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懿
竹之勁挺,石之堅貞。竹石是中國古代繪畫中最常見的題材,熔鑄了文人閑逸淡雅的審美情愫。特別是宋元以來,文同、蘇軾、吳鎮(zhèn)、柯九思、沈周、文徵明、唐寅和鄭板橋等擅長書法的文化精英介入繪畫,在筆法與墨法上進行陶煉和升華,絕俗脫艷,去繁而約,強調(diào)竹與石之相映成趣,以求清逸的藝術意境。
在古代文人心中,竹得霄壤清淑之氣,為草木之族最盛者,居于林泉頑石之間,質樸脫俗。蘇東坡一生愛竹、詠竹、畫竹,以竹抒情明志,曾留下“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之名句。他又在《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的詩中曰:“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凝神?”不難看出這首詠竹詩的內(nèi)容是贊頌文同畫竹與眾不同,竹與人物我兩忘,共臻“意與靈通,筆與冥運,神將化合”之藝術境界。
竹經(jīng)百彎而不折,卓然于花草之間,如一泓清流,纖纖乎透露出一種仙風道骨的氣韻。古人云竹有四德,一曰:“心虛,以虛含道應物,涵藏萬理?!倍唬骸肮?jié)勁,肅肅修竿挺純姿,有浩然不屈之志?!比唬骸案睿S深三尺,孕育凌霄之意?!彼脑唬骸叭~舒,晨接清露而潤本,以素面朝天而不競芳華。” 所以歷代士人詠竹之詩篇層出不窮。曾鞏《南軒竹》詩曰:“密竹娟娟數(shù)十莖,旱天蕭灑有高情。風吹已送煩心醒,雨洗還供遠眼清。新筍巧穿苔石去,碎陰微破粉墻生。應須萬物冰霜后,來看瑯玕色轉明?!笨梢娝麄兘K日以石為伴,以竹為友,有致知高趣的雅懷。
當今,由于工業(yè)文明代替了農(nóng)業(yè)文明,追求效率的快節(jié)奏讓人們遠離了田園牧歌式的生活,使悠然自得的古典審美情趣成為奢侈的消費。人們難以置身于俗事之外,也就更難嗅到傳統(tǒng)藝術帶來的遠古幽香。在畫竹之前,我喜歡坐臥于頑石新篁之間,獨享靜謐,再觀摩古人之作品,體悟其中堂奧,在傳世墨跡中尋覓古人之智慧。如覽元四家之一吳鎮(zhèn)的《墨竹譜》,其強調(diào)墨竹筆墨用法與書法相通,枯潤結合,信筆瀟灑而無凝滯。繪新篁初出之時的姿態(tài),向背之葉或濃或淡,仰俯欹正,構圖力辟奇境。特別是寫雪中之竹,則講求筆法虛實相生,遒勁竹干和秀潤竹葉的筆墨濃淡相宜。如吳鎮(zhèn)《竹石圖》的創(chuàng)作,在揮運之間,畫家借助毛筆的提按頓挫、圓轉方折,把竹的奇逸、開張與峻挺表現(xiàn)得張弛有度,疏密有致,使得整幅圖畫動靜結合,清雅婉轉中富有古意,用墨酣暢淋漓,自有一種深厚、蒼郁之氣息。
蘇軾嗜竹,元章愛石,自趙宋以來成為書畫界之佳話。石之妙全在其玲瓏透漏,筋骨質堅,文理交錯,極盡嶙峋之妙。石亦有四美,一曰:“瘦,以奇崛勝?!倍唬骸奥?,骨力洞達。” 三曰:“透,妙在玲瓏?!彼脑唬骸鞍?,剛中帶柔?!敝炝贾驹凇肚猴L荷》一書中曾提到,北宋書法家米芾愛石如命,他曾對自己所收集來的奇石行跪拜禮,呼石為“石兄”。米芾用“瘦”“漏”“透”“皺”四字評石。這四個字真是說得好。一拳知天地,頑石有乾坤?!笆荨薄奥薄巴浮薄鞍櫋笨梢哉f打通了一條通向中國藝術奧府的通道?!鞍櫋?,前人認為,此字最得石之風骨?!鞍櫋斌w現(xiàn)出石的內(nèi)在節(jié)奏感。風乍起,吹皺一湖春水;天機動,撫皺千年頑石。石之皺和水是分不開的。園林是水和石的藝術。疊石理水造園林,水與石各得其妙。然而水與石最宜相通,瀑布由假山瀉下,清泉于孔穴滲出,這些都是石與水的交響,但最奇妙的,還要看假山中所蘊含的水的魂魄。
竹石是古代文人抒懷寄暢之寓所。在古代,無論是詩賦還是書畫,都積淀了深厚的藝術底蘊。以竹石入畫必須有傳統(tǒng)書法之功力,一氣呵成,使畫面氣韻暢達,如有神助,否則勢必淪為失敗之作。如清代的鄭板橋的《竹石圖》,以竹之虛心勁節(jié)和石之抗簡孤潔寄放心情,其畫中的抽象書法線條曲直方圓,剛柔并濟,可以讓觀者體會到竹的品格,以圓柔而法儀天下,以剛直而浩然肅立。竹以石為伴,居幽谷而豐茂。因此,寫石畫竹幾乎成為千百年來無數(shù)藝壇俊彥都樂此不疲的“日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