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未來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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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琴

每年九月刊，雜志都會討論時裝的換季，

而與此同時，我們的偶像和思想也應(yīng)當(dāng)不斷推陳出新。

這一期的非凡伙伴計劃，我們希望聚焦于一些年輕的WONDER TALENTS，

尋找一些新鮮的能量。

我們選擇的第一位非凡年輕人，是李雪琴。

在她身上，我們看到了一種傳統(tǒng)的“優(yōu)質(zhì)青年”的標(biāo)準(zhǔn)和一種新生代“網(wǎng)紅”標(biāo)準(zhǔn)的完美融合——

無論在短視頻平臺，還是《脫口秀大會》上，李雪琴帶著東北人與生俱來的幽默力紅遍全網(wǎng)。

事實上，她畢業(yè)于北京大學(xué)，是當(dāng)年的遼寧省自主招生考試第一名，曾在美國紐約大學(xué)攻讀研究生。

無論哪一種標(biāo)準(zhǔn)，都無法局限她，她其實是在不斷打破它們。

與老板的相處日常，與媽媽的土味嘮嗑，還有各種當(dāng)代年輕人的心理狀態(tài)，她的表達都不只是笑料的堆疊，而是以一種黑色幽默的方式替同齡人和同時代人傳遞價值觀。

如李誕所言，李雪琴就是“天賦異稟”！

另外一組非凡年輕人，

是引人注目的90后藝術(shù)家組合——鮑楊與劉娃。

他們畢業(yè)于名校，分別學(xué)習(xí)音樂和藝術(shù)，卻因為一個科學(xué)項目相遇。

于是他們開啟了共同的藝術(shù)之路，并堅定地走向同一個方向。

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中，你能看見影像、音樂、人的情緒與感知，能收獲多元化的審美體驗。

在這些跨學(xué)科的實踐中，他們展現(xiàn)出了新一代藝術(shù)家獨特的才華與靈感，以及無畏而充滿創(chuàng)意的探索和表達。

同時你也可以看見，兩位才華橫溢而心靈相通的藝術(shù)家，是如何共同創(chuàng)作的。

我們也想通過他們，來展現(xiàn)一種年輕的男孩和女孩之間富有創(chuàng)造力的關(guān)系，

而這種關(guān)系，在這個充滿了各種隱形的沖突的時代里，更是彌足珍貴。

生活不高深，也不講大道理，它常常在開心里混合痛苦，在痛苦里摻點開心。

李雪琴能從五味雜陳的生活中，榨出讓人快樂的部分。李誕評價她：天賦異稟。但李雪琴自己說，她寫段子、拍視頻沒有特別嚴(yán)謹(jǐn)?shù)牟邉?，也很少費力編，大多數(shù)時候聊著天東西就出來了。生活是什么樣的，她就怎么呈現(xiàn)?！爱?dāng)時我們身處其中，可能覺得這很正常，一旦時間拉開了你再回看，才覺得這些小事這么生動。不需要那么多高深的理論和犀利的觀點，普通人的生活，本身就充滿了力量。”

李雪琴Li Xueqin1995年7月1日出生于遼2019年，李雪琴在短視頻平臺走紅。2020年，參與錄制綜藝《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最終以黑馬之姿在總決賽中獲得第五名。李雪琴以“非典型”的表演方式，刷新了人們對脫口秀和網(wǎng)紅的認知。

1_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名

電話接通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12點。李雪琴剛錄制完一個新的綜藝，正和守在門口等著的粉絲告別，爽朗笑聲先一步傳來，然后才是“你好，我是李雪琴”。

很多觀眾是在2020年夏天的綜藝《脫口秀大會》上，熟悉了這標(biāo)志性的開場白。李雪琴總是用這句話打開表演，仿佛阿里巴巴站在四十個大盜的寶洞門口念出咒語，門應(yīng)聲而開，一個鐵嶺普通網(wǎng)紅的家長里短、喜怒哀樂、宇宙盡頭，會亮閃閃地涌現(xiàn)?！拔沂蔷W(wǎng)紅，我來進貨的，一個脫口秀演員每年的產(chǎn)量，大概能養(yǎng)活8個網(wǎng)紅?！迸_下的觀眾們被李雪琴逗樂了，而臺上的她，此刻正為人生第一次說脫口秀而緊張，手抖、腿肚子抽筋、腳下像踩著棉花，甚至喪失表情管理能力。

