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妍
17歲末的夏天,身為藝考生的我,彼時本已在學校公布的錄取名單上看到了自己,興奮的情緒還沒來得及涌起,幾秒鐘后我又被刷掉了。媽媽打電話問藝考班的老師,老師說大概是因為我所在的省份名額不夠。
電話里老師的聲音有些模糊,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指間微微劃過木頭書桌,只依稀記得,空氣里沒有熱浪。
家里的陰霾快凝結成烏云落下雨時,我買了第二天的車票,背上書包跑去北京。不是勵志的北漂打工橋段,我尚有書讀,口袋里還有足以讓我度過那個夏天的生活費,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抵達北京后,我瞬間被熱浪席卷。
我不明白,為什么一路向北后天氣卻沒有轉涼。好友阿可租住的房子只有7平方米,那是連窗戶都沒有的小屋,一切設施共同使用,屋子里連床都放不下,卻被收拾得井井有條,一鍋可樂雞翅配米飯、一碟晶瑩的果凍和一碟蠔油生菜。那天中午,阿可搬來折疊桌,我們就擠在那間小屋里,用平板電腦看著周星馳的電影大快朵頤。
想來很奇怪,我記不清滑檔當天的一切,卻始終清楚地記得,在北京逼仄的出租屋里,阿可一邊吃得很歡,一邊拿紙巾擦掉滿臉的汗,還滿足地發(fā)出“呼呼呼”的聲音。明明很落魄的樣子,怎么會那么快樂?
吃完飯,阿可帶我去參觀她就讀的學校,我遇見了夏日的植物園。
因為日光太過明艷耀眼,蟠桃的絨毛和馬場里黑馬的眼睛都一樣清晰閃亮。我們買了便宜的綠豆沙冰,然后一直走,路過草莓培育室,阿可與柵欄后的狗對吼,又因為有人路過,拉著我轉身就跑。
葡萄藤繞過很長的走廊,阿可“噓”了一聲,她讓我抱著她的書包,摘下一大串葡萄后又帶著我逃跑。學校里的葡萄不打農藥,長滿疤痕,我們隨便擦一擦就放進了嘴巴里,于是日子就像葡萄一樣,磕磕絆絆又無比精彩。
中午,我們連靠近天花板的小窗都不敢開,躺在海綿墊上熱得睡不著。阿可從冰箱里拿來冰塊,我跳起來跑下樓買了瓶花露水,物理降溫特別成功。
但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舒適的小屋可以停留。北京像哈爾的移動城堡,雖然走進不易,但人人向往,和我年齡相仿卻沒有參加高考的涂涂也在這里。
到底是北方,天一黑就涼了許多。可能是年紀小不知天高地厚,我裹緊短袖,站在北京最繁華的地方對涂涂說:“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比缓罄苋ズ竺婧诤鹾醯南镒永镆捠?。
北京的飯不像我媽口中貴得驚天動地,大家都生活得很好,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包括我的18歲生日。
我沒想到我會考不上滿意的大學,也沒想到期待已久的長大,是在我和涂涂手拉手大聲唱著歌往回走時到來的,我甚至沒有看時間,夏日街頭的燈火似乎永不會滅。涂涂買了個大西瓜,我搶著去付錢,按亮手機屏幕,她探頭過來道:“哎呀,都這么晚了,生日快樂。”
涂涂笑嘻嘻地望著我,我笑嘻嘻地喝著奶茶,旁邊的小攤還有好吃的烤冷面、涼粉和炒酸奶。悄悄地,時間每一秒都在變化,看起來卻什么都沒變。
那個夏天,我在北京住了很久,在阿可家,我會把她的小桌子搬到陽臺上趴著寫故事,晴天的夕陽和暴雨后的火燒云都是驚鴻一瞥;到涂涂那里時,我就用她滿是五彩斑斕貼紙的筆記本電腦繼續(xù)我的宏圖,轉頭是窗外綠得濃郁的樹。
我?guī)е⒖扇?98藝術區(qū)拍照,又跟著涂涂錯過了最后一班地鐵,我們聽著路邊彈吉他的少年唱歌,直到靠在涂涂的肩上睡著,夢里也是夏天,誰讓夏天是最自在的季節(jié)?滿眼蒼翠已到極致,衣裝最輕,跑跳不會笨重,也不會畏首畏尾,一如十幾歲的我們。
后來,阿可租得起喜歡的屋子了,涂涂去了國外,我在大一的時候偷跑去了好多地方,青澀不復在,看遍壯闊山川,十七八歲北京的夏天卻一直是盛放在心底的那一抹白月光,始終閃耀著星星點點的雀躍,足以與億萬星辰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