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雯
總有些時候,全世界都不愛了。
橫陽支江靜臥千年,哪能為一粒塵埃動容?我不過是和愛人一言不合,吵了架,氣鼓鼓地喊:“我不想跟你回家!”然后轉身就走,頭也不回。而我的愛人,他應該知道我為什么委屈,可他很生氣,并沒有跟來。如果他當時追上來,并抱抱我,我現(xiàn)在應該已經左手是詩,右手是歌了,何至于在江堤上思考人生?人這一生,歸根到底是跟人打交道,跟別人或者跟自己。這個“別人”分兩種,一種生人,一種熟人,跟生人打交道最簡單,大都公事公辦,不用講交情。難的是跟熟人打交道,熟人分等級,和牛排一樣有著幾分熟的區(qū)別。愛人算是幾分熟呢?我目前的狀況大概是和愛人熟焦了,終究是沒有把握好火候,所以憤怒地、“哧溜、哧溜”地冒煙了。這都還可以解決,關火,冷靜一會兒,或者換塊“牛排”也不是不可以。人生最難的是和自己打交道,最難與自我和解。
夜色降臨,站立在江堤左邊的銀泰商業(yè)城霓虹閃爍,一幢冰冷的建筑,人們卻試圖用燈火溫暖它,或者用這些璀璨的燈火溫暖一座城市。怎么可能呢?無心的建筑,不會被溫暖,人間燈火是帶有欺騙性的。它們用絢爛奪目的外表誘惑你,迷惑你,邀請你靠近,然后用好聽的歌聲、美味的食物、精彩的表演困住你,真是美好的人間!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情小仙女們就這樣一個個被騙下了凡去,她們忘記了原來人間是有黑夜的。你看這黑夜,張著黑色的大嘴,吞噬著一切。車隊在馬路上蠕動,車的主人們緊緊抓住方向盤。方向盤,沒能自己決定方向,它們被一雙手主宰著,夾在這四個輪的鐵皮盒子組成的隊伍中隨波逐流。一排排整齊的路燈,就像黑夜的獠牙。黑夜亮出它的獠牙,把車輛和行人細細咀嚼,慢慢滑入喉嚨,慢慢吞噬。這大顆大顆明亮的牙齒,啃下有著花朵顏色的云,啃下流浪的風,啃下車流,啃下夜的黑,啃下我。牙齒一樣的路燈沒有白天,牙齒不敢在白天亮出來。白天有光,有柔軟的舌頭,鮮艷的嘴唇和溫暖的呼吸,白天不需要牙齒。
黑夜,顯然是有縫隙的,這個縫隙是黑夜特意為自己留的。它必須要漏掉一些不合時宜的情緒,好讓白天看起來嚴絲合縫。萬物皆有裂痕嗎?不是的,天空沒有。如天空般深遠,便不見裂痕。誰最懂天空的深遠?大概是江堤右邊的茵茵綠野,以及站立在綠野上的衛(wèi)士們——樹。
南方有樹,直沖云霄。江堤右岸那一株株筆直刺向天空的枝干立在暮色中。我背朝車水馬龍的霓虹燈,向對岸望去,望進夜色中。在這個南方小鎮(zhèn)的橫陽支江旁,近的,遠的,我聽見黑色的原野上,一棵棵綠樹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樹是有理想的樹,卻從來都不互相交談,它們擅長安靜。你看,不管白天黑夜,都不能阻止這些樹努力向上生長。是呵,誰說理想一定要大聲說出來?誰說安靜不是一種力量?云雀和天空最清楚它們的堅定獨立,孤獨隱忍。被生活緊緊纏住雙腳的我們,當學會安靜,堅定自己的初心,像這些樹一樣努力向上生長,向上生長的樹,會有機會觸到深遠的天空。與云雀交談,和天空相愛,尋一片屬于自己的世外桃源,不與外人道。
想到此,心便靜了。我順耳聽去,濕潤的空氣里,村莊的呼吸此起彼伏。屋里有一片暖光,光潔如新,有薄荷味。孩子的歌聲似幼苗,似星星,閃著嫩綠的光。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