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鵝咖啡館到拉雪茲公墓

文/徐江善

“一個幽靈，共產(chǎn)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p>

170余年前，馬克思和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的經(jīng)典著作《共產(chǎn)黨宣言》中向資本主義世界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號角。

一個半世紀過去了，歷史煙云，風雷激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當我萬里迢迢踏上歐洲大陸，尋覓那個震撼和改變了世界的共產(chǎn)主義“幽靈”時，歷史的長廊呈現(xiàn)出的一幅幅畫面令人感慨、令人沉思、令人警悟……

尋覓“共產(chǎn)主義的幽靈”

如果說柏林墻給我留下的是沉痛的記憶，當我到了布魯塞爾著名的大廣場，站在天鵝咖啡館下時，充滿心胸的卻是激越的豪情。

趕到布魯塞爾已是黃昏時分，夕陽漸漸沉沒在天邊暮靄中的布魯塞爾，既有現(xiàn)代化國際大都市的風光，更有古老建筑帶來的中世紀的韻味。走進市中心的大廣場，仿佛進入了幾百年前歐洲的城堡。

1000年前，當我們的祖先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唐風宋韻的盛世之時，布魯塞爾還是比利時中部的一片沼澤地，布魯塞爾即沼澤上的住所之意。

在其后的歲月里這里由一個小小的要塞發(fā)展為村鎮(zhèn)，而后成為城市。16世紀以來，她曾先后為西班牙、法國、奧地利、荷蘭侵占。1830年比利時宣告獨立，布魯塞爾成為首都。

我們在這個城市觀光，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布局獨特的城市。市區(qū)略呈五角形，以中央大街為分野。市中心的大廣場最為輝煌，過去只在電影里或圖片上看到過的景物，如今置身其中，深深地為歐洲人高超的建筑藝術(shù)所折服。

徐江善 著青島出版社出版

名為大廣場其實廣場并不大，充其量有天安門廣場的幾十分之一，可四周的許多建筑令人叫絕。那些中世紀哥特式和佛蘭德式的古老建筑保存完好，其中又以市政廳最為壯觀。

在大廣場一側(cè)，與巍峨的市政廳相毗鄰有一座五層樓建筑，這就是著名的天鵝咖啡館了。

在大門的正上方，雕塑著一只白天鵝，她仰望云天，展開兩翼，那樣子隨時都可能振翅高翔直上晴空。除了這只天鵝看不到任何其他標志。我想在歐洲這樣普通的建筑可能會有許多，但這實在是一處值得開辟為紀念地的居所，這里曾住過兩位千年偉人，這里曾誕生過改變世界政治生態(tài)的皇皇巨著。

我以自己的思維方式為馬克思和恩格斯抱不平，又為比利時人缺少商品意識和旅游眼光感到遺憾，在我看來這里如果開辟為紀念場所，世界各地的游人會更多。

此時，眼前的白天鵝好像舞起雙翅，我的思緒也隨之起舞，追尋著偉人越過了時空……

馬克思所處的時代，工人運動風起云涌，當時的共產(chǎn)黨正如東升的朝陽充滿勃勃生機，如同他所說，共產(chǎn)主義已經(jīng)被歐洲的一切勢力公認為一種勢力了。

終生貧困的馬克思，盡管受到資本主義國家的迫害，但他從不向資本主義勢力屈服?！恶R克思恩格斯生平事業(yè)年表》記載，1847年，馬克思和恩格斯頻繁往返于倫敦、巴黎和布魯塞爾之間，12月13日左右馬克思從倫敦返回布魯塞爾，12月17日恩格斯也從倫敦來到布魯塞爾。

孕育于火熱斗爭生活的巨著，就誕生在這個時候。

當時，共產(chǎn)國際第二次大會舉行，大會確立了無產(chǎn)階級的領(lǐng)導地位，主張建立一個沒有階級沒有私有財產(chǎn)的社會。馬克思和恩格斯負責根據(jù)這一綱領(lǐng)盡快起草一份宣言。

兩位偉人會聚布魯塞爾。那時的天鵝咖啡館樓上曾是旅館，他們就住在這里。可以想象，多少個不眠之夜，思想的火花在這里撞擊，他們時而展開熱烈討論，時而伏案疾書，時而陷入深沉的思考之中。

