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様
裴奚若收到這條消息時的驚喜,不亞于女妖聽說唐僧主動送上門來。
她當即答應,表示自己一定精心打扮,爭取為兩人留下美好回憶。
畫室在三樓,裴奚若下樓時,眼角眉梢都漾著笑。恰巧,簡星然正抱著一桶冰激凌往上走,兩人在轉角相逢。
“發(fā)生什么好事了?”簡星然狐疑地打量她,“笑得這么春光明媚……你把九號選手打敗了?”
“還沒,”裴奚若撩了撩頭發(fā),一副謙虛模樣,“不過,明天就是一決勝負的日子了?!?/p>
她的八個前任,沒一個撐過了第一次約會。不知道九號選手會不會落荒而逃呢?
真叫人期待啊。
跟裴奚若認識這么久,簡星然可太清楚她這個表情意味著什么了。
她有點同情那位傅總,但歸根結底還是站在姐妹這邊,提醒了句:“仔細計劃,小心行事——別把你未婚夫的長相認錯了?!?/p>
簡星然這話不是空穴來風。
裴奚若有臉盲癥,哪怕再帥再美的人,在眼前晃一圈,也只會有一剎那讓她感覺到驚艷,過后再回憶,只剩一片空白。
不過,這難不倒她。
按約定時間下樓,傅展行的車就停在那日送她回來的地方。黑色車身,熟悉的車牌,她看第一眼時就記住了。
七月的申城驕陽似火,裴奚若抬手稍遮,朝天空望了眼。日光如同碎金,香樟葉邊緣被照成了透明色。
真是個好天氣。
她笑吟吟,坐進車中,瞄到身側人腕上的佛珠,唇角更彎:“傅先生?!甭曇粝袷菗搅艘唤锩?,足以膩死人。
“嗯?!彼ひ糨p淡,沖散了她的甜膩。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裴奚若雙手奉上一個盒子,似是有些羞怯。
沈鳴原本端坐于前排,打定了主意對這位裴小姐敬而遠之,可一聽說她要給傅總送禮物,還是沒扛過八卦本性,回頭看了眼。
還真是禮物。
粉色盒子,四四方方,扎銀灰絲綢緞帶,配色很高級。看大小,約莫50厘米見方,像裝了畫、刺繡、相框之類的。
又要搞什么名堂?
經過上次的死亡金屬搖滾洗禮,沈鳴再也不是那個單純的人了,他現(xiàn)在看裴奚若的眼神,就像在看那個蛇蝎美女美杜莎,充滿了警惕。
不過顯然,傅展行的內心戲沒這么豐富。他不設提防地接過:“裴小姐有心了?!?/p>
“是你送我傘的回報而已,”裴奚若莞爾一笑,“那么今天,傅先生準備帶我去哪里呢?”
緞帶的扎法很復雜,傅展行并未拆開,隨手將禮盒放在兩人中間。他道:“現(xiàn)在去吃裴小姐喜歡的日料,下午看電影,晚餐吃法餐,晚上去南山賞景。”
還真是行程滿滿,細致周到。連相親時,她隨口一提自己喜歡吃日料他都記住了。
不過,“電影?”她可沒說過自己喜歡看電影。
“《熊出沒》?!?/p>
“……”
好吧。裴奚若擠出微笑:“傅先生好有心。不過我今天不是很想看電影,我想去逛街。”
“嗯,那就去逛街?!?/p>
“也不想吃日料。意大利菜怎么樣?”她繼續(xù)作天作地。
“都聽裴小姐的?!彼⒉簧鷼?。
約會計劃有了變更,司機改道開往新目的地,沈鳴則迅速更改好日程,預約了本市一家米其林三星意式餐廳。
后排重歸安靜。
裴奚若在腦海中復盤方才的對話——不知道自己這番舉動,有沒有增加他對她的厭惡值呢?
正想著,忽然聽見傅展行叫她:“裴小姐?!?/p>
她回過神:“嗯?怎么啦?”
他溫聲開口,禮貌極了:“還聽歌嗎?”