“對于脫口秀而言，我只是個剛剛進門還沒有找到板凳的新人?！比ツ?月23日總決賽結(jié)束后，李雪琴寫下長微博，感慨幾個月里趕鴨子上架的手足無措和忐忑。決賽拿了個第五名，她以為這算上綜藝“ 茍得挺好”的一個收尾。事實上，外界的反饋完全超出李雪琴的預(yù)想。

《脫口秀大會》還沒結(jié)束，各種節(jié)目、晚會和頒獎禮的邀約紛至沓來。李雪琴在北京、上海、長沙、無錫的各個錄影棚來回飛，《天天向上》《 百變大咖秀》《 吐槽大會》《 聽姐說》《 五十公里桃花塢》《 令人心動的offer》《 拜托了，冰箱》……盡管大多數(shù)時候她只擔(dān)任一期飛行嘉賓，但給觀眾留下的印象是“每次都能看到不一樣的李雪琴”。在2019年網(wǎng)絡(luò)喊話一夜爆紅后，李雪琴又一次被電視綜藝帶飛，到了一個新的出圈層位。

“我好像突然出名了。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受到夸贊，接到許多合作，感受聚光燈的洗禮，會給人一種未來有無限可能的錯覺?！崩钛┣僬f，有時候站在錄影棚里，她會有霎時間的恍惚，“為什么我現(xiàn)在站在這個舞臺上，我在和何老師說話，我怎么會和電視里的人說上話了？”但更多時候，上綜藝又讓她有種夢想成真的實在感。“我去的好多綜藝，都是我學(xué)生時代在電視里看的，現(xiàn)在去過了一把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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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機陪伴李雪琴長大。初中老師布置作業(yè)寫“座右銘”，李雪琴交上去一句“快樂大本營，天天好心情”。老師給氣壞了，打電話向她媽媽賈女士投訴，“少給你家孩子看電視”。賈女士想了半天回答老師“對不起，那個電視是我想看”。賈女士看《炊事班的故事》，李雪琴跟著看跟著笑，隔一陣子，媽媽又重看一遍，到相同的地方，她倆還笑。

時至今日，電視依然是李雪琴汲取快樂能量的盒子。除了媽媽，李雪琴又找到一個極好的電視搭子：毛不易。兩個人常約著一起躺沙發(fā)，吃飯，看看綜藝，有時候也看劇，一兩集。

“我第一次去毛不易家里，進門就看到個大按摩椅，他指著說，李雪琴，按摩吧。我躺上去按了一會兒，很舒服，按摩結(jié)束后，我倆發(fā)現(xiàn)再沒有別的什么事情可以干，他家也沒別的娛樂設(shè)施。我和毛不易都很宅，都不愛出去搞那些體力活動。最后，看電視成了我們共同的娛樂活動?！?/p>

今年，兩個人合計著把這項快樂活動做成綜藝節(jié)目，取名《毛雪汪》，也不干什么，就邊看電視邊嘮嗑，順便請點其他朋友到家里嘮。

2_我不會拋開鐵嶺

嘮嗑，是李雪琴張開觸角，觀察、吸納和解構(gòu)這個世界的方式。眾所周知，這習(xí)慣來源于宇宙的盡頭——鐵嶺。除了是李雪琴的故鄉(xiāng)，那個地方也是趙本山的故鄉(xiāng)。

“我有一大群鐵嶺發(fā)小，巨幽默，還愿意和我嘮嗑兒。雖然我有點名氣，但要論幽默的程度，我是真不如他們?！?/p>

在上電視講脫口秀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李雪琴在微博上用名人#2號樓3A#的vlog記錄和朋友們在東北的雞毛蒜皮。她的鏡頭里，整個城市洋溢著快樂，人和人的距離特別近。北方的澡堂里有南方人想都想不到的豪華新世界，餐廳里螃蟹大蝦隨便吃，還能玩水上樂園、溫泉、KTV、電影院，甚至有動物園，走進澡堂就像走入古羅馬油畫。到了夏天，樓下超市的大哥在門口的空地上擺地桌燒烤，一伙朋友天天下了班就去吃燒烤，喝飲料，喝啤酒，認識不認識的人邊吃著邊嘮嗑，一張嘴啥都不耽誤。