他們的胸中激蕩著無產(chǎn)階級的豪情，燃燒著對舊世界無比憤恨的怒火。國際工人運動的綱領(lǐng)性文獻《共產(chǎn)黨宣言》的草稿就這樣誕生了。1848年1月下旬，手稿寄往倫敦付印。

馬克思曾在布魯塞爾居住三年，在這里，他寫下了著名的《哲學的貧困》，發(fā)表了《雇傭勞動》的演講，直到1868年，他還來到這里組織國際工人協(xié)會代表大會的有關(guān)事宜。

我在天鵝咖啡館下徘徊，極力想尋找更多與偉人有關(guān)的景物，除了那只栩栩如生的白天鵝，就是越來越沉重的夜色。其實，無論持何種信仰，都無法否認馬克思主義的重大社會價值，而馬克思主義誕生的重要標志便是《共產(chǎn)黨宣言》。

小小咖啡館連接著五洲風云，銘刻著永遠難以抹去的歷史記憶。

憑吊巴黎公社墻憑

到了巴黎，我便急于去看巴黎公社墻，許多同時代的人可能都像我一樣，對巴黎這個國際大都市的了解，還是從巴黎公社開始的。

“文革”時期，巴黎公社這一名詞絕不比當今流行歌曲界的“四大天王”的知名度遜色，那時青年人崇拜的是革命，心目中的英雄也自然是包裹著各種革命油彩的人們。

盡管那時我還在小學，對巴黎公社的原則及產(chǎn)生的背景還一知半解，甚至許多聽不懂，但巴黎公社這四個字卻深深印在腦海里，絕不會像如今問起年輕人巴黎公社在哪里時，回答是：你問的是哪個縣的巴黎公社。

一天下午，老關(guān)開著車帶我們?nèi)ダ┢澒埂?/p>

汽車在巴黎的街道上穿行，一幢幢樓宇從身邊閃過。

120多年前，就是在這些街巷，工人們歡呼的聲浪直沖云霄，一張張興奮的臉龐充滿了喜悅。

剛剛離開布魯塞爾的天鵝咖啡館，《共產(chǎn)黨宣言》提出的一些原則，就是在這個城市，被工人階級首次付諸實現(xiàn)的。

布魯塞爾天鵝咖啡館

巴黎的無產(chǎn)階級被推上統(tǒng)治舞臺，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1870年9月，法軍在普法戰(zhàn)爭中慘敗，巴黎發(fā)生了推翻第二帝國的革命，建立了資產(chǎn)階級政權(quán)——國防政府。這時，巴黎的無產(chǎn)階級為保衛(wèi)祖國建立了一支30萬人的國民自衛(wèi)軍，與國防政府相抗衡。

1871年3月18日凌晨，巴黎的工人舉行大規(guī)模起義，并很快控制了巴黎全城，國防政府逃亡到凡爾賽。巴黎的革命群眾通過選舉于 3月28日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無產(chǎn)階級的國家政權(quán)——巴黎公社。

拉雪茲公墓那時在城郊，如今已成為城市的一個部分了。

老關(guān)顯然經(jīng)常帶人來參觀，門衛(wèi)的老頭見到他面帶微笑，親切問好。

這是一個占地至少幾十畝的公墓，靜悄悄的，沒有人跡。老關(guān)告訴我們，這個看門的老頭對他說，來這里參觀的人不用問，就知道不是中國人，就是古巴人或者朝鮮人、越南人。

墓地很大，墓碑一個挨著一個。在這個著名的墓地里，安息著雨果、巴爾扎克、莫泊桑等聞名世界的大作家。有的只有一塊石碑，這是比較簡陋的，有些則十分豪華，簡直就是一件藝術(shù)品。

這個墓地有幾百年了，從石碑的銘文和照片看好多都是18、19世紀的富人或名人。在一塊高大的石碑上，竟然還有一位我的中國同胞，那是一位慈祥的老者，身著中式服裝，他一定是一位華人中的富商。