裴奚若:“……”
聽你個頭。
她那天回家,自己耳膜都發(fā)痛。
這間意式餐廳頗具情調,適合情侶前往。
傅展行一身銀灰西裝,襯出自身的冷淡氣質,那清雋的眉宇,好似不染凡塵。
走在他身邊的裴奚若,卻格格不入。
她穿牛油果綠針織吊帶,露一抹纖腰,下邊一條破洞牛仔褲。頭頂上架了一副明黃色墨鏡,兩側耳垂各有兩枚金屬耳釘,左邊耳輪上,還另墜了兩圈小銀環(huán)。
活脫脫模范生與社會女孩的組合。
不過他們本人對這樣的搭配似乎沒意見。兩人徑自往里走,包廂門一關,隔開了外邊的探究視線。
餐后,兩人如計劃般去逛街。
裴奚若以征伐姿態(tài)掃完一整棟商場,傅展行全程陪伴,引得不少人艷羨側目。
沈鳴跟在后頭,手中提滿大包小包,禁不住心疼起來——這女人是有多能花錢?看上件東西,試都不試就買下來,買就買吧,還刷傅總的卡!雖然傅總不在乎這點小錢,可沒名沒分的就亂花錢,這不就是狐貍精嗎!
“衣服,包包,鞋子……”裴奚若點卯般地掃過沈鳴手中提的袋子,若有所思,“好像還缺點配飾。”
她說著,似是貼心地抬眼問道:“傅先生,逛累了嗎?”
“不累。”他的回答依舊惜字如金,未見絲毫不耐之色。
于是,沈鳴就眼睜睜地看著裴奚若又進了一家奢侈品門店,不一會兒,大大小小的盒子便堆砌在玻璃柜臺之上。
配飾也買了,總該結束了吧?
誰知,這場約會遠不止于此。逛完衣服逛配飾,逛完配飾吃甜品,吃完甜品,那位裴小姐,居然還能坐在位置上,修圖修上整整半個小時!
沈鳴被折磨得一個字都講不出來了。
反觀傅展行,倒還淡定如常。
“傅先生,這張圖怎么樣?”裴奚若把手機遞過來,像是要參考他的意見。
屏幕里,一個好好的草莓蛋糕,被修得花里胡哨,綴滿五顏六色的愛心和卡通貼紙。
“好看?!彼曊{不顯起伏。
她皺眉思考:“這顆愛心換成紅色會不會好點?”
那張照片已經堆砌太多元素,快把蛋糕都蓋住了,浮夸得很,傅展行連看都不看,隨口“嗯”了聲。
她聽出了他的敷衍,放下手機:“傅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只會吃喝玩樂,很不高雅?”
“還好?!?/p>
“也沒辦法,這就是我的生活嘛?!迸徂扇魧㈤L發(fā)一圈一圈繞在手指上,一副坦然模樣,“你要做好以后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的準備。”
這是句不動聲色的威脅,她拋出口了,細瞧他反應,可惜男人絲毫沒露怯,反而微微一笑:“我很期待?!?/p>
“……”
終于結束了下午茶,沈鳴在心中給自己打氣:吃了晚餐,賞完夜景,這魔鬼般的一天就過去了。
話說回來,他們傅總可真是萬里挑一的好脾氣,時間寶貴,居然就這樣陪她浪費,還不見一點兒不耐煩的樣子。
果然成大事的人,心性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
沈鳴本以為接下來能按部就班走完流程,沒成想吃過晚餐,裴奚若又有了新想法。
“南山夜景,我看過好多次了呢……”她望向身側的男人,紅唇彎了彎,“傅先生,去過酒吧嗎?”
沈鳴真懷疑,裴小姐是故意撿著傅總的雷點踩。
傅總性子淡,她性格跳脫。傅總喜靜,她愛搖滾樂。傅總不愛喝酒,她居然要去酒吧!
