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良端
1931年12月30日,四川省早期優(yōu)秀革命活動家、中共川南宜賓地方組織創(chuàng)建人鄭佑之,在重慶英勇就義,時年40歲。90年后的今天,回溯烈士生平幾個重要時期的片段,以表追憶。
旗樹川南
鄭佑之,1891年3月13日生于四川宜賓敘州一沒落地主家庭。幼時,慈母口授詩詞。漸長,父親聘名儒來家設塾。鄭佑之聰穎,深受熏陶。后來,他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宜賓縣立中區(qū)高級小學、縣立中學。
1911年,四川人民掀起保路運動,鄭佑之離校加入革命行列,為推翻清廷而奔波。他毅然參加同志軍,抗擊清軍。1912年,鄭佑之考入成都高等農業(yè)學堂殖邊科,選學蒙藏語言文字,立志開發(fā)邊疆報效祖國。1914年,因學費籌集困難,他輟學回家,潛心研習各科知識。當袁世凱宣布廢除共和、實行帝制的消息傳來,鄭佑之即走出書齋為倒袁而置身軍營。袁世凱死后,他解甲回鄉(xiāng),先后在榮縣和本地從事鄉(xiāng)村教育。
1919年,鄭佑之創(chuàng)辦的柳嘉小學開校。深受五四運動影響,鄭佑之廢棄舊教育制度,設置新課程,推行白話文,使教學內容變得豐富。1922年,受鄉(xiāng)紳、惡霸地主打壓和地痞流氓搗亂的鄭佑之,在友人撮合下到宣化小學任教。他遍訪良校函購教材講義,用以提高教育質量;更加關心政治,堅持閱讀宣傳無產階級革命的書刊及文章;同時與惲代英、蕭楚女等取得聯(lián)系,同他們書信往來交流思想,討論改造社會的問題。這一時期,鄭佑之的思想上升到一個新高度。他在親友中宣傳俄國十月革命,號召群眾起來“向萬惡的舊勢力沖鋒”。他提出停辦鄉(xiāng)村民團訓練,把省下的錢用來舉辦“國民班”“工讀班”,以提高民眾素質。
1922年暑假,鄭佑之應邀赴瀘州與惲代英見面。兩人一見如故,暢談了兩天。經惲代英考察、介紹,鄭佑之加入中國共產黨。當時,四川尚未建立中共省級組織,川南地方沒有共產黨員,鄭佑之直屬中共中央領導。惲代英指示鄭佑之回宜賓后,先發(fā)展團員和建立群眾性社會團體,再創(chuàng)造條件創(chuàng)建黨團組織。鄭佑之與惲代英保持單線聯(lián)系。經組織介紹,鄭佑之又與天津的鄧穎超、李峙山,成渝地區(qū)的王右木、蕭楚女、鐘善輔、劉亞雄等建立橫向聯(lián)系。
在黨中央的領導下,鄭佑之在家鄉(xiāng)組織了自治會、圖書共閱社、青年讀書會等,并在知識分子、農民、青年和婦女中傳播馬克思主義,為黨團組織的建立做準備。1922年11月25日,鄭佑之在給趙一曼送書的信中說:“今帶來《中國共產黨宣言》一份,《女子參政之研究》……《中國共產黨宣言》是人人都看得的……”在鄭佑之的培養(yǎng)下,趙一曼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
1922年至1924年間,鄭佑之先后在宜賓縣古羅、觀音、柳嘉、白花等地秘密發(fā)展了一批團員。1924年12月,鄭佑之赴成都匯報工作。團成都地委委托他回宜賓組建團支部,籌備成立宜賓地方團。1925年2月21日,共青團普崗寺支部成立;5月,共青團白花場支部成立。
上海五卅慘案后,負責團中央工作的惲代英派籍屬宜賓的團員鄭則龍、尹伯民回宜賓。是年秋,在鄭佑之、鄭則龍、尹伯民等領導下,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宜賓地方委員會成立。鄭佑之在團內活動,領導團組織的各項工作。