“我從小就喜歡嘮嗑。這個習(xí)慣，在我的高中發(fā)展到一種極致狀態(tài)。因為我高中去了本溪，學(xué)校里沒有電視可以看，每天唯一的娛樂活動，就是自習(xí)完了回寢室叭叭一通講，把當(dāng)天發(fā)生的大小事情都復(fù)盤一遍。在那個時候，我鍛煉出了與眾不同的口才?！?/p>

多年后，李雪琴用同樣的解碼方法去寫她的脫口秀劇本。拿到題之后，坐下來和朋友們嘮，有好的內(nèi)容就記到本子上，“我的創(chuàng)作，就那么簡單”。她有好多段子是從嘮嗑的記憶中抽取而來，比方說用冰棍賄賂同桌帶她去見奧特曼的故事，父母騙小孩玩火會尿炕的事情。遇到寫稿子卡殼，她還會搜索和朋友的聊天記錄，“關(guān)鍵詞就是哈哈哈哈，必須十個哈以上”。她知道這些段子會獲得觀眾的共鳴，因為它們已經(jīng)貨真價實地逗笑過她的東北朋友們。

2020年對李雪琴而言，像煙火一樣盛大絢爛。12月31日，她參加了這年的最后一個活動：一次公開演講，再度提到“鐵嶺”對自己的滋養(yǎng)。

“很多人來了大城市之后，都很想剝離掉自己來自小縣城的那部分人生，讓自己更好地融入新生活。但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不想這樣。我之前讀過一段話，說每一個人身上都拖著一個世界，即使他看起來是在另外一個不同的世界里旅行、生活，他仍然會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帶著的那個世界里去。東北對我就是這樣。他們老說，我不管去哪兒拍照，都是在鐵嶺拍的那種感覺，有一回去佛羅倫薩，拍出來的照片也跟鐵嶺的街道似的。但我覺得沒什么，這就是我的氣質(zhì)，我就想把鐵嶺永遠帶在身上?！?/p>

3_收集所有難得一見的笑臉

那個北方城市在李雪琴身上打磨出粗糙而生猛的顆粒感。乍一眼看到她，和社會主流審美差異巨大。但換一個角度想想，當(dāng)下娛樂圈多的是井井有條用放大鏡也看不到一點塵埃的女明星，李雪琴站在其中，顯得那么與眾不同。

馬思純管她叫“美女”。楊天真也喜歡李雪琴，“考慮一下，把合約轉(zhuǎn)過來吧”。

“我希望廣大脫口秀女性演員們，不要再嘲笑自己的長相了，既然咱都說脫口秀了，咱得通過自己的幽默和智慧讓所有人明白，那長成咱這樣的，就叫美女。”

李雪琴有時會翻看手機里她大學(xué)畢業(yè)時的照片，“也瘦，也愛捯飭自己，頭發(fā)天天整，怎么看怎么好看，眼睛里有一種快樂的光”。后來有一段時間，她喪失了屬于自己的快樂和自信。直到《脫口秀大會》來了，她一次次硬著頭皮走上臺，顫抖著扶住話筒開口，在做事情的過程中，氣慢慢就順了，人也沒那么虛了。李雪琴找回了“那股勁勁兒的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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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覺得吧，女孩子只要有信心，那種氣色寫在臉上就是好看的?！崩钛┣傩α耍f起前幾天她去拍電影，導(dǎo)演一直對她說“李雪琴，你怎么那么好看，鏡頭前也太好看了”。她老高興了，但回頭想想，角色身份有點不一般，導(dǎo)演夸她好看，是不是里面有點別的意思?！八月铮眯€是得排在好看前頭。好笑是一種對我能力的肯定，我很清楚，大家說我好看，都是建立在我好笑的前提下?！?/p>

能把別人逗笑，李雪琴是很開心的，覺得自己有價值。這些年，一路走來，中學(xué)夜談的嘮嗑也好，拍vlog、參加脫口秀和綜藝也好，她沒變過這份心，一直都在打開自己的生活，為別人找樂子。

人生其他的部分，李雪琴沒有規(guī)劃過，也沒有特別認真坐下來思考，以后要怎么辦。她的邏輯和鐵嶺一樣，是當(dāng)下的，即時的，快樂和自由的。如果說有什么是李雪琴一定會去做的，那只有喜劇本身了，幕前幕后都可以。