但傅展行本人沒提出異議,他也不好說什么。
去的是申城外灘的一家露臺酒吧,人頭攢動,電音狂亂,主持人朝天豎起手指,不斷炒熱氣氛,鋼管舞表演到精彩之處時,人群如沸騰一般,尖叫震天。
裴奚若帶著傅展行往里走,一路上,和不少衣著清涼的美女擦肩而過。
男人一身商務風西裝,眉眼冷然,氣質和這樣的場合大相徑庭,真如唐僧進了盤絲洞。
“傅先生,喝點什么?”裴奚若像是來到了自己的主場,淡定坐下,展開酒水單。
晚餐后,她補過妝,唇是飽滿的紅色,一雙狐貍眼內勾外翹,更像個盤絲洞里的頭號妖精。
“裴小姐隨意?!蹦腥说恼Z調中,終于有了一絲涼意。
這里烏煙瘴氣,她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忍不了。
裴奚若露出笑意,放下酒水單,終于進入鋪墊了一日的正題:“傅先生,既然不習慣,就不要逞強了?!?/p>
又一陣音浪襲來,傅展行的臉色比方才又冷了些,連眉頭也輕擰起來。
她乘勝追擊,將話挑明:“其實,傅先生一表人才,應該有很多人喜歡吧?雖說是聯(lián)姻,彼此合不合拍也很重要呀……與其互相折磨,不如找個興趣愛好一樣,更適合你的女人,對不對?”
傅展行看著她,沒回答。
“今天花你的錢,我都會退給你的?!彼σ馍钌?,又補充道。
“傅先生,”裴奚若探身湊近他,吐氣如蘭,“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他唇角有一瞬的繃直,那是下意識排斥的表現(xiàn)。
裴奚若在心中偷笑。她等著他罵她輕浮,大著膽子又貼上去一點。
這下,手腕卻突然被人攥住。
裴奚若方才只是朝他探身,坐的位置沒動,冷不防被拽過去,距離一下就變得十分曖昧。
“傅展行!”她下意識喝止。
她亂了陣腳,那男人卻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模樣,視線垂下來,落在她驚慌失措的眉眼上:“裴小姐,下次要色誘,不如直接坐進我懷里?!?/p>
嗯?這么“野”的嗎?可不像是和尚該拿的劇本啊。
裴奚若還處在驚嚇中,一時想不出反擊的話。
他松開她的手腕,神色淡淡。
“這樣才更像?!?/p>
這晚的計劃,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而失敗。
直到回了家,裴奚若還是沒能緩過神來。
簡星然覷著她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恐怕不順利。她給裴奚若倒了杯水:“發(fā)生什么了?先喝點熱水緩緩。”
不提還好,一提,裴奚若就想起在傅展行那里碰的軟釘子,一下子喪氣到極點。
她從無敗績的傳說,在今天毀于一旦。不光如此,還讓他占了便宜,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被男人握過的手腕有股奇異的溫度,貼著皮膚燒上來。裴奚若盯著手腕,久久出神。
不知道……只剩左手的話,還能畫畫嗎?
車子在別墅門前停下,沈鳴從另一側打開車門,抱出裴奚若送的禮盒,捧到手里才發(fā)現(xiàn),比想象中的重。
“傅總,裴小姐送您的禮物……”
傅展行只瞥了眼便道:“放地下室?!?/p>
“您不打開看看?”老實說,沈鳴還挺好奇的。
酒吧的音樂震耳欲聾,耳畔這會兒似乎還響有回聲。傅展行揉了揉眉心,腳步未停,徑自踏入門廳:“你想看可以拆?!?/p>
沈鳴捧著盒子追上去。一跑,里頭的東西跟著晃,像是很多張木板撞在一起。沈鳴推翻了原先的猜想,好奇心越發(fā)濃重。
他跟在傅展行身邊多年,知道傅展行向來不開玩笑,這么說的意思,就是不介意他真的去拆。
于是,沈鳴捧著它到了地下室。傅展行不常住申城,這間別墅的地下室被做成了藏書室,兼具儲物功能。
沈鳴將禮盒放在桌上,拆掉緞帶,打開盒蓋??蓻]等他看清里邊是什么,就有個物體“唰”的一下彈了出來,嚇了他好大一跳,退后幾步再定睛看去,竟然是個裝了彈簧的拳套。
這……八百年前的整蠱把戲,裴小姐可真是童心未泯!