與此同時,鄭佑之根據黨中央指示,還將發(fā)展國民黨員、籌建國民黨宜賓縣黨部的工作由秘密轉為公開。同年11月6日,國民黨宜賓縣黨部正式成立。縣黨部的主要領導職務,由中共黨員、團員擔任。
經過一系列斗爭,宜賓國民革命形勢良好,中共黨員數量增加,成立黨的地方組織的條件成熟。1926年1月30日,遵照《中央一百二十一號通告》精神,經過充分討論,中國共產黨宜賓特別支部正式成立,鄭佑之當選特支書記,主要負責農運工作。
鄭佑之在川南積極開展農民運動,代表黨組織派李竹君、鄭洪度、石兆祥赴廣州參加毛澤東主持的第6期農講所,在宜賓縣各鄉(xiāng)鎮(zhèn)和榮縣五寶鎮(zhèn)建立農民協(xié)會和農民武裝。1927年2月,他主持召開宜賓縣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正式成立宜賓縣農民協(xié)會。10月,四川省臨委派何若虛來宜賓將特支改建為縣委,何若虛任縣委書記。1928年1月26日,省臨委來信,因何若虛調離,指定鄭佑之任宜賓縣委書記。
同年2月,鄭佑之被四川省臨委指定為宜賓黨代表,參加在重慶巴縣銅罐驛周貢植家召開的省委擴大會議。會上,他當選中共四川省委委員,分工負責川南黨的工作,并兼任宜賓縣委書記。3月,中共川南特委成立,鄭佑之以省委委員、川南特委委員身份領導自貢、宜賓、瀘州黨的工作。1929年7月,中共四川省委決定撤銷中共川南特委,鄭佑之回到省委機關工作。
受命合川
1929年9月,鄭佑之奉省委之命回宜賓處理大塔農民暴動失敗的善后工作,而后來到重慶。那時,正值中共黨員曠繼勛領導的第7混成旅在遂寧、蓬溪、射洪一帶起義失敗,一部分人先后撤到合川。合川是重慶通往川北的重要通道,為保證這一重要中轉站的聯(lián)絡暢通,省委決定派鄭佑之到合川巡視,任命他為中共合川縣委書記。
鄭佑之化名張裕如,利用族弟鄭伯軍在敵陳書農師當副官的有利條件,進入合川瑞山小學,以教書為掩護,秘密進行黨的工作。當時,合川正在醞釀兵暴。鄭佑之來合川的首要任務是清理黨在敵軍內部的組織和人員,同時組織農民武裝突擊隊,待條件成熟時配合兵變,搞大規(guī)模的武裝起義。
1930年8月,中共四川省委在重慶召開代表會議,決定積極配合全國暴動,將黨、團、工會合并為各級行動委員會,領導各地武裝起義。為適應地方暴動的需要,四川省行動委員會以合川為中心,建立了合川、武勝、銅梁、大足、璧山五縣行動委員會(簡稱合武行委),合川也相應地成立了縣行動委員會(簡稱合川行委),鄭佑之任省行動委員會委員。省委還加派何志華、鄧止戈、梁佐華等先后來合川,協(xié)助鄭佑之組織兵變。
為保證計劃順利實施,鄭佑之在農村和城市廣泛發(fā)動群眾,還利用陳書農招新兵的機會,把何志華、鄧止戈、梁佐華插入其師部。鄧止戈被分到陳書農師部當電話兵,何志華被分配到該師部機槍連,梁佐華在新兵連當兵。所有打入敵軍清理和發(fā)展組織的人分別同鄭佑之單線聯(lián)系。一段時間后,鄭佑之基本摸清敵軍內部與中共組織方面有聯(lián)系的同志的情況。
這時,軍運方面已組織發(fā)動陳書農部15混成旅1個營,還活動了陳部5旅的1個團。合川行委認為條件成熟,準備立即暴動,將兵變地點選在城郊校場壩新營房、純陽山、云門鎮(zhèn)、雙鳳場四個駐兵處,以新營房的5旅2團為重點。
為配合兵暴,轉移駐軍視線,8月20日晚,中共獅灘區(qū)委率先組織300多名武裝游擊隊員在獅灘場舉行農民暴動。但因力量不足,配合不好,獅灘起義失敗。
獅灘農暴失敗后,五縣行委決定于8月23日在陳書農部駐云門鎮(zhèn)的15混成旅第3團組織士兵暴動。計劃趁團部軍官給1營營長祝壽、軍官們聚集酣飲時,由士兵里應外合殺掉反動軍官,隨即樹立紅軍旗幟。此次行動因叛徒告密,未能如期舉行。