“做導(dǎo)演也好，做編劇也好，想嘗試從策劃到成品自己一點一滴捏出來一個作品。”

李雪琴期待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人認同，哪怕只是一句簡單的“哈哈哈”。她在“讓自己快樂的事”的清單中，鄭重其事地將“在臺上講脫口秀每一個人都在笑”寫了進去。時至今日，李雪琴仍固執(zhí)地保留著和陌生人互動的渠道，讀網(wǎng)友發(fā)來的評論和私信，“ 只有微信和私信把我手機流量榨干的那一刻，我才覺得自己是個明星”。

李雪琴的快樂清單

ELLE：能讓你快樂的食物？

李雪琴：烤鴨、火鍋、玉米片、鍋包肉。還有烤苞米。小時候，每次賈女士帶我去鄉(xiāng)下，我都特別高興，因為可以去苞米地里掰苞米，完了扔進炕灶，烤出來的苞米可太香了！

ELLE：哪一個更快樂，晚睡覺還是晚起床？

李雪琴：躺在床上立刻睡著，休息日的早上睡到自然醒。

ELLE：最愉悅的聊天對象？

李雪琴：我的媽媽。和賈女士互懟是我的快樂日常。跟你打個比方你就懂了，我們老家吃飯時，飯局上總會有一個人被其他所有人開玩笑，而我媽就是那個人。因為她脾氣好，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可以和她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她是個充滿了包袱的人。

ELLE：一次記憶深刻的搞笑事件？

李雪琴：我是個不太走出門的人。但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很自在，我會回網(wǎng)友的私信，也會發(fā)私信給別人。這事兒我過去常干，我以前喜歡一個做飯的博主，我特別喜歡他的視頻，我就發(fā)給他私信，他也回了。還有好幾個段子手，我們都是通過私信認識加了朋友圈的。

我還給海濤發(fā)過私信，但他沒回。所以，我在湖南衛(wèi)視做綜藝遇到杜海濤，第一句就問他“你還沒有回我啊”。

ELLE：最后，請你許三個愿望。

李雪琴：祝愿家人身體健康;祝愿朋友們身體健康;祝愿自己身體健康。

鮑楊劉娃在時間的荒原里同行

如果可以，劉娃和鮑楊希望一同拍攝，倒不是說不愿拍單人照，而是他們覺得，在一起時才更自然，無限接近平時的真實狀態(tài)。

他們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同樣密不可分，幾乎每一步都共同行進，不存在誰引領(lǐng)誰跟隨。他們相信彼此的直覺和感受力可以彌補自身的局限。他們堅信著，兩個人一定勝過一個人。

1_

在聲音裝置《超聲物SOUNDMASS》 現(xiàn)場，鮑楊和劉娃望著窗外的大樓，提及了“時間”，他們最關(guān)注的話題之一。

鮑楊是這樣說的：“2021年7月17日，我們看到了它，用人的眼光去看，它就在那里。一百年后呢？也許會發(fā)生很美妙的事情，也許會發(fā)生很黑暗的事情，一切可能性都存在。我們正在時間中游泳，很難確定自己究竟是在往前走還是往后走，往左走或是往右走?！?/p>

倘若一個人在時間中游泳，可能就會如劉娃說的那樣，藝術(shù)是這樣一個自我反思的過程，很孤獨。但自從有另一人做伴，一切就變得不同起來。

2_超聲物和超生物

上海徐匯濱江立著5個白色儲油罐，它們原本屬于龍華機場，如今被改造成上海油罐藝術(shù)中心。今年盛夏的某一天，在挑高超過15米的油罐內(nèi)部，將釋放某些“東西”，鮑楊和劉娃稱之為“超聲物”。

布展階段，一切尚未搭建。油罐里冷氣不足，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會有汗水沿脊背流下來。鮑楊站在油罐中間和工作人員溝通，不清晰的對話聲波動著傳到站在油罐邊緣的我們的耳朵里。