沈鳴捂著自己的小心臟,一邊在心里罵了裴小姐八百遍,一邊小心翼翼探頭去看。這次沒彈出什么了,里邊是三幅畫,一樣的圖案,區(qū)別是色彩,由淺至深。
沈鳴跟那一臉憤怒的豬對視幾秒,感覺它下一秒就要拿起砍刀行兇。
畫個什么不好,畫豬。豬多可愛,還那么好吃,裴小姐把豬畫成這樣,簡直是對豬的侮辱。
他頗有意見地把禮盒放進柜子,沒忘自己的職責,給傅展行發(fā)消息匯報:“傅總,裴小姐送的是三幅畫?!?/p>
傅展行略感意外地一挑眉。他原以為是整人的作品,沒想到還真是禮物。
沈鳴:“畫的都是豬!線條亂七八糟,表情也扭曲得很……像喝多了時畫的,您不看可太明智了!”
掃了眼消息,傅展行輕哂。
看來這位裴小姐,確實如她自稱,很難相處。
裴奚若優(yōu)點不多,敢于直面挫折算一個。
短短一個晚上,她復盤了這一日的失敗之處,覺得自己又能行了。
其實這天自己的表現(xiàn)不賴,好幾次她都感覺到了傅展行的厭惡和排斥,只不過那男人大概真的信佛,早就修出了一身處變不驚的本事,沒有表現(xiàn)在明面。
最大的敗筆,就是在被他握住了手腕的那刻,她不應該自亂陣腳。
她就不信,他會真的把她怎么樣。
恰巧隔日,傅展行邀請她做女伴,參加晚宴。
“傅先生有沒有覺得我們最近見得有些頻繁?”雖然隔著電話他看不見,裴奚若唇角依舊揚起弧度,“不會是被我迷住了吧?”
“才見兩次,不算頻繁?!彼詣雍雎运蟀刖?。
“昨天、今天都見了?!彼龜?shù)著手指。
“裴小姐不來?”
“哪里,”她笑容綻開,尾音藏了小鉤子似的,“我迫不及待?!?/p>
這晚裴奚若穿了條綠色綢緞禮裙,烏黑長發(fā)挽起,耳際顫巍巍落下幾縷,款款走動起來,腰肢如柳,女人味更濃。
似是為了一雪前恥,她主動挽上傅展行的手臂,兩人雙雙入場,登對非常。
晚宴后段,安排了一場古典音樂會。
大廳懸掛深紅色絲絨幕布,燈光熄滅,只留舞臺那一小圈。舒緩的序章開啟,每個人臉上都浮現(xiàn)出陶醉神態(tài)。
座椅太舒服,裴奚若沒一會兒就開始犯困。
她百無聊賴地盯著前方看了幾秒,朝傅展行湊過去:“傅先生,這下,我們算是一報還一報了?!?/p>
距離有些近,她身上的香水味在空氣中暈開,若有似無,摻了點性感。
傅展行不動聲色,等她后文。
“我?guī)闳ゾ瓢?,你就帶我來聽音樂,”她繞著垂下來的發(fā)絲,眨了眨眼,“不會是蓄意報復吧?”
“裴小姐想多了,”傅展行淡聲解釋,“我事先并不知道有音樂會。”
假若知道,他不會帶她來。這對音樂會是一種破壞。
“暫且相信你好了?!迸徂扇魪陀肿苏?。
過了好一會兒,身旁的女人也沒作妖,傅展行側眸看了眼。
她左手搭扶手,右手搭在小腹上,偏過頭,姿態(tài)自然舒展,竟就這么睡著了。
不同于平日里的街頭弄潮風,今晚她穿得頗為正式,綠綢緞襯得她膚色愈白,那一彎紅唇,不說話時,弧度更美。
音樂會結束,裴奚若悠悠轉醒。
也許是音樂有改善睡眠質量的作用,這一覺睡下來,除了脖子略有些不舒服,可以說體驗良好。
“好棒的演出?!彼捌疸y色手包起身,笑得很像一回事。
傅展行沒拆穿她:“你喜歡的話,下次再帶你來?!?/p>
“好呀?!彼焐纤直?,好似很期待,“那我們的下次,是明天嗎?”
