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紅水果誕生記

王梓旭

“哇，好甜啊，水分很多；口感跟車厘子差不多，但果香味更重，而且更新鮮；再來一顆……”

視頻里，自稱“非專業(yè)美食測評師”的吾大強一口氣吃掉了6顆大連美早櫻桃后，發(fā)出了感嘆：“啥時候我能實現櫻桃自由？”

打開吾大強在抖音的主頁，火腿甜瓜、奶油蟠桃、牛奶鳳梨、手剝西瓜、水晶金西梅……各種新奇水果的測評，為吾大強收獲了大批觀看量和點贊。

如今，水果早已成為人們飲食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根據國務院辦公廳2014年印發(fā)的《中國食物與營養(yǎng)發(fā)展綱要（2014-2020年）》，2020年我國水果人均消費量目標是60千克。

不僅如此，隨著供應鏈、物流網絡的日益成熟，具有地域特色的小眾水果、各類新培育的水果品種，不斷出現在消費者的視野中。

這些水果新品種都是從哪來的？又是如何出現在消費者面前的？帶著這些問題，我們采訪了整條水果供應鏈上的多個參與方，想以此揭開隱藏在水果背后的故事。

從0到1

1984年，新疆某試驗田，被譽為“甜瓜院士”的吳明珠培育出“8424”西瓜。從此，清甜爽口的8424西瓜叱咤江湖30多年，至今未出現能出其右的西瓜新品種。

顯然，如今消費者吃到的各種新品種水果，幾乎都來自不同育種家的試驗田。

從新品種研發(fā)的角度來看，培育什么樣的水果新品種，最先考量的是商業(yè)價值。

“當培育出一個新品種，如果在市場上受到歡迎，就有了銷量的保障，產生經濟效益，這樣也就能繼續(xù)進行育種工作，形成良性循環(huán)?！鄙虾＝煌ù髮W農業(yè)與生物學院張才喜教授說道。

張才喜是國內櫻桃行業(yè)的“大拿”，不但從國外引進了多個車厘子品種，而且在車厘子的新品種培育及栽培技術等方面均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車厘子是英語Cherries的音譯，本質上就是甜櫻桃。但“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車厘子和櫻桃也是如此。因為隔著太平洋，隨著時間推移，它們各自演化成了同屬不同種的“兄弟”。

之所以選擇車厘子行業(yè)，張才喜坦言：“車厘子是種植利潤最高的水果之一，我們國家車厘子的商業(yè)化還不到30年時間，在我剛入行時，無論是栽培技術還是車厘子品種本身，都是處于初始階段?！?/p>

車厘子有著“春果第一枝”的美稱。通常，在每年5月份之前，消費者能吃到的新鮮水果，除了枇杷和草莓外，就只有車厘子了。

據張才喜介紹，目前南半球國家壟斷了我國春節(jié)前后的車厘子市場。通過選育，本土部分車厘子品種已經能在春節(jié)期間上市，商業(yè)潛力非常大。

根據中國海關總署的最新數據，2020年中國進口櫻桃（車厘子）21.04萬噸，較2012年增長405%。進口總額首次超過100億元人民幣，達到了113.58億元。

然而，進口櫻桃再受歡迎，也依然受限于長途運輸。據了解，海運最快要3周。為了確保車厘子的新鮮度，往往會在最佳風味期之前就采摘下來，然后運到中國，輾轉各個流通環(huán)節(jié)后，中國消費者最終吃到的已經是風味不足的車厘子，或者干脆就是不新鮮的了。

今年5月，張才喜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今天起，原‘櫻桃三月花開正式更名為‘櫻桃二月花開，經過團隊多年努力，終于實現了車厘子2月盛花，5月初可成熟采摘?！?/p>

這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中國消費者就能吃到新鮮采摘的車厘子，甚至經過溫室栽培后，嘗鮮的時間能夠提前到春節(jié)。

消費者看到的是碩果累累，而對于張才喜這樣的科研人員，卻往往意味著要投入巨大的時間與精力，甚至是一代人的努力。

“過去，基本上是一代人選配親本、雜交育種，等有結果了也差不多要退休了；要是沒出結果，就由助手接力，繼續(xù)干。”張才喜感慨，得益于生物技術的發(fā)展，如今培育新品種的速度要比從前快多了。

雖然借助于基因工程可以直接對植物的基因進行編輯，來控制不同性狀的表達，但實際上由于不同基因之間存在相互關聯(lián)的情況，在整個育種過程中仍然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去試驗和篩選。

與供應鏈后端水果商業(yè)化的各個環(huán)節(jié)相比，農業(yè)研究是需要不斷投入資金、人才和時間的長期工程，模式非常重。

張才喜坦言：“我們做育種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只要能把0變成1，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后面從1到N的過程需要更專業(yè)的人來做，這不是我們的強項。”

從1到N

張才喜口中“更專業(yè)的人”，其實指的是水果種植基地或農業(yè)公司。在整個水果供應鏈中，他們負責對接前端的育種環(huán)節(jié)，通過不同合作模式，將果苗推廣給果農種植，并且也承擔了一部分新水果的推廣工作。

通常，種植基地與科研育種單位的合作方式有兩種：一是買斷制，種植基地支付一筆轉讓費，取得水果新品種的專利；另一種是由雙方合作推廣，種植基地每賣出一株樹苗，就按比例支付給育種單位提成。

海寧寧藍果業(yè)科技有限公司與張才喜簽署了新品種研發(fā)的合作協(xié)議，公司負責人季鳴告訴我們：“因為移植果樹不一定能保證存活，所以我們采取了保險形式，一部分母本在張教授那邊，另一部分母本在我們這邊，兩邊同時培育以確保存活率。”

