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玫,云南省作協(xié)會員。在各級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作品六十余萬字,出版《觀音泥》《靜看流年》《幸福,沒有未班車》《滇銅密語》等。
戀愛,是很正常的事。何況兩人都還未曾嫁娶,又都是小學(xué)老師,可謂志同道合,天賜良緣??善欠旁谶@樣的一個環(huán)境里,放眼望去四周盡是連綿的青山,山腳下有一小塊兒水泥坪過的籃球場,一幢四層樓的灰白房子,孤獨而倔傲地藏在深山溝里。
全校四十多個說著一半彝話一半漢話的學(xué)生,高年級的學(xué)生帶著低年級的學(xué)生,按時按點“一對一”帶著吃飯睡覺上課和洗澡,單調(diào)的重復(fù)如提前輸好的程序,很少發(fā)生意外和驚喜。五個老師,校長是一個上了年級修女一樣不輕易發(fā)表言論的女人,一個中年教師,頭發(fā)花白了才娶了本村的一個寡婦,放學(xué)后忙著回村里的家享受天倫,一個是看門和做飯的老頭。
剩下就他們倆,剛從學(xué)校分來沒幾年,和所有年輕人的通病一樣,出生在城市,受過高等教育,心氣較高,到了這窮鄉(xiāng)僻壤,就像把一個日日花前月下的少爺捉去做了出家的和尚,耐不住寂寞還不甘心。開始還能勉強對付,時間久了就成了捂在褥子下的棉絮,里里外外長滿了霉斑。
很快兩個人走到了一起。若是這段有實無名的愛情放在另外一個環(huán)境里,比方說兩個人還有多一些選擇的余地,或者說這地方還多有幾個人說說話,他們還會不會選擇對方,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更何況,男的生相天庭飽滿,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種長得還算好看的類型。而女的個子矮小,一張小麥色肌膚的臉,長相雖然周正,但僅僅是周正,沒什么特色和優(yōu)勢,資質(zhì)平平,糟糕的是年齡還大了他兩歲。
她先來到學(xué)校,差不多半年后他才來。那天,她正在給學(xué)生上手工課,他提著行李箱闖了進來,一雙雪白的新旅游鞋上濺滿了黃泥點子,看見她,先是一愣,用手抓著后腦勺靦腆低頭一笑,又擄了擄了額前的長發(fā),大聲喊:我查了行程只有七十多公里,怎么汽車走了三個小時。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那也是她第一天來報到時候的困惑,山路太窄太徒,客運汽車基本時速只能控制在二十公里范圍,便說:什么叫山高黃帝遠,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再看他一臉霧水的樣子,象牙白的皮膚,眼捷毛長得蓋住眼瞼,忍不住驚喜,在心里補了一句:他長得真好看。
剛開始的時候,沒有特別在意他。他性格開朗,愛好廣泛,表現(xiàn)欲強,會出其不意玩出各種新花樣,和幾個剛進校還聽不懂漢語的孩子可以用普通話交流一個早上,那氣氛和諧融洽,不時傳來一陣熱鬧的歡笑聲。可她不同,本來就話少,和這些語言不通的孩子交流更是困難,有時候挺羨慕他,覺得他一臉陽光,是個晴朗的人。
他人緣好,自然討人喜歡,有時候,也會被他感染,學(xué)校的老師同學(xué)都喜歡他,她也不例外,偶爾還幫他洗衣打飯甚至是拆洗被子,學(xué)校里沒有多余的人,時間長了自然就走得近了。雖然男女授受不清,可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她有個表弟,年齡和他差不多,從小就是她的跟屁蟲,再說了,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除了戀愛關(guān)系之外還可以有多種方式存在。
兩人結(jié)伴進山家訪,山路高低不平,險崖利巖,他走在前,從不主動伸手拉她一把,大概也沒把她當(dāng)成小女生照顧。走遠了,停下來等,有時干脆擺成大字形,雙肘枕頭,躺在路邊金色的松針上,等她走近,催他,他才懶洋洋的拖起身子,又邁開大步走去,等她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就得意的笑,她也跟著笑,笑得牙齒全都露出來,爽朗清脆的笑聲被山風(fēng)送出去兩里地。
學(xué)校五里外的山箐溝里有一個叫桃花淵的地方,兩邊高山相接,長年沒有日照,四周是綠色的樹木和藤曼,綠色的天空和空氣。一股山泉自懸崖的地方筆直而下,淙淙水簾,匯聚成流,形成了天然瀑布。天氣熱得不行,又走了一身臭汗,他脫了衣服下水游泳,鴨子似的濺了一池子水花,揮著手招呼她。她站在岸邊發(fā)愣,遺憾沒帶泳衣,看他玩得開心又有些心癢,將就穿著內(nèi)衣下了水,沒想到山里的水曬不到陽光,水溫冰涼,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好不容易爬上岸,冷得咬牙切齒,但是毛孔舒展,體內(nèi)的溫度正一點兒點兒往外浸,清涼無比的沐浴仿佛喚醒了身上沉睡許久的細胞。
他走上前來,問她:刺不刺激?她內(nèi)衣淹了水,全身上下曲線盡顯,用雙手環(huán)著胸,對他點頭代替回答。他笑了笑,笑得蠻有內(nèi)涵,嘴角往上揚起,帥氣的男人笑起來往往帶著幾分迷人的邪氣,又問:要不要來個更刺激的。她沒有多想,習(xí)慣性順從的又是一點頭。
他便走了過來,用雙手環(huán)住她的身體,先是吻她,魚一樣冰涼的嘴唇在她的身上尋找,感覺到他的手往她的下身移去,潮濕的內(nèi)衣被撕扯朝一邊,她之前沒有過經(jīng)歷,睜著一雙黑眼睛無助地去尋他,他的發(fā)絲是濕的,水珠往下落在她的身上,很快和她的肌膚融化在一起,兩人的體溫合起來剛好接近天空的溫度,做愛的過程雖不激烈,但有一種天長地久的纏綿。整個世界安寧靜謐,仿佛山上茂密的樹林,百草的香氣,流水的喧嘩都只是為他們準(zhǔn)備的幕布,百鳥歸寂,萬物叢生,美得不夠具體和真實。
完事了,他平躺在草地上,很累的樣子。她側(cè)臉看他,被枝葉過濾的光線如水般平鋪在他的臉上,有一種平靜的歡喜。雖是做愛,不能確定有沒有愛情的成份,卻模模糊糊的有一種被寵溺的幸福,那畢竟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和之前設(shè)想過的完全不同,說起來還有點超乎尋常的浪漫,以為他也會有同樣的想法。便沒話找話的說:真是意外,沒想到會這樣。
他注視天空,良久才回答:操他媽的蛋,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會讓人憋瘋。
如果換個地方還有更多的選擇,就不會是我,對嗎。明知道剛做完事提這樣問題很俗氣,卻抵擋不住心中的好奇,哪怕他點個頭或是說句喜歡你之類敷衍的話心里也就擱下了。
沒有如果,哪來的選擇。他目光直視天空,似答非答。好像她就是一個發(fā)泄,也有可能是荷爾蒙分泌旺盛導(dǎo)致的結(jié)果,她沉默下來,心里生出一股酸澀的悲涼,也有一種豁出去無怨無悔的悲壯。
故事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開始,如果說這樣也算是一場戀愛,那戀愛的本身沒有什么,但戀愛的原因,便成了最大的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