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永廣
父親因患癌癥,離開我已經(jīng)15年了。15年前,每次我回老家,哪怕叫他一聲爸,再憂郁的他,也會變得興高采烈。
可父親去世后,每次我回老家,面對幾間破舊老屋,我再也沒爸可叫了。老屋依舊在,卻早已物是人非,那種落寞,只有失去父親的人,才會感知。
父親很窮,他養(yǎng)育了5個兒女。除了大哥、二哥分到一些房屋和承包地外,父親留給我的唯一財產(chǎn),是我在大學期間他寫給我的信。
那時還沒有手機,電話也十分稀少。在那個年代,我和父親的通訊,只能靠寫信。
父親的第一封信,是我到省城上學后一個月左右寫的。他在信中寫道:“吃得可好?不要太省了!集體宿舍住得慣嗎?與人不要爭執(zhí),云云?!?/p>
父親的字,工整有力,揮灑自如。這讓一直寫不好字的我,很是汗顏。因為我的字寫得難看,每次我給父親回信,總是寥寥數(shù)筆,有時干脆不回。
遠在老家的父親,如果遲遲不見回信,用不了多久,他的下一封信就會接踵而至。除了問我上次信收到?jīng)]有外,還會向我報告家里收成情況。什么家里十畝承包地,已收割完畢。很快就要賣糧了,用不了多久,家里的外債,就能還清。不要掛念。
我讀大學那幾年,大哥、二哥都陸續(xù)忙著要結(jié)婚,我和弟弟讀書都要花錢,“窮”是我們家最大的敵人。所以,每次父親給我寫信,都會囑咐我不要太節(jié)省,說什么家里養(yǎng)的鴨賣了多少錢,到秋天,豬欄里的豬還可以賣個好價錢,困難都是暫時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那時,父親寫給我的信,全是家里的好消息。這讓在學校的我,安心了不少,全然不會想到家里會有什么困難。
那時,我在學校,即使像國慶節(jié)這樣幾天的假期,為了節(jié)省車費,我也不會回家。只有在每年放暑假和寒假時,我才會乘坐長途公共汽車回家。
那一年暑假,我回到家。站在家門口的母親,并沒上前接我的行李。直到晚上母親在廚房忙著,我才看清她變形的左臂。原來,母親左臂骨折后,因舍不得打石膏的醫(yī)藥費,就在家里硬撐著長成了畸形。想不到,她沒有上前接我的行李,是擔心我發(fā)現(xiàn)她的左臂!
那一年寒假我回家時,我發(fā)現(xiàn)父親竟然病倒在床上。母親說,為了掙錢,父親幫人家用拖拉機搞運輸,一不小心,父親從拖拉機上摔了一個大跟頭,肋骨斷了兩根。為了節(jié)省醫(yī)藥費,父親忍著痛,就在家療傷。
想不到,父親在信中的一切安好,都是騙我的謊言。想到我在學校,每一次收到父親的來信后,我就會更加心安理得地在校園里享受愉快的大學生活,那一刻,我的眼淚涌了出來。
父親寫給我的信,共有二十多封。至今我仍像寶貝似的收藏著。父親不在了,現(xiàn)在只要我想念父親,我就會把這些信攤開,夜深人靜時,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閱讀。當我每一次重新閱讀這些信件時,我就感覺父親仿佛并沒有走遠,他好像就在我面前和我交談,就仿佛我并沒有失去父親,我仍然是一個有父親的人。
父親很窮,但他供養(yǎng)了我上大學。他能給我的,除了這些信外,再也沒有什么。感謝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正是因為沒有手機,才有了父親留給我的這些信。而這些信,如今成了父親留給我的無價紀念,它讓我常常恍惚,仿佛陪伴我的不是信件,而是我的父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