培育出新品種后，還要進行國內新品種審定和登錄，從而取得相應的知識產權保護。除了國內的知識產權保護，還需要申請PCT（Patent Cooperation Treaty）專利保護。根據PCT的規(guī)定，專利申請人可通過PCT途徑遞交國際專利申請，向多個國家申請專利。

日本的葡萄品種“陽光玫瑰”就是前車之鑒。這個品種當時在日本申請了專利保護，但未申請PCT專利保護。在陽光玫瑰被引進到國內之后，不少果農都開始種植陽光玫瑰，數據顯示2020年中國陽光玫瑰種植面積已達80萬畝。

新品種培育往往要花費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如果科研成果得不到保護，無疑將對研發(fā)人員造成巨大打擊。

2020年5月，張才喜帶領的課題組培育出了“麗晶”和“錦晶”兩個車厘子新品種，但直到今天消費者還無法吃到它們。

季鳴解釋道：“培育出來的新品種稱為母本，我們會盡可能讓母本多發(fā)枝條，然后把枝條剪下來嫁接到新的砧木上，進行大面積擴種。從育苗到樹苗成熟最起碼也要三年時間，才能讓新品種少量流入市場?！?/p>

季鳴的公司在海寧有著一片70畝的車厘子種植基地，其中20畝專門用作新品種培育，剩下的主要用于車厘子的種植。據了解，今年該基地產出車厘子約18，000斤，預計明年產量會達到5萬斤，后年將進入豐產期，產量達到10萬斤以上，畝產效益在10萬元以上。

季鳴表示：“由于目前車厘子的產量還遠遠沒有達到我們的預期，所以我們會將樹苗免費發(fā)放給周邊對種植車厘子感興趣的村民，還會提供栽培技術，等果實成熟時由我們統(tǒng)一包裝銷售，以這種形式帶動周邊經濟。”目前，已經有20多個村民加入了季鳴的種植隊伍。

季鳴的種植基地有一些固定的銷售渠道，每年這些渠道商會向基地預定一定量的車厘子，再加上基地每年都會舉辦采摘節(jié)，公司+農戶的形式帶動周邊經濟發(fā)展，直接面向消費者推廣新品種的同時也帶動了一部分的銷量。

“其實每一年車厘子上市前，差不多就有一半的產量被預定了，剩下的基本半個月內就能賣光。”季鳴說。

除了在基地舉辦采摘節(jié)，季鳴他們也會利用社交媒體和短視頻平臺做推廣。事實上，在水果新品種從1到N的過程中，美食測評主播們的力量不容小覷。

萬事俱備

吾大強稱自己是全平臺型創(chuàng)作者，在快手的粉絲量已經達到160多萬。

之前，吾大強測評的美食五花八門，什么品類都有。“后來我發(fā)現，網紅水果視頻的評論以及粉絲反饋要明顯高于其他食品的，就調整方向，盡量多做一些關于水果的測評視頻。”

在購買了很多水果做評測之后，吾大強發(fā)現，目前水果行業(yè)的品牌化程度仍比較低?！半m然從電商渠道購買的大部分水果都還不錯，但能說得出品牌的水果還是太少了，很多都還是以產地為賣點?！?/p>

在吾大強看來，從前端培育、種植，到后端的銷售、市場推廣，如今整個水果產業(yè)鏈的發(fā)展已經相當成熟，如果能做成品牌，無疑更有利于水果的市場推廣和銷售。“感覺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長期以來，品牌化都是水果甚至是整個農產品行業(yè)面臨的一大難題，但也不乏成功案例。比如遼寧丹東的“九九草莓”。1999年從日本引入中國，丹東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和氣候使得九九草莓一經上市便廣受好評。

一位丹東果園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九九草莓的知名度打響之后，每年都是供不應求的狀態(tài)，一到草莓成熟時，各路經銷商就都來了，我們現在根本不愁賣?！?/p>

季鳴也想把自己的車厘子打造成品牌。在他看來，光有品質還不夠，食品安全也同樣重要。

“消費者去超市或者水果店，店家通常不會主動告訴他們，這些水果是什么品種、獲得過什么獎項。”但如果有品牌通過一系列品牌建設就能占據消費者心智，一提到品牌，他們就自然會聯(lián)想到過硬的品質、有保障的安全性，等等。

季鳴告訴我們，他們出售的車厘子在包裝上印有二維碼，消費者掃碼后就能看到水果的品種、用過的肥料或農藥，以及食品安全檢測結果。“我們想通過這些方式在消費者心中建立起有品質保障的品牌形象。”

水果品牌化是不可阻擋的趨勢，只是創(chuàng)建品牌是個系統(tǒng)工程，如同新水果品種的科研培育一樣，需要耐心與毅力。

采訪中，張才喜回憶，小時候很少吃水果，要是能吃到一顆哪怕是酸澀的水果，“都開心得像過年一樣”。后來，從事水果新品種培育工作后，他已經嘗過幾百種車厘子?！艾F在一般的水果我基本不吃了，已經有點麻木了?！?/p>

在我們看來，這段有些“凡爾賽”的表述，恰恰是堅持長期主義的最好印證。

水果新品種的培育，前期需要投入大量資金做科研，培育成功后至少還需要三五年時間的種植栽培才能使果實最終流入市場。其中不僅要經受住氣候、溫度等自然條件的影響，而且也需要科研人員、種植基地、農戶、經銷渠道甚至是資本方的極大耐心。

張才喜告訴我們：“我接觸過多家資本方，通常我都會跟他們說一句話——可以做，但一定要擺正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