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睡就睡的“自控睡眠”如何實現(xiàn)

安建雄

“睡眠是大自然的保姆”

睡眠是人類周期性出現(xiàn)的一種自發(fā)和可逆的靜息狀態(tài)，表現(xiàn)為機體對外界刺激的反應性降低和意識的暫時中斷。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按照80歲計算，一生也不超過3萬個日子，而人的一生卻有1/3的時間處于睡眠狀態(tài)。如果我們能夠盡量勤奮一些，少些睡眠時間，把更多時間用在學習和工作上，不是可以為社會做出更大貢獻嗎？然而，事實當真如此嗎？

著名文學家莎士比亞曾經說過：“睡眠是大自然的保姆?！备黜椺槍λ叩难芯恳苍絹碓角逦馗嬖V我們，企圖通過減少睡眠來提高工作和學習效率的想法，只能是積極向上的美好愿望，卻并不科學。睡眠對人類的健康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充足的睡眠、均衡的飲食、適當?shù)倪\動是被國際社會公認的現(xiàn)代人類健康生活的標準。睡眠對健康有何益處呢？

首先，保護大腦功能，提高記憶力。人在睡眠時處于臥位，腦血流量是站立時的7倍，充分為腦細胞提供營養(yǎng)。同時睡眠時腦脊液流動量是清醒時的20倍。睡眠時的這些改變，不僅可以增加腦的營養(yǎng)供應，也可將大腦代謝產物和其他有害物質“洗刷”和帶走。良好的睡眠可讓人清醒后精力充沛，愉悅，工作和學習效率提高，對維持腦健康和腦功能具有重要意義。良好的睡眠可以儲存能量，消除疲勞。睡眠時人體生命活動和代謝都降到最低水平，耗能最少而能量合成增加，為清醒后的學習和工作奠定物質基礎。睡眠大多伴有夢境。研究發(fā)現(xiàn)，做夢（噩夢例外）有利于提高學習能力和記憶力，還能激發(fā)人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能力。

其次，睡眠可以提高人體免疫力。睡眠可以增強皮膚、呼吸道和腸道抵御細菌和病毒侵襲的能力。良好的睡眠可以幫助已經感染的病人抗感染。

再次，睡眠時人體會釋放多種激素，兒童和青少年骨骼生長和身體發(fā)育所需的激素，80%是在睡眠時分泌，因此良好的睡眠是生長發(fā)育的關鍵。

最后，研究發(fā)現(xiàn)，良好的睡眠可以清除體內損傷和衰老的細胞，促進新生細胞形成，調節(jié)激素水平，具有美容、抗衰老、減重，甚至預防癌癥的功效。

“睡眠是為了覺醒”

失眠是在適合睡眠的環(huán)境下入睡困難，夜間頻繁覺醒或者早上醒得太早，而且必須有因睡眠質量差和睡眠時間不足而導致的次日疲勞、精力不集中，工作效率低下和易怒等社會功能受損。

需要注意的是，偶然失眠不能診斷為失眠。此外，如果睡眠時間不足，但醒后日間腦功能不受影響，也不能算失眠。如果每周失眠2～3次，持續(xù)1個月以上，且伴有日間社會功能障礙，則需要警惕。如果上述情況持續(xù)3個月不緩解，失眠的診斷肯定就成立了。

失眠病人最直接的痛苦就是別人都在享受美夢，自己卻在忍受慢慢長夜無法入眠的煎熬。度過難熬的不眠之夜后，接下來是次日認知功能或者說精神方面的障礙，表現(xiàn)為困倦、精力不集中、工作效率低下、缺乏進取心、頻繁出錯，還有莫名其妙的發(fā)脾氣和憤怒。

“睡眠是為了覺醒”，該說法很有科學道理。長期失眠不僅降低生活質量，而且會引起高血壓、糖尿病、肥胖、智力下降、抑郁、老年癡呆等疾病。

微睡眠十分危險

效率低下和出錯是失眠后容易出現(xiàn)的問題。失眠導致的認知功能損害可因從事職業(yè)的不同而帶來不同程度的危害。最危險的是從事高風險職業(yè)的失眠者，誘發(fā)災難性事故的幾率大幅升高。曾經的挑戰(zhàn)者號航天飛機失事和切爾諾貝利核反應堆事故，其發(fā)生都與工作人員睡眠不足有關。