在敵人有所覺察,密切注視軍內動向的關鍵時刻,五縣行委又聯(lián)合決定于8月24日在新營房舉行兵暴。計劃在行動時先割斷南津街、北門外、塔爾門三處電話線,斷絕敵軍通信聯(lián)系,待晚12點電燈熄滅即舉行暴動。24日晚,雖按計劃割斷電話線,但指揮機關尚未同在敵軍內部的同志取得聯(lián)系,致使行動再告失敗。
9月1日,五縣行委決定在新營房發(fā)動第二次兵變。計劃在兵暴前,先將300余把匕首秘密運進兵營,發(fā)給士兵。由排長張也南作內應,以鳴槍、舉火為信號。當聽到槍聲、看到火光時,各軍中同志立即行動。起義士兵每三人為一組,先殺軍官和看守武器庫的衛(wèi)兵,得手后即向前來接應的人員散發(fā)武器。
當晚,前去純陽山制高點1連組織暴動的唐促征、秦友石,見規(guī)定時間已過還沒有行動,便派人直接去山上放火。在軍營內等候的張也南見純陽山上軍營起火,正走岀營門口準備鳴槍,卻被值日官帶領的士兵抓住,從他身上搜出參暴人員名單。原來,上純陽山點火的人發(fā)現周圍沒有引火的材料,便將隨身攜帶的宣傳品用來引火,準備將營房外面的一個廁所點燃。然而,廁所還未點燃,即被衛(wèi)兵撲滅。敵軍官趕到現場檢查,發(fā)現有未燒盡的宣傳兵暴的印刷品,于是將計就計。
兩起事件很快傳到師部,陳書農立即發(fā)出“全城戒嚴,搜查共黨”的命令,城防司令部火速出兵包圍純陽山,大肆搜查,新營房的暴動也失敗了。
兵暴失敗后,鄭佑之避過敵人趕到秘密聯(lián)絡點,通知暴露的人員立即撤出合川,然后去營房找鄧止戈。這時,鄧止戈已從敵人的電話里獲得信息,拿了幾件衣服跑到營門口,兩人正好碰上。他們經過秘密通道,從鴨嘴上船趕赴重慶。
虎穴鋤奸
1930年,軍閥劉湘在重慶制定了“反共自首”政策,成立21軍特別委員會,其公開名稱是四川善后督辦公署特務委員會。反共特務組織先后收買了熟悉中共黨內情況的叛徒70多人,以這些人為主體組成反共偵緝隊。這伙叛徒為表現自己,在重慶四處抓捕共產黨人,白色恐怖籠罩整個山城。
針對這一嚴峻形勢,1931年3月,中共四川省委決定將省委機關遷至成都,在重慶建立川東特委,文強任特委書記,鄭佑之兼任川東特委組織部長。鄭佑之肩負重任,化名張榮山、張止民,秘密領導黨員同敵人進行斗爭。他采取果斷措施,將原在重慶的身份有所暴露的同志全部調離,把原在川南工作過的一批領導人及骨干調進重慶,分派到川東各部門,并制定了嚴格的地下工作制度。
為保證機關的安全,鄭佑之將親自培養(yǎng)、接收入黨的李坤杰派駐機關,以家庭主婦身份為掩護從事革命斗爭,還把戰(zhàn)友余宏文調來重慶。余宏文通過妻弟在劉湘軍部手槍連當連長的特殊關系,打入21軍軍部,后經劉湘批準安排到特委會當秘書,負責文書信件的收發(fā)傳遞,從中獲取了敵人的許多重要情報。此外,鄭佑之利用敵人“反共自首”政策,通過各種途徑,安排了一些斗爭經驗豐富、工作能力強的同志打進敵人內部,有的成了反共偵緝隊的重要骨干。他們在特委會內秘密成立中共特別支部,余宏文任書記,由鄭佑之直接領導。
由于在敵人內部安上了耳目,鄭佑之對21軍的反共計劃、秘密行動、被捕同志的監(jiān)禁地點等了如指掌,從而有力地保護了黨組織的安全。
當時,反共偵緝隊的黃純五認為余宏文與特委會內一共產黨叛徒的死有關,但無確鑿證據,未向特務機關報告。余宏文得知后,立即向鄭佑之報告。鄭認為,此人不除,勢必危及同志們的安全。他針對黃純五好色的特點,讓李坤杰出面開一家妓院,找?guī)孜慌炯侔缂伺捎嗪晡?、周榮芳邀約黃到這家妓院玩,并派人在附近街道巡查掩護,配合處決特務。
一切按計劃進行。一天晚上,在兩名“妓女”的殷勤勸酒下,黃純五被灌得酩酊大醉,即被處死。之后,鄭佑之等接連處決了幾個叛徒。