傅展行還未答,身后忽然傳來一道女聲:“裴小姐?”
裴奚若回頭,只見一男一女站在不遠處,牽著手,挨得很近。
她認識她嗎?
裴奚若試圖在腦海中回憶,仍是對不上號。
“是我呀,唐好,”短發(fā)女人不知道她臉盲,還以為是自己留給她的印象不深,主動解釋道,“他是刑躍,多虧了裴小姐,我們才能在一起?!?/p>
這么說就有印象了,裴奚若的笑意一瞬間漫上來:“是你們呀!”
刑躍是她第一任相親對象。
對付他極其容易。裴奚若打探出他有個暗戀多年的白月光,兩人礙于一系列狗血誤會才沒在一起,于是她在暗中推波助瀾,輕松把人送了出去。跟身邊這尊怎么送也送不走的大佛相比,簡直是簡單模式。
裴奚若瞄瞄傅展行,暗自腹誹。
碰上面,免不了一場寒暄,唐好笑瞇瞇地看向傅展行:“裴小姐,這是你的男朋友嗎?好帥呀,你們站在一起好登對!”
這話可不是在奉承,眼前這一對男俊女美,確實養(yǎng)眼。唐好剛才看見兩人互動也很甜蜜,裴小姐對他說話時,笑靨如花。
真好呀。有種萬事圓滿、好人有好報的感覺。
不等她再感嘆,就見裴奚若挽上身側男人的手臂,親昵地點了點頭:“是呢,這是我的第九任?!?/p>
唐好:“?。俊边@都第九任了?
她婚后不怎么關心八卦,對裴奚若的“情史”一無所知,一時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
傅展行倒是從容淡定,與他們點頭致意,沒半分不自然。
“他話比較少,”裴奚若眨眨眼,表情似羞又撩,“其實是很愛我的,是不是呀,傅先生?”
他看了她一眼:“嗯?!?/p>
唐好連忙拉著刑躍附和了一番。
寒暄結束,裴奚若與傅展行先行告辭。唐好站在原地,望著兩人的背影,默默糾正了自己多年的審美觀。
她原以為,裴小姐這種妖里妖氣的女人,應該配個更狂野的男人,兩人攜手浪天浪地。
可今天看見傅展行,那俊美的眉眼,清寂無欲的氣質,竟與裴小姐的氣質不相上下。
忽然覺得,女妖精跟和尚也很配啊。
走出大廳,夜空中月朗星稀,有種獨屬于夏夜的靜謐。
裴奚若將刑躍和唐好的故事簡單講來,末了自我陶醉一番:“我真是人美心善的美紅娘啊?!?/p>
她方才枕著椅背睡了一覺,此刻頭發(fā)更顯隨意,落下來幾絲幾縷,很是好看,像黑色的云絲,肌膚在夜色中白如凝脂,襯得那紅唇更美。
很難得的,傅展行未在心中表示異議。
“傅先生,你有喜歡的類型嗎?我可以給你介紹哦,不用客氣?!彼蟾攀羌t娘當上了癮。
“免了,”他看著她,不咸不淡地回敬,“我對裴小姐愛得深沉,有你一個就夠了?!?/p>
好吧。
裴奚若無趣地轉開眼,這男人可真是嘴上不饒人。
暗中斗了一晚上,她有點累了,決定就近去簡星然家睡覺。反正她們倆各自有房,平時就是東住幾天,西住幾天,全看哪邊方便。
“我今晚去朋友家睡覺,傅先生,送我到下下個路口就好了。”上車后,裴奚若和他交代。
哪知,傅展行卻道:“裴小姐,約會還沒結束?!?/p>
這都幾點了?是想超過她的記錄嗎?