據(jù)統(tǒng)計，嗜睡的汽車司機發(fā)生車禍的幾率是正常司機的7倍。飛行事故也與睡眠不足關系密切。統(tǒng)計顯示，50%的飛行事故屬于人為失誤，而人為失誤的主要原因是嗜睡和疲勞。美國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住院醫(yī)師睡眠不足5小時，醫(yī)療事故的發(fā)生率是正常睡眠時的2倍。

嗜睡者在高速駕駛時發(fā)生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微睡眠。微睡眠是指自己沒有察覺的僅有數(shù)秒鐘的意識喪失。以時速120公里的汽車為例，即使駕駛員僅僅發(fā)生3秒鐘的微睡眠，汽車就已經飛馳了100米，足以在高速路上造成車毀人亡。

安眠藥可致藥物依賴

目前，失眠的治療方法主要包括藥物療法、物理療法、替代療法和認知行為療法等。物理療法主要包括重復經顱磁刺激、電休克療法、經顱直流電等。物理療法種類很多，副作用小是其突出優(yōu)點，然而遺憾的是，療效不太確定。

目前研究較多且比較熱門的是重復經顱磁刺激治療，大量研究結果正在不斷公諸于世，可稱得上方興未艾。但是，全世界權威專家尚未就重復經顱磁刺激形成共識，也未將其列入指南推薦。

替代療法包括針刺、氣功和瑜伽等。

睡眠藥物主要是以安定為代表的苯二氮卓類。近年來，有些醫(yī)院也將抗抑郁藥（米氮平）和抗精神病藥（奧氮平）用于失眠的治療。雖然歐美的失眠治療指南都不推薦長時間使用藥物治療失眠，但由于使用方便這一突出特點，開安眠藥處方一直都是“醫(yī)患雙方都快樂的事情”。藥物療法迄今是最普遍的失眠治療手段。但長時間藥物治療幾乎都難逃脫“一片不行吃兩片，兩片不行吃三片，一種不行加到兩種，再不行吃三種”的普遍規(guī)律。病人最終會產生藥物依賴和成癮。高級睡眠教科書中對此有明確客觀的描述，但一般文獻對安眠藥物的副作用普遍輕描淡寫。此外，安眠類藥物引發(fā)摔倒、癡呆和癌癥發(fā)病率增高也已成為學界共識。因此權威指南都不推薦藥物治療失眠，如果必須使用，應盡量控制不超過兩周，最多不超過四周。

迄今為止，全世界睡眠醫(yī)學界唯一推薦的失眠治療方法是認知行為療法。認知行為療法的核心內容是通過矯正人與床的關系來治療失眠，簡而言之，床僅用于睡覺和性活動，除此之外的所有活動都不應在床上進行。我國睡眠醫(yī)學界同行則把認知行為療法簡單總結為“上下不動靜”五個字，即定點上床，定點起床，不睡午覺，不在床上做與睡眠無關的事情，每天有氧鍛煉1小時，睡前練習靜心1小時。認知行為療法可以在醫(yī)生和病人面對面時進行，也可以通過電話或者互聯(lián)網線上實施。一般認為，認知行為療法對50%的失眠病人有效。

“自控鎮(zhèn)痛”帶來的啟發(fā)

“病人自控睡眠”是我國麻醉學家提出的嶄新的治療失眠的概念。我們團隊進行了20余年的探索，最終形成了以“病人自控睡眠”這一全新概念為主線的多模式失眠治療模式。多模式睡眠的相關研究發(fā)表在權威雜志——美國睡眠醫(yī)學會官方雜志《臨床睡眠醫(yī)學雜志》上。

“病人自控睡眠”是借助自控給藥裝置和藥物，當失眠病人想睡覺的時候，自己按壓機關就可以把適量的藥物注入體內，從而誘導出自然睡眠或生理睡眠的一種方法，給人以“想睡就睡”的體驗。

“病人自控睡眠”的第一個顯著優(yōu)點是將藥物濃度控制在安全范圍，既能讓病人入睡，又不會引起過度鎮(zhèn)靜和呼吸抑制等副作用。第二個優(yōu)點是與傳統(tǒng)安眠藥不同，“病人自控睡眠”可以誘導出自然睡眠，讓病人大腦恢復適當比例的淺睡眠、深睡眠和快動眼睡眠，并恢復每個晚上約5個周期的睡眠節(jié)律?？靹友鬯咭簿褪亲鰤羝冢c深睡眠一起構成核心睡眠，核心睡眠是睡眠質量的關鍵。換句話說，只有適度的深睡眠和夢境，次日才能精神飽滿地投入學習和工作。

