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洪可恩
“哥,這是我們的孩子?!碧釆W抱著他出生不久的兒子湊到凡·高病床前。
“哥,我和約翰娜商量好了,孩子就叫文森特·威廉·凡·高?!狈病じ咄驄雰海瑡雰河盟请p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看,粉嫩的小手輕輕地碰到他青筋畢現(xiàn)的枯手。凡·高的手下意識地向后一縮,他壓抑著自己狂躁的情緒,沉思著,然后顫抖著把嬰兒粉嫩的小手握住。
“凡·高,你在干什么?”上美術(shù)課的院長挺著他那大肚子,向凡·高吼了一聲。
凡·高的手仍然未停止,顏料在他畫筆下滑動,一層又一層厚厚的色彩疊加,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顏色都要從那塊畫布上傾瀉下來。
“你這涂的什么?。縼y七八糟的!滾去素描班吧!”院長一氣之下,讓凡·高收拾東西滾出了教室。
“院長叫我來素描班?!狈病じ叱读顺端乃{(lán)色罩衫,看著老師。
“今天畫的是米洛的維納斯像,你坐在那兒規(guī)規(guī)矩矩地畫,別再異想天開瞎畫。”這位老師托了一下眼鏡,試圖展現(xiàn)一下他那不怎么讓人害怕的威嚴(yán)。
“這個地方不行?!崩蠋熌闷鸱酃P在他的畫上涂涂改改,撇嘴皺眉,“不行不行,重畫。按原來的不變,干嗎要突出這個地方?”
“見鬼!女人就該有線條,有挺起的胸,有屁股。你根本不知道女人該有的樣子!”凡·高一氣之下回了老師一句,自己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教室。
學(xué)院考試成績下來,凡·高果然沒能通過。他蹲在街頭,在街燈的照耀下,看看自己沾滿顏料的雙手,然后胡亂地?fù)狭藫献约旱念^。一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凡·高扭頭一看是弟弟,提奧遞給了他一瓶水。兩人沉默著坐在街頭發(fā)呆。
“哥,跟我去巴黎吧。到湯基老爹那里還有機(jī)會學(xué)。 ”
凡·高突然倚在提奧的肩上,嬰兒似的哭了起來。
不久后,凡·高去了湯基老爹那里。他重新拾筆。這支筆只能一直拿著,不能放下,這是他對自己的承諾。所幸湯基老爹從來不吝嗇他的顏料,一見到凡·高,就打開顏料柜子。凡·高看見這些顏料,癡癡地笑了。他捧著一大堆顏料來到畫室。當(dāng)每個色彩烙印在畫布上時,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亢奮,連煙頭掉在腿上也不感覺到疼痛。就這樣,凡·高完成了一件件作品。
“哈哈,兄弟,要想在畫家圈混出個樣子沒那么容易?!币粋€男人走了過來,看著他的作品笑了。凡·高不知道這個人的笑容意味著什么。這個名叫塞尚的畫家比了個“腦子有問題”的手勢,得意地離去。凡·高的頭忽然劇烈疼痛,眼前的色彩一片昏暗。他將頭埋在兩膝間,慢慢地睡著了。
“兄弟,星星不是螺旋狀的,你這是在畫什么呢?哈哈哈!太好笑了!”一群人圍著凡·高的畫大笑起來。
“這個人畫畫好像有點兒……聽說是被學(xué)院逐出來的?!蹦切┤藢χ漠嬛钢更c點,低頭竊笑著討論他的來歷。
凡·高開始退縮。他逃離人群,回到自己狹窄潮濕的房間里。弟弟找到凡·高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正在專注地吃顏料。
凡·高被送進(jìn)了精神病院療養(yǎng)。他不清楚精神病院是干什么的,他的眼神,只有在畫畫時,才有精神和光彩。
弟弟來探望凡·高,看見他正畫著一朵花,他冷不丁地對弟弟說出了這句話:“我拆掉了感覺和表現(xiàn)之間的高墻?!?/p>
“會好起來的,哥。”弟弟轉(zhuǎn)身抹去眼淚。
一年過去了,馬上就到凡·高出院的日子了。這天夜里,凡·高沒睡著,他戴上了毛邊草帽,銜著一根煙斗,往口袋里塞了一個重重的東西。趁著夜晚微弱的光明,趁著沖動后的冷靜,凡·高跑進(jìn)附近的麥田,在層層麥浪之中躺下。
凡·高想著,自己的身體是那么輕,輕得竟浮了起來,身邊的畫筆、畫布、草帽也浮了起來,只有口袋里那沉沉的東西狠命地往下墜。但這不影響他觀看夜空?!斑@才是星星,我的星星。哦,還有我的月亮?!狈病じ邼M意地笑著說。
凡·高感覺自己旋轉(zhuǎn)著,萬物洶涌,連綿的山脈起伏不定,柏樹的枝丫快要刺到他的身體了。他一個翻身,一群烏鴉一字排開向他飛來,他一不小心又掉落進(jìn)另一個星星的旋渦里……
凡·高把身體蜷縮著,猶如住在媽媽的子宮里一樣,重又變成了一個胚胎。胚胎慢慢長大,四肢開始在暖流中長了出來,眼睛慢慢睜開,看到了光。凡·高驚奇地看著,殘留在他手上的顏料紛紛掉落,一雙粉嫩的小手脫殼而出。
風(fēng)吹麥浪,仿佛有電光石火在夜空劃過,“嘭”的一聲響,他進(jìn)入永恒。
[責(zé)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