男人的勝負心,真是好可怕。
裴奚若暗自腹誹,面上還是打起精神,露出一個甜蜜而期待的微笑:“哦?傅先生還想帶我去哪里玩呀?”
“我家?!?/p>
“啊……會不會太快了?”她佯裝被嚇到。
“裴小姐?!?/p>
“嗯?”
他沒有陪她再演下去。
“聊聊?!?/p>
聊聊?
裴奚若以為自己聽錯了。從相親那天至今,他們誰也沒撕下過虛偽的假面,仿若真是一對互相滿意、奔著結婚而去的情侶。
她假意柔情,他更是配合到位,就方才在唐好面前的一番表演,他的演技并不輸她。
然而,這種相安無事的現(xiàn)狀注定不長久。畢竟,她膈應人的招數(shù)有限,他的忍耐力也有限。
這是一場比誰更沉得住氣的持久戰(zhàn)。
“聊聊”這兩個字,就像是他單方面宣告戰(zhàn)爭落幕、要與她進行一場談判了。
她很意外。
傅展行這個人,看上去就是那種定力特別好的人。平心而論,兩人的較量中,他并不落下風。
明明占據(jù)優(yōu)勢,卻要和她談判。難道他有什么非她不娶的理由?已經按捺不住了?
這是一幢南洋風格的別墅,坐落于長街盡頭,車子駛過草坪,一路直達門廊。別墅有三層高,灰白色外立面,在夜色中更顯低調,湊近細看,方知是上個世紀的大師手筆。
“好美的房子呀,傅先生好有錢。”裴奚若合掌感嘆,像是要拜上一拜。
她大學時接觸過西方建筑設計,對于這幢花園別墅大有可聊,比如石砌列柱,噴泉雕塑,彩色花窗……然而,她卻選了個最俗氣的開場白。
傅展行替她開門,并未言語。
這種不搭理的態(tài)度,讓她的心也懸了幾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裴奚若并不怯場。她款款踏進門廳,淺金色高跟鞋踩在花紋繁復的釉面磚上,輕起輕落,留下細細長長一痕影子。
走了幾步,她似是想到什么一回頭,朝他輕拋媚眼:“傅先生,我這樣像不像民國年代的闊太太?”
男人徑自越過她,像是沒聽到,擦肩而過時,卻飄下四個字。
“像姨太太。”
裴奚若:“?”
“傅先生,你說我是姨太太,是不是結婚以后,你會在外邊彩旗飄飄呢?”裴奚若佯裝天真,托腮問。
不容易,這幾次相處,哪怕暗地里早已刀光劍影,明面上,傅展行對她從來都是彬彬有禮的紳士模樣。
而今終于被他嗆了一回,她簡直可以說是喜上眉梢,當然要揪住這個把柄不放。
這會兒兩人上了二樓茶室,沿窗而坐。復古的朱紅色窗框,彩色拼花玻璃半開,窗外是繁茂綠植,夏夜涼風。
如果換作一對有情人坐在這里,不互訴一下衷腸,都是浪費情調。只是坐在這里的是她和他,就免不了一番廝殺較量。
“看來裴小姐記性不好。”他給她倒了杯熱茶,推過來,“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
裴奚若食指轉了轉杯沿:“有嗎?”
倒是想起來了——第二次見面那晚,似乎的確討論過“出軌”話題。他的回答是否定。
“哎呀,不好意思,我記性不好,念書時成績差,課文要背三十遍才記得下來,”她一副羞愧模樣,眼睛眨呀眨,就差把“花瓶草包”寫在臉上了,“傅先生不要見怪。”
“不會。”
“聽說孩子的智商大多遺傳自母親,我壓力好大?!?/p>
“裴小姐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到那一步?!?/p>
裴奚若習慣性想再發(fā)揮幾句,忽然嗅出他話里的不同意味,愣了下。
“裴小姐是聰明人,閑話我也就不說了,”傅展行坐在對面,手肘支撐桌沿,雙手隨意交疊,“不知道幾次約會下來,裴小姐對我的評價如何?”
