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吉俐
我的奶奶出生在1909年,7歲開始纏足,擁有一雙標準的“三寸金蓮”。她出嫁時,才下花轎,腳剛一著地,就聽到圍觀的人們在嘖嘖稱贊,夸獎老生家新媳婦的腳纏得真是漂亮。
奶奶出生在魯西南滕州一個比較富裕的人家,從沒上過學的她雖然只識得不多的字,但她天資聰穎,會講很多故事,會自己編詞唱歌,記得她編過一首夸獎我媽賢惠孝順的歌,每句字數(shù)相同,很押韻。奶奶曾把那首歌唱給我們聽,還唱給隔壁我四姥娘和幾個表姨聽。到現(xiàn)在,我那已經(jīng)90多歲身體還硬朗的四姥娘,還能唱出幾句我奶奶當年那首“原創(chuàng)歌曲”呢?;貞浧饋?,奶奶編的歌頗有那么點兒樂府詩的味道!而細究一下我喜歡寫歌詞的原因,大概就是從奶奶那兒遺傳來的吧。
我是六周歲那年才第一次見到奶奶的,因為奶奶住在千里之外的滕州老家,那時交通很不方便。爺爺去世后,我媽便把奶奶接到我們家。從見到奶奶那一刻,我就覺得很親,奶奶常常欣慰地說我們祖孫倆很投緣。“緣分”這個詞,最早就是聽奶奶說起的。后來長大了,每次看到這個詞,我都會覺得莫名的親切。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是奶奶嘴邊親昵呼喚的“三妮子”。我小時候脾氣有點兒大,一不高興就噘起嘴,一被爸媽批評,就不吃飯了。奶奶的心很細,她能感覺到這一點,所以很注意。兒時的我,已能覺出奶奶對我的疼愛是有點兒溺愛的成分。比如奶奶會常??湮液每?,想讓我多些自信。比如她會給我很多好吃的,我喜歡吃烤熟的土豆,她單獨為我在灶臺里烤上一個香香的、面面的土豆。還有冬天晚上為我的小腳丫撓癢癢。
冬天有點兒長,我的腳每年都要被凍傷。凍傷的程度,雖說不太嚴重,可兩只腳外側(cè)都會凍起幾個小疙瘩,白天一般沒有特別感覺,可到了晚上,在被窩里一暖和過來,就會很癢。那時候,我是跟奶奶一起睡的。在一個炕的兩頭,打通腿。每當睡上一覺后,被腳丫凍疙瘩癢醒的我,就像個淘氣的小猴子一樣,拿腳在奶奶腿上蹭癢癢。奶奶被我吵醒后,從來沒有責怪過我,反倒會輕柔地幫我撓癢癢。有時,撓著撓著,奶奶就睡著了,可我一動,她又醒了,接著撓,直到我不再感覺癢,重新進入夢鄉(xiāng)。
到現(xiàn)在,我還能清晰地記起奶奶縫春娃娃時的情景。白發(fā)的奶奶戴著老花鏡,坐在窗前,心情愉悅,她輕聲哼唱著那首《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望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又一九,耕牛遍地走……”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得屋子里亮亮的。
奶奶縫春娃娃的時候,春天還在路上。寒冷的日子里,溫暖的火爐邊,我喜歡偎在奶奶身旁,一邊吃著甜甜的烤地瓜,一邊聽她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