工人階級奪得政權(quán)以后，公社頒布了“4·16法令”，沒收了逃亡的資本家的財產(chǎn)，成立了工人監(jiān)督委員會。

可是公社沒有及時對逃到凡爾賽的敵人乘勝追擊，使敵人有了喘息的機會，在國內(nèi)外敵人的聯(lián)合鎮(zhèn)壓下，紅色政權(quán)僅僅存在了72天就失敗了。

面對敵人的瘋狂反撲，公社社員們進行了殊死巷戰(zhàn)。最后一批工人從市區(qū)撤退到市郊的拉雪茲公墓與敵人浴血奮戰(zhàn)。當工人們退到一面墻時彈盡糧絕，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老關(guān)帶著我們沿著一條小路西行，穿過一座座墓地約行一兩千米，走到了公墓的盡頭，我們在一面墻壁下停住了。這段墻體有兩米多高，墻上掛著一塊長方形水泥板上面寫著“悼念1871年5月21日至28日巴黎公社死難烈士”，地上放著幾束鮮花，有的已經(jīng)枯萎了。

巴黎拉雪茲公墓

這就是心儀已久的公社墻嗎？

這就是世界第一個無產(chǎn)階級政權(quán)誕生的紀念地嗎？

如此簡陋，令我有些不敢相信。這情景與我們看到的豪華墓地反差太大。離公社社員墻不遠，有一個為紀念“二戰(zhàn)”死亡者建立的墓碑，巨大的花崗巖上銘刻著漂亮的文字，寬大的墓穴上鋪滿了鮮花，一旁還有一些表現(xiàn)法西斯殘暴的雕塑。

我不知道這樣對待公社墻是出于什么考慮，是為了表現(xiàn)無產(chǎn)階級的一無所有、簡單樸素？還是巴黎當局不允許搞標志性建筑？在我的想象中，這里應該立一塊石碑，上面鐫刻著為公社流盡最后一滴血的社員名字，并有簡短而深刻的墓銘志以昭示后人。

盡管心中留下種種遺憾，我與同行的柏明小姐、老共產(chǎn)黨員孫淑英、史瑞芝還是懷著肅穆的心情站在墻前拍照留念。而同樣來自中國的我的其他同胞們見如此簡陋，不屑一顧地搖著頭走了。有一位年輕人還丟下這樣一句話：“一面破墻有什么可照的。”

我為這位同胞的無知感到羞愧。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20世紀誕生的社會主義陣營，不僅改變了人類歷史的進程，對人類文化發(fā)展史將產(chǎn)生巨大影響，而社會主義政權(quán)的創(chuàng)始者就是巴黎公社。至于社會主義制度是成功還是失敗，那是另外一個論題，即使以今天的目光來審視，巴黎公社仍有許多方面閃爍著光芒。

公社建立后，實行了一系列社會主義性質(zhì)的改革。為了防止政權(quán)機關(guān)由“社會公仆”變成“社會主人”，公社采取了兩項有力措施：一是規(guī)定一切政權(quán)機關(guān)的官員必須由選舉產(chǎn)生，對選民負責，由選民監(jiān)督，不稱職的可以隨時撤換。二是廢除了官員的高薪制，規(guī)定公社官員的最高年薪不得超過6000法郎，也就是相當于熟練工人的工資。這兩項措施阻塞了國家機關(guān)成員鉆營祿位和升官發(fā)財?shù)耐緩健?/p>

公社廢除了官員的經(jīng)濟特權(quán)，規(guī)定公社委員不得乘坐豪華的轎式馬車，不得無償居住高等房間。公社設(shè)立了一個高級核算委員會，這個委員會規(guī)定，凡犯有榨取、侵吞或盜竊財物罪行的官員和供應者一律處以死刑。

在那個時代就能有如此遠見卓識，不能不令人欽佩。

歐羅巴暢想

在歐洲大陸旅行，面包車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兩邊是一片綠色的原野，路邊的風車在緩緩轉(zhuǎn)動遠處點綴著一間間農(nóng)舍，成群的牛羊如同片片彩云，在碧綠的牧場上安然覓食……

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中國古代的田園詩人，陶淵明等詩人們決然不會有歐羅巴之行，但他們筆下悠然自得的田園風光與眼前的景色何其相似乃爾。

