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斌
唐代詩人每寫夕陽,必發(fā)乎于人物、動態(tài)、心理、情緒,甚至故事和情節(jié),故多成傳世之作。
李商隱之“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含有一絲淡淡的惆悵,亦有生命黃昏的憂傷。這或許因為詩人處于沒落的晚唐、抱負難以施展的遭遇吧!詩中夕陽,喻合詩人境遇,也幽怨于國運衰微,可謂悲身憂時、百感茫茫,于是,這夕陽就成了千年不逝的憂郁之輝。王維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則是天高遠闊,夕照長河,水光粼粼,圖若彩繪。詩人筆下的夕陽雄奇瑰麗,高懸著醉人的美感,道出了出使邊塞的自豪,是為千古壯觀之輝照。
唐代強盛而開放,詩人鐘于激揚,但也難免失意、落寞,夕陽,就成了抒寫心緒的載體。
孟浩然多才,曾在太學(xué)賦詩,名動公卿。但難以入仕,隱居山野,故聲有“不才名主棄”之嘆,心有不平和無奈?!耙浦鄄礋熶?,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是為心跡。在思鄉(xiāng)的背后,潛流著郁郁不得志的愁緒。詩中的煙渚、曠野、樹木、江水,無不承載著詩人悲涼沉郁的心境。詩中夕陽,或許就是他自己的化身了。
喜歡崔顥的《黃鶴樓》,“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其濃濃的思鄉(xiāng)之情,伴著夕陽余暉,燃燒江波之上,艷若流蘇飛舞,浪若濤濤滾滾,呈闊遠磅礴之大氣。但熱烈絢爛之后,漸漸隕落的夕陽,猶同濃愁,而深微交匯、岑寂喧囂。在這里,詩人的愁思、愁情,令詩中夕陽有了豐沛的張力,豐富的內(nèi)涵。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這是溫庭筠《望江南》中的女子,粉頰紅唇,云鬢曳裙,倚樓望江,盼著情郎早早歸來。此刻,夕陽深情脈脈,江水溫柔吟唱,但終未見到情郎的蹤影。其詩明麗凄婉,人物傳神,心理細膩。那斜暉夕陽,最為動人,襯托著女子的幽幽心境,令人心隨余暉移、情與落日沉。夕陽在這里,是愛情和思念依存的景物和空間,與主人公的情緒構(gòu)成一幅思君君不見的意象之圖,那濃濃淡淡的憂傷中,有著晝思夜想的苦戀、動人情懷的美麗。
夕陽在唐代詩人筆下,亦用以烘托人生的悲劇。戴叔倫有詩:“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風(fēng)起,蕭蕭楓樹林。”其詩發(fā)于對屈原的懷念,止于對屈原悲慘遭遇的不平。屈原志不能伸,憤然投江,命運悲慘。司馬遷《屈原列傳》寫道:“屈平正道直行,竭忠盡智,以事其君,讒人間之,可謂窮矣。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能無怨乎?”詩人言屈原之怨,可謂噴薄畢出。而此處暮時夕陽,意在濃厚愁怨,表現(xiàn)屈原之怨那充塞時空的深廣和綿長。
岑參的“梁園日暮亂飛鴉,極目蕭條三兩家”,杜甫的“可憐后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父吟”,劉長卿的“荷笠?guī)﹃?,青山獨歸遠”,王維的“殘雨斜日照,夕嵐飛鳥還”……唐代詩人的夕陽,情狀貌似安詳沉靜,實則多有含苞欲放、情而能達之神韻,更有著繪景生心、靈通深刻的神化之妙理。于是,詩中夕陽,總有著知覺和詩意的新鮮與婉美。水之畔,綠之柳,大漠與孤煙,堤岸與小舟,阡陌與池溏……多因夕陽之情色,而充滿美妙的景象和感傷的情緒,也給了我們美的感染和啟迪,鋪就欣賞唐詩之美的又一條幽幽小徑。(作者單位:河南省資源環(huán)境調(diào)查四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