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凡
一直認為,杭州不會下雪。
1990年,我考入浙江廣播電視??茖W校(浙江傳媒學院前身)廣播電視新聞系。1991年元旦過后,各科考試已經結束,放寒假還早,這段時間比較輕松。
王焰不是我們新聞90(1)班的學生,年齡比我們稍長,又滿臉絡腮胡茬兒,關鍵是平日里,他上衣口袋錢多,褲子口袋香煙多,所以呢,這“老大”的位置非他莫屬。剛過了1991年元旦,王焰就收到了浙江電視臺的稿費,他是一部電視專題片《重塑生活》的撰稿人。于是乎,叫上一干小兄弟到舟山東路喝酒去。印象中,有胡義平、李永坤、孟建定、龔拓等人。
沿舟山東路,有水利學校、氣象學校、外貿學校等幾所大中專院校,還有三五家小飯店散落在兩旁。王焰豪氣,帶我們去了那家相對大一點兒的小飯店,一個溫州小老頭兒開的。那個年代,物資還不是很豐富,王焰所謂的“大手筆”,無非是在我們慣常的辣炒螺螄、麻婆豆腐、肉絲跑蛋、腐皮青菜、油炸花生米的基礎上,加了白斬雞、蒸了條魚、燉個子排煲而已。但這已不是一般的改善,足以讓我們兩眼放光,連聲叫好了。
為顯男人氣,這種場合自然要喝白酒,杭州的“竹葉青”,一斤一瓶,8元。在當時,反對浪費根本不用大張旗鼓提倡,我們都很自覺,肯定都是徹徹底底地“光盤”。
那天,天氣很冷,我們聊了很多,吃到很晚。等到溫州老板無奈地送上第二盆免費的咸菜湯,提醒我們離開時,不覺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從小飯店出來,站在舟山東路上,一個哥們兒發(fā)出了驚呼:“哎呀!下雪了!”
這雪,應該是剛剛開始下,還是雪粒子,砸在路面上、路邊的樹葉上、我們的衣服上,沙沙作響。站在一盞路燈的水泥桿下,王焰背著風向在懷里點上一支西湖牌香煙,大家接了火,借著燈光,仰頭欣賞雪粒子飛下的樣子。圍著路燈,我們跺著腳,縮著脖子,抽著煙,聊著酒桌上還沒有聊完的話題,有關詩歌出路的、各自故鄉(xiāng)的,還有關于草帽詩社的。前幾天的學校元旦晚會上,8名播音班的同學傾情演繹了詩歌《廣專是一條河》,那是我創(chuàng)作的獻給浙江廣播電視??茖W校的一首長詩,經草帽詩社成員的補充修改,刊發(fā)在《草帽》第二期。第一支煙還沒有抽完,雪粒子已經變成了雪片,急速下落也變成了隨風飄舞,不多時,我們的頭頂、衣領也都變成了白色。
王焰有輕微鼻炎,酒后愛打噴嚏,我們替他數過,一般情況下,六個噴嚏打完,我們也就到了校內。我們肩膀靠攏著,互相擁擠著往前走,偶爾也借著路燈的光,追逐一下調皮的雪花。一路上碰到不少熟悉或不熟悉的學生,三三兩兩,談笑著擦肩而過。剛剛進入校園,地上的雪已經積起了一定的厚度,踩上去有些松軟,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和一場江南大雪的艷遇,讓我們睡意全無。我們繼續(xù)邊走邊聊,走到操場西北角的一處高臺邊,停下來。這個高臺子,有一米多高,是校運動會頒獎用的。因為浙江廣播電視??茖W校地處杭州市北郊,相對比較偏僻,此時,除了遠處村莊幾聲狗吠,就是無邊無際的黑夜寂靜。閉上眼睛,你真的可以聽到雪花落地的撲簌聲,也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我突然想到,此時應該有點兒聲音助助興,連忙回到宿舍,扛來了一臺四喇叭的錄放機,放了一盤崔健的盒帶?!犊熳屛以谘┑乩锶鳇c野》響起,我們不約而同翻身跳上這個高臺,開始挪動自己的腳步?!拔夜庵蜃?,我迎著風雪,跑在那逃出醫(yī)院的道路上,別攔著我,我也不要衣裳,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有感覺,給我點兒肉,給我點兒血,換掉我的志如鋼和毅如鐵,快讓我哭,快讓我笑,快讓我在這雪地上撒點兒野?!贝藿∷粏〉穆曇?,唱得很熱血,我們在高臺上跳得也瘋狂。步子狂放無羈,像是安塞腰鼓步伐的激情,又有少林醉拳步伐的搖曳,也摻雜了因遲疑和彷徨而產生的凌亂。這一切,都揉碎在風里,都寄托在每一片雪花朝上的一面。酒后的狂躁和瘋癲,都是青春惹的禍,我們一曲一曲地聽,一曲一曲地跳,時而跟唱,時而大笑,時而在雪里翻滾,雪粒子被我們踢踏得高高飛揚,在操場路燈光的映襯下,呈現出多彩的光暈……
1990年,我們踏進浙江廣播電視專科學校的大門,距今已經整整30年了。偶爾有一天,我翻閱新版的《浙江文學史》,還看到“草帽詩社”的詞條,像是遇見失散多年的兄弟,頓時忍不住熱淚盈眶。
和我一起相遇過舟山東路那場雪的兄弟們啊,你們都還好嗎?
責任編輯:李梓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