這么直入主題?她要是答“很好”的話,下一步是不是就該確認婚期了?
“傅先生一表人才,又是傅氏未來的掌權人,當然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了。在一眾名媛千金間,可不要太搶手?!彼葘⑺淞艘煌?。
他神色淡淡,不見反應。
裴奚若斂起笑意,接上后半句:“所以,有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呢?”
她對聯(lián)姻的抵抗態(tài)度,早在酒吧那晚就和他挑明。
他卻不識趣,存心作對。
“能和傅氏聯(lián)姻的家族,裴家不是唯一,卻是最優(yōu)選擇?!备嫡剐胁徽诓谎?,回答了她,“個中緣由,涉及枯燥的商業(yè)布局,裴小姐愿意聽,我可以細講。”
免了。
好多年前,裴父一度想讓她繼承家業(yè),變著法子給她灌輸商業(yè)常識,導致裴奚若現(xiàn)在一聽到商業(yè)兩個字就頭疼。
她做了個簡單粗暴的總結:“就是你看上了我的錢唄?!?/p>
傅展行“嗯”了聲。
準確地說,是裴家流動資金數(shù)額龐大,能在短時間內支撐起他的一系列大動作。裴父為人又誠篤,一旦確立聯(lián)姻,商務合作上必不會偷奸?;?。
不過,她這樣理解,大方向上也沒差。
“這幾年,傅氏由我二伯掌控。不過,我有個表弟,他背后有幾位董事?lián)窝瑒萘Σ恍??!彼麑⑶闆r說得更明白了一些。
聽起來,二伯是他這邊的,表弟則是反派了。
裴奚若下意識問:“那你爸媽呢?”
話音落下,傅展行朝她投來一眼,那目光轉瞬即逝,很難說清是什么意味。不過回答時,聲線卻很平穩(wěn)。
“父親早年出車禍,成了植物人。母親自那以后,在寺廟清修?!?/p>
裴奚若沒想到是這個答案,有些訝然。
不等她說什么,傅展行便跳開了這個話題。
“裴小姐是裴家的掌上明珠,聯(lián)姻之事上,你父母提起過,會優(yōu)先尊重你的意見?!?/p>
上一秒還在講悲慘身世,這一秒,這男人就能平靜地切換到婚姻談判模式,也不見情緒有絲毫波動。
真是好可怕。
裴奚若把心頭泛上來的那點兒柔軟同情收回去,又進入了草木皆兵的備戰(zhàn)狀態(tài)。
要尊重她的意見……確實是裴父裴母一直以來的態(tài)度。裴奚若相信,哪怕她對傅展行百般挑剔,最后還是不嫁,他們也不會威逼。他們是真的想要把她托付給一個靠譜的人。
只是,她壓根就不想和誰結婚。
裴奚若沒想好怎樣回答,轉開視線,忽而看到茶桌角落擺著兩只胖胖的罐子。有蓋,黑瓷質地,帶白色紋理,表面看著很光滑。
“傅先生,我們來下棋吧?”她心血來潮。
傅展行隨之看過去:“你會?”
“不要看不起人,”裴奚若摸出一枚棋子,舉到眼前,十分自信的模樣,“在五子棋上,我難逢敵手。”
他輕哂一聲,倒也在意料之中。
格子棋盤,她執(zhí)白子,他執(zhí)黑子,相對而坐,可以說是近日來最為平和的場面了。
裴奚若將白子按在棋盤中央:“所以,傅先生今天說這些,是希望我答應聯(lián)姻?”
“不錯。兩年之后,裴小姐想離婚,我隨時奉陪,”他落下黑子,“這期間,我們只做外人眼中的夫妻。”
“演戲?”
“可以這么說。”
“你好直白,我第一次聽說跟人求婚時,用離婚做籌碼的?!彼チ艘话寻鬃臃旁谑掷锿?,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不欺騙,不隱瞞。這是我的誠意?!?/p>
“那我有什么好處呢?”