出荷蘭，入德國，跨越比利時、盧森堡，抵達法蘭西，半個多月來，我們的面包車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令我驚奇的是，既看不到高墻或鐵絲網(wǎng)，更看不到荷槍實彈的大兵。邊境線在哪里？國與國的邊界在哪里？

有一篇介紹歐洲之行的短文，稱歐洲的國家沒有邊界，“汽車呼嘯而過”就到了另外一個國家。這話雖有些夸張但也并非捕風捉影。嚴格地講，只有荷蘭、德國、比利時的邊境沒有標志，汽車可以呼嘯而過。

我們在旅行時如果不是老關(guān)提醒，真不知已經(jīng)由荷蘭進入德國境內(nèi)了。要說區(qū)別，只是高速公路路面的顏色略有不同而已。其他國家車到邊境時要求減速，每小時不能超過10公里。從法國到西班牙則還要看一看護照。

老關(guān)告訴我，20世紀90年代初期，荷、比、盧三國在盧森堡的一個叫申根的小鎮(zhèn)簽署了協(xié)議，三國之間的邊境互相開放。其后，法國、德國、意大利、奧地利、西班牙、葡萄牙等國也先后成為申根協(xié)議簽字國，相互開放了邊境。這就是到了這些國家中的任何一個就可以周游列國的原因。

歐洲的變化還不僅于此，歐盟15國首先在經(jīng)濟上取得共識，統(tǒng)一了貨幣，歐元已開始在各國流通，若干年后，本國貨幣將取消。經(jīng)濟一體化其后的目標便是政治一體化、軍事一體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們尊敬的馬克思博士在那個時代所無法預料的。

這不僅在馬克思主義的經(jīng)典著作中找不到，在其繼承者列寧和毛澤東的書中也找不到。

從柏林墻到天鵝咖啡館，從萊茵河畔到拉雪茲公墓，我的思緒追逐著歷史長河中的束束浪花，尋求人類走向最終歸宿的途徑。

人類社會自誕生以來，從茹毛飲血向著文明社會一步一步邁進，其間，在人類留下的腳印里，充滿了爭斗、仇恨和殺戮。正是因為人類付出的代價太大太沉重，幾千年來，人類的智者、精英們開始了苦苦的探索，試圖開出解救人類的良方。

基督的一本圣經(jīng)，試圖使贖罪的羔羊們在天國得到永恒；把一盤散沙的阿拉伯人熔鑄成一個堅強民族的穆罕默德，想以一本《古蘭經(jīng)》為世人導航；菩提樹下的釋迦牟尼，以浩繁的經(jīng)典為智慧物語，欲將人們帶出茫茫苦海。

在我國的春秋時代，孔子就提出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和“天下為公”的思想。英國人莫爾在《烏托邦》一書中批判了資本主義的種種罪惡，德國的閔采爾、意大利的康帕內(nèi)拉也設(shè)計了“千年天國”和“太陽城”的理想社會。

進入19世紀，無產(chǎn)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的矛盾空前激化，布朗基等人主張用暴力手段推翻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消滅私有制，但他們的努力沒有成功。這時候，馬克思、恩格斯吸收了人類優(yōu)秀文化成果，提出了唯物史觀和剩余價值理論，深刻地提示了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規(guī)律，使社會主義學說由空想變?yōu)楝F(xiàn)實。

“二戰(zhàn)”以后，由一個社會主義國家?guī)映鲆粋€社會主義陣營?？墒?，進入20世紀90年代，蘇聯(lián)解體，國際共運嚴重受挫。一時間一些人憂心忡忡、困惑迷惘。

不是說資本主義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嗎？不是說資本主義是壟斷的、寄生的、垂死的嗎？何以垂而不死？

西方一些資產(chǎn)階級政治家則認為科學社會主義是馬克思在大英博物館里的臆想，說社會主義制度根本就不該來到人間。

在歐洲的日子里，我反復思考這些問題。馬克思依然是千年偉人，他的學說依然是人類文化的極品，他為人類社會描繪的共產(chǎn)主義藍圖依然是社會發(fā)展的終極目標。（本文作者系第十四屆韜奮獎獲得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新華社記者。本文摘自《牧歌清音》，本刊發(fā)表時略有刪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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