“病人自控睡眠”一開始主要療效體現(xiàn)在糾正異常的睡眠節(jié)律上，經過一段時間的睡眠結構的反復調控，我們發(fā)現(xiàn)，患者的焦慮和抑郁等共病逐漸消失，因失眠損傷的腦神經結構也得到了修復。

自控睡眠方法構思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當時在疼痛醫(yī)學領域出現(xiàn)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技術進步，就是病人自控鎮(zhèn)痛技術的發(fā)明和應用。這是一種利用計算機控制原理，實現(xiàn)病人“自我控制、分時分次、立竿見影”的鎮(zhèn)痛方法。

我們使用這種革命性技術卓有成效地控制了心臟外科病人的術后疼痛，但同時發(fā)現(xiàn)手術引發(fā)的術前恐懼和失眠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于是我們考慮通過病人自控抗焦慮來緩解術前緊張。遺憾的是，這種設計因為當時沒有一種能夠誘導出自然睡眠的藥物而未能實現(xiàn)。

近些年，隨著自然睡眠誘導藥物的廣泛使用，以及病人自控給藥技術的日臻完善，“病人自控睡眠”才得以實現(xiàn)。我們經過6年多的實踐和探索，提出了“病人自控睡眠”和多模式睡眠的全新概念，這是我國麻醉學界對國際睡眠醫(yī)學的原創(chuàng)性貢獻?！安∪俗钥厮摺毖芯繌脑O想到最終實現(xiàn)，整整經歷了25個春秋。

“自控睡眠”升級版更可期

實踐中，約50%的失眠病人單靠自控睡眠技術并不能達到治愈失眠的目的。在這種情況下，多模式睡眠便應運而生。所謂多模式睡眠，就是利用多學科和多種手段，根據(jù)失眠病人不同階段存在的主要矛盾，有針對性地加以解決。治療涉及麻醉科、疼痛科、精神心理科、耳鼻喉科、神經內科等科室，治療方法除了“病人自控睡眠”，還有神經節(jié)注射、重復經顱磁刺激、認知行為療法、三氧治療等。臨床實踐表明，以“病人自控睡眠”為主線的多模式睡眠可較大幅度地提高頑固性失眠病人的治愈率。

以“病人自控睡眠”為主線的多模式睡眠主要適應證是藥物依賴型慢性頑固性失眠。失眠病人發(fā)病初期主要表現(xiàn)為睡眠節(jié)律的紊亂，屬于功能性改變，如果不能及時糾正會引起腦神經細胞的損傷。這也是慢性失眠難以治愈的重要病理學基礎?！安∪俗钥厮摺睘橹骶€的多模式睡眠，是通過長時間反復糾正紊亂的睡眠節(jié)律，逐漸達到修復損傷腦細胞，治愈失眠的目的。從這個角度看，這種創(chuàng)新療法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強調從“根”上治療失眠，是目前可以治愈頑固性失眠，特別是藥物依賴型慢性失眠的有效方法。

不可否認，“病人自控睡眠”尚有一些缺陷有待改進，例如需要較長時間開通靜脈通路，這不僅給病人帶來不便，而且存在感染風險。未來可編程密閉式鞘內給藥不僅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而且可以大幅降低藥物用量。鞘內給藥就是經過枕大池和腰大池（身體的兩個部位）蛛網膜下腔注射，藥物通過腦脊液運轉直接與腦組織的靶受體結合而發(fā)揮作用。藥量僅僅為全身用藥量的幾百分之一，有著四兩撥千斤的效果。另外，“病人自控睡眠”裝置的工作參數(shù)尚需人工滴定和調節(jié)，未來期待人工智能技術可以取而代之。

目前，我們正在實驗室開展基因組學和生物信息學研究，期望未來通過精準醫(yī)學手段，精確定位治療靶點。如果這一設想能夠實現(xiàn)，通過有效神經調控，治療將變得更加安全和有效。

（本刊記者 王建影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