1931年8月,川東特委負責人文強在去重慶中山公園大梁子旅社與人聯(lián)系時,因被叛徒認出被捕。為安全考慮,組織決定采取兩項措施:一是立即撤銷川東特委,中斷原川東特委的一切通信聯(lián)系;成立中共江巴中心縣委,領導包括重慶在內的周圍十個縣市的黨組織,由鄭佑之任秘書長。二是千方百計營救文強。
鄭佑之獲知文強被捕的消息后,立即通知余宏文、周榮芳、薛彥夫等設法營救。文強被捕的第三天,即獲黨組織成功營救。
10月的一天,鄭佑之按事先約定的時間,來到雞市街一家棧房,聽取地下同志陳震的巡視匯報。當時,陳震因錢包被盜、不慎打爛咸菜壇而與老板娘發(fā)生激烈爭吵,引來許多圍觀群眾。鄭佑之見狀,以“蝕財免災”的話作暗示,當即掏錢代陳震賠了老板娘,才免去一場爭端。
事后,鄭佑之關切地對陳震說:“我們是在白色恐怖的特殊環(huán)境里同敵人作斗爭,哪怕一點細枝末節(jié),都要有高度警惕,才能免生意外。昨夜你丟錢包事小,而在這等棧房看雜志,才是可以引起壞人注目的大事。當街與人爭吵,也有因小失大的危險?!?/p>
血沃山城
鄭佑之在重慶工作期間,共產黨內出現嚴重的“左”傾錯誤。由于敵人采用殘酷鎮(zhèn)壓和收買叛徒的手段,致使中共江巴中心縣委成立不到一年,就有李家俊、楊仁杰、饒耿之等領導人相繼犧牲。鄭佑之認為,再這樣下去,重慶黨組織有被敵人完全“吃掉”的危險。他決定回川南再創(chuàng)根據地,以保存和發(fā)展革命力量。
他寫信給胞弟鄭瑞符,要其籌集現款從速寄來重慶,不久就收到從家里寄來的400塊銀圓。他用200多元通過內線從劉湘軍火庫里購買了當時最好的德國造快慢機手槍10支,并派人秘密運回宜賓。
然而,劉湘很快得知槍支落入共產黨之手,立即下令全城戒嚴,并懸重賞捉拿鄭佑之。鄭佑之一面安排與此案有牽連的余宏文、周榮芳等立即撤離敵21軍特委會,一面通知江津縣委書記盛一平到重慶接替他的秘書長職務。當工作移交完畢正待離渝時,他的直接領導人卻要他去交通站取情報。
1931年12月21日,鄭佑之前往桂花街72號五世同堂院內交通聯(lián)絡站,做最后一次聯(lián)絡。而交通站負責人袁世勛已于前一天被捕叛變,供出他們接頭的時間和地點。當鄭佑之來到袁家,謹慎地扶著木梯走進閣樓后,見樓中有人,立即伸手拔槍。這時,后面躥出幾人將他攔腰抱住,奪去手槍。隨后,鄭佑之被押送到山王廟特委會,后又被押送到21軍軍部候案室監(jiān)禁審訊。
敵人知道鄭佑之是共產黨在重慶的“大人物”,是重大要犯,又拒絕投降,很快把他送到巴縣大監(jiān)。在這里,鄭佑之見到原四川省委重要領導人張秀熟。一天晚上,鄭佑之對張秀熟說:“我是叛徒告密,又從我身上搜去槍支,不可能再活著出去,已做好犧牲準備?!?/p>
12月29日,敵人對鄭佑之進行最后一次審訊,也是軍法官對他作最后一次勸降。鄭佑之在法庭上視死如歸,態(tài)度十分堅決。軍法官搖頭嘆氣地說:“你已經這樣大的歲數了,難道還相信馬克思主義?你完全是受了馬克思主義的欺騙。”鄭佑之響亮地回答:“我就是相信馬克思主義?!避姺ü儆终f:“你相信馬克思主義,你愿不愿為它去死?”鄭佑之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愿意!”最后,軍法官宣布:“判處死刑,明天12點執(zhí)行?!?/p>
臨刑前,鄭佑之向監(jiān)獄當局要來信箋和筆墨,給弟弟寫了一封遺書。他在遺書中告訴弟弟不要抱著封建觀念保守祖業(yè),要他們把財產全部捐給普崗寺平民校,同時囑咐他們做自食其力的新人,不要再當剝削者。
12月30日,鄭佑之被敵人殺害于重慶羅家灣。鄭佑之胞弟鄭瑞符將他的遺體運回家鄉(xiāng),遵照其遺言,安葬在普崗寺平民校的后山上。
編輯/楊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