
屋子里的圓桌再次成為鄭毅的工作陣地。他手邊有這些年搜集整理的資料,不確定的地方就翻閱書籍查找?!拔野l(fā)現(xiàn)在記錄某處胡同名稱時,原資料多次引用古代地圖信息作為憑證。那時技術條件有限,有時地圖信息是不準確的?!币驗橛H身經(jīng)歷了胡同的變化,他能快速發(fā)現(xiàn)一些細節(jié)上的錯誤,比如拆改日期、長度寬度和起止地點等的不準確。
他按照歷史脈絡,一字一句地寫下胡同名稱的來源、變遷、胡同里重要住戶的故事。
東四街區(qū)始建于元朝,被稱為“十字街”,位于古都皇城東側。從元朝、明朝,再到清朝和民國,歷代在此居住的名人數(shù)不勝數(shù),如??蛋矊④?、段祺瑞、茅盾、葉圣陶……在鄭毅的筆下,街巷名稱、變遷、名人軼事等胡同深處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漸漸清晰。“不將胡同歷史講清楚,地名就會變得死板。把故事講清楚,彰顯出文化的厚重感,地名才會‘活,才能夠更加豐滿?!编嵰阏f。
為了讓地名“活”起來,鄭毅在溯源上也費了不少功夫。
東四地區(qū)的許多胡同出現(xiàn)于元朝,與現(xiàn)代相隔久遠,相關文獻資料早已失傳。再加上胡同里有些院落以“××號”命名,這些門牌號往往與以往資料記載的位置和來源大相徑庭,因此難以確定地名起源。
比如,曾經(jīng)的東四三條12號、如今的35號,是蒙古車郡王府,距今已有270年歷史。鄭毅從35號一步步往前推尋,找到了其名稱來源。清末,這個府邸居住的最后一位王爺叫“車林巴布”,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第二十九世孫,此院落便被命名為“車郡王府”。
院子屬于四進院,跨了兩條胡同,最后一進院的門開在東四四條,頗具規(guī)模。北平解放后它被充公;1952年,這里成為中央對外文化聯(lián)絡局辦公用地;1954年,周恩來總理與越南領導人范文同及代表團成員在正房會客廳會面,簽署了《中越友好文化交流協(xié)定》。如今,即便這里已經(jīng)成為居民住處,其歷史痕跡也能從門墩、門簪、臺階等處窺見一斑。
鄭毅將地名信息重新編寫后,上交給街道辦事處?!斑@次保護傳統(tǒng)地名的意義是很大的?!编嵰阏f,“地名不再是簡單的名字。從保護胡同的角度出發(fā),實物和歷史相結合,也能更好地呈現(xiàn)北京的傳統(tǒng)文化?!?h3>幾十年日積月累
鄭毅能夠參與此次工作,離不開他多年研究東城區(qū)胡同、街巷的經(jīng)歷。上世紀80年代,他在鼓樓中學擔任副校長。1983年,學校開設了“文物班”,專門教授文物相關知識,為故宮、北京歷史博物館等輸送中等技術人員。因此,他接觸到不少來自故宮的文物專家,第一次對歷史產(chǎn)生興趣,通過書本學習了一些知識。
同年,北京市政府決定修繕鐘鼓樓,并將其建成北京市中軸線北端的旅游景點,這也是新中國成立后鐘鼓樓的首次修繕。因為以往學工學農(nóng)和接觸文物的經(jīng)歷,鄭毅被調(diào)到鐘鼓樓修繕辦公室擔任副主任,負責修繕現(xiàn)場的監(jiān)管工作。
1984年1月初,鼓樓開始修繕。登上鼓樓需要爬69級臺階,一級臺階是普通臺階的兩倍高,很陡。當時,北京市政府分管鼓樓修繕工程的副市長白介夫經(jīng)常到鼓樓工地現(xiàn)場視察。一次,他提出修建電梯的建議,以此來解決老年人爬樓梯的難題。鄭毅與專家商議后認為,電梯修到里面,會對原有木結構造成影響,安裝在外面,又會破壞整體景觀。但為了將來接待游客,又不得不修。
鄭毅為此冥思苦想,很是心急。有一天,他準備登上鼓樓二層檢查修繕進度,猛然發(fā)現(xiàn)漢白玉臺階中間,有一個被泥堵住的大圓洞。他趕緊找來鐵釘,扣開后發(fā)現(xiàn)是一個圓眼。他往上看去,每隔一級臺階均有相同的圓洞。他立即聯(lián)想到1925年鼓樓改稱“明恥樓”后,曾在二層陳列《八國聯(lián)軍侵華罪行圖片展》,這是為參觀者上下樓的安全加設扶手留下的。難題有解了。他與技術人員溝通,最終重建了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