“聯(lián)姻的最大的好處,向來不在個人,裴家能從這場聯(lián)姻中獲益多少,你可以回家問一問,”他勝得很快,一顆顆收掉自己的黑棋,“至于裴小姐,這兩年,不過分的要求我都將盡我所能?!?/p>
“那我要這幢別墅?!彼{子大開口。
“可以?!彼饝妹碱^都不皺。
“這么爽快,你不會賴賬吧?”她狐疑。
“不會?!?/p>
“你把手舉起來發(fā)個誓……”
傅展行瞥她一眼,沒搭理。她立刻揪住他的漏洞:“不是說不過分的要求都可以嗎?”
“我們還沒結婚?!?/p>
裴奚若:“……”
好清醒一男的。
這樣的人在商場上,想必也是很可怕吧。
“聽起來很讓人心動,不過……”她見他三枚黑子排成隊,立刻堵住一頭,“我這個人對物質要求不高,自己家的錢也夠花,對于另一半什么的,實在是沒有需求呀——你看我有八個前任就懂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嫁人的?!?/p>
“傅先生這幢房子,還是留給它真正的女主人吧?!?/p>
五顆白棋漂漂亮亮地排在一起,她綻開笑容,將它們收走,順帶吃了他一顆黑棋。
她帶著勝利的得意望向他。
“裴小姐,這之前你輸了我五顆,”傅展行食指點了下他這邊的白棋,“不要驕傲得太早?!?/p>
像是一語雙關,隨即,他輕飄飄一句話便讓她愣在了當場——“裴小姐有沒有想過,第十任是什么樣的人?”
第十任?她還真沒想過。
于她而言,無論是第幾任,都是面目模糊、需要打敗的對象工具人罷了。
“第十一任、第十二任又如何?”他緊跟著發(fā)問,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只要裴小姐沒有安定下來,就會有接連不斷的‘未婚夫’出現(xiàn)?!?/p>
裴奚若:“……”
光是想想就窒息了。別的不說,萬一遇到一個比傅展行還難纏的對手,那可真是要命。
“既然裴小姐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就說明抵抗不過家中勢力。與其千方百計去破壞婚事——”
話音落下,他又吃掉她一顆白棋。
裴奚若無言地看向棋盤。
白棋七零八落,節(jié)節(jié)敗退,黑棋不動聲色,乘勝追擊——
“不如一勞永逸,和我結婚?!?/p>
這番話結束,有個電話打進來,傅展行掃了眼,朝她示意:“合作商?!?/p>
裴奚若點點頭。
他起身去了陽臺,恰好留給她思考的時間。
再回來時,傅展行在對面落座:“裴小姐,考慮得如何?”
裴奚若抬眼瞄瞄他。
這男人,放在古代,一定是個玩弄權術的大陰謀家,最懂洞察人心。今日這場談判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準準地扎在她心坎上。
不過,她不想讓他勝得如此輕松,還是要為難一下。
“別的都好,只有一個問題,”裴奚若繞著自己的發(fā)絲,好似很在意地說,“兩年之后,我就是離過婚的女人了欸?!?/p>
“裴小姐說一輩子都不想和人結婚,”他聲線淡淡,“按世俗眼光,離過婚,豈不是更難嫁?”
裴奚若:“……”
好有道理。
傅展行大概真的是有備而來,她經一番刁難最終答應之后,他便吩咐沈鳴將婚前協(xié)議送了上來。
裴奚若仔細看完,落了款,心頭才涌上那么一絲絲“把自己賣掉”的慌張,忍不住問:“這上面寫的互不干涉、兩年離婚,你不會賴賬吧?”
他看她一眼:“白紙黑字,騙不了人。”
也是,就算他要賴賬,她也有裴家撐腰呢。
“哎,”裴奚若看他將協(xié)議收進文件袋,忽然靈光一現(xiàn),“傅展行,你不會早就暗戀我吧?為了娶我不擇手段,連婚前協(xié)議都早早準備好了?!?/p>
“裴奚若?!蹦腥寺暰€很平靜。
“嗯?”
“清醒點?!?/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