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鵬
“漯河市的小商橋建于隋代,歷史比趙州橋還久遠?!庇讶溯p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我聽在耳中卻感到歷史的一整段支流都在震顫。
友人所說的推論是茅以升先生派人考察后給出的,這句話本可以將小商橋推上橋梁史的一尊寶座,不過它最終沒有激起太大的浪花?;蛟S是因為小商橋下本來也沒有浪花吧,它始終默默無聞地安居于漯河,守著微風細雨,不向新聞、書籍交出名字。
從外觀上看,小商橋沒有趙州橋優(yōu)雅、率性、大氣的線條,無法在美學上拱起一道弧線。它很平,平得不爭不搶、不矜不伐、不卑不亢,平得足以容納戰(zhàn)馬喧囂和浣衣婦女的頓足;當然,它也有曲,橋中間有一個主拱,兩側(cè)各有一個小拱,水就在下面數(shù)著磚石一寸寸地流淌。
“平”是一個并不平凡的漢字。它牽系著中華民族千年的祈愿——平安地走過百年光景,平和地接納風霜雨雪,平實地待人接物,平穩(wěn)地在青云上信步……在小商橋上,有獅子、麒麟、神龜?shù)雀鞣N瑞獸的雕像,雖然已經(jīng)斑駁,各種裂縫和苔痕深入骨中,卻更添時光的厚重感。它們堅守了千年,為每一個走過橋上的人許下祝?!届o地看待覆蓋生命的風塵,成功走過平庸的地帶,走上平坦的康莊大道。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在參觀楊再興將軍墓時,我突然想到了這句話。公元1140年,宋與金在郾城大戰(zhàn)。當楊再興馬陷小商河時,身中百余箭,望著小商橋那如杜鵑啼血的橋石,心中該是怎樣的怒吼與長嘯?當岳飛用槍尖刻下“再興墳?zāi)埂睍r,須發(fā)和河畔的柳樹又會怎樣地吹揚?據(jù)記載,焚化其尸竟得箭鏃二升,這是何等的生命難以承受之重,而楊再興的英靈早已成了彎弓的模樣,彎出拱橋的弧度,西北望,射穿日月無光的硝煙,射穿《滿江紅》中的千古絕唱。
忠魂在松柏間沙沙作響,熱血在漣漪里默默沉降,漯河,落河,只剩下馬革裹尸的故事在河邊生根發(fā)芽。小商橋默默地注視著所有的壯烈與喑啞,把“商”字化為“殤”,貫穿在地緣基因里,在這方水土的血脈中恒久地流傳。
如今,金戈鐵馬的歲月已經(jīng)在河中平息,小商橋歸隱到歷史的一隅,只取一條細微的支流默默流淌,讓回憶和紀念同波光與流云長久地廝守、溫存。
每到春天,季節(jié)的顏色得到蘊養(yǎng)與鋪展,小商橋便成了漯河洋洋灑灑的清辭麗句中典雅的一橫,跨在墨綠與天藍相融相合的河上,連接著兩岸的綠樹蔥蘢與人影綽綽。于是,筆墨流動,詩意繾綣,逗號和句點在橋上來來往往,在石板的縫隙里不斷地滾動。
從高處看,小商河不啻一個倒鉤,掛在春天的城墻上,掛在人們生活的院門外。它和人們的閑情嵌合得很緊,也讓漯河的靈性多了幾分舒展的姿態(tài)。它從時光的深處款款而來,世事已經(jīng)驚擾不起它的風波,把輝煌與黯淡的故事沿著水流的方向疏離脈絡(luò),用碑刻的方式留存,樹立在岸邊的走道上,給后人評說。站在橋上,背靠著談笑風生的行人,擁抱整條河不息的流動,在千秋歲月中渺小如粟的我便擁有了無盡的霞光,釀成油墨,去敘事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
可能只有在小商橋上走過一遭,我們才算真正地走過了漯河,也才能讀懂漯河平中生曲、曲歸于平的煙雨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