劉娃拎了一袋咖啡走過去，問鮑楊需要喝什么，邊說邊將袋子擱在了地上。

鮑楊蹲下身子，從袋子里隨意地拿出一杯咖啡，湊近杯沿喝了一口，用手抹了一下嘴。劉娃問，你需要管子嗎？鮑楊搖搖頭。接著，鮑楊找到油罐正中間的位置，拿出藍牙音箱，調(diào)整數(shù)次，抬頭看看穹頂：“這里距離最大?！彼贸鍪謾C，播放自己創(chuàng)作的《午夜魑魅幻想曲》（ Late Night Savage）。他舉起手指，示意大家留意聽音樂在空間里經(jīng)過內(nèi)壁反射產(chǎn)生的變化。

“這是我從未聽到過的聲音—回聲造成疊加—你想象一下，聲音原本是這樣的，當(dāng)它和另一個聲音聚合，突然形成一個球體，這球體是你在其他空間中不可能遇到的?！?/p>

現(xiàn)場表演只安排7月17日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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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鮑楊放下小小藍牙音箱的地方長出一架施坦威鋼琴和幾個巨型音箱，它們的目標(biāo)是從內(nèi)部“占領(lǐng)”油罐，將它同化成最雄偉的發(fā)聲器。此外，成為樂器零件的還有當(dāng)天走進油罐的每一位觀眾。

兩位藝術(shù)家覺得，油罐最終呈現(xiàn)出來的效果比他們預(yù)期的要好出百倍。鮑楊說：“觀眾走進來圍成一圈，聲音又開始發(fā)生變化了—就像是樂器一直在變。據(jù)說，當(dāng)天來了500多人，人數(shù)增加或減少，都會令聲音發(fā)生改變，每個人都在改變這個聲音?！?/p>

油罐內(nèi)巨大而空曠，回聲延時至少在7至10秒之間，因此鮑楊在現(xiàn)場必須隨時調(diào)整彈奏的輕重緩急：“你要牽著它，不牽著它，它就會掉下來或者消失;它會和另外一個聲音對上，當(dāng)它們緊緊纏在一起的時候，我要用一種力量來打破它們?！?/p>

鮑楊用了“牽”這個字，仿佛存在某個被囿于油罐之中的無形生物，它雖無形，但人們又可以明確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奔走、游動，時而溫柔時而暴烈，遭遇同類會追逐、纏斗。它是鮑楊創(chuàng)造出來的。

“這龐大的聲音是我彈了鋼琴以后才會有的。” 他說道，“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超shēng物，無論是生活的‘生，還是聲音的‘聲—我們都是超生/聲物，因為我們都具有某種超越自我生理（極限）的力量?！?/p>

和其他藝術(shù)展一樣，這場展覽里除了鮑楊和劉娃創(chuàng)造出來的龐大“超聲物”，還有各種瑣碎的工作隱藏其后。從展廳安排的溝通到海報的張貼，甚至演奏會當(dāng)天的人員報備，都由劉娃親自處理，她是完美主義者（同時，她不忘補充“有時候，鮑楊比我更完美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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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細節(jié)如果不是自己做的話，肯定不會完全稱心如意?！眲⑼拮岝U楊專心只想著演奏一件事：“他演奏的時候非常辛苦，需要思考很多事情，我知道。那么我希望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想，都由我來負責(zé)，他只需要感受空間、聲音和他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他的演奏，這一切都不會成立。”

3_死亡谷和擁抱感

當(dāng)然，并不能說是劉娃“支持”鮑楊的創(chuàng)作，更準(zhǔn)確的用詞是“合作”。于是我們談起那場死亡谷之旅，談起劉娃鮑楊因旅程而創(chuàng)作的《午夜魑魅》 —這是一場單獨的展覽，也是《超聲物》 現(xiàn)場放映的影像，聚焦風(fēng)滾草、向日葵和駱駝草三種植物的日與夜。

死亡谷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的東南部，地勢險峻、氣候惡劣，是北美洲最干燥的地方?！耙驗榈缆窂?fù)雜，又常遇到極端天氣，所以一直是他開車，每天開八九個小時?！滨U楊開車時，劉娃負責(zé)查資料、看路況，所有分工是自然而然的。

這是一段需要彼此照料依賴的旅程，極端環(huán)境將人與人間的距離壓縮：“我們自覺地保護對方，包括在人身安全上、在飲食上，我會淋著大雨做飯，她會淋著大雨找路……我倆的創(chuàng)作也是如此，完全平等，她是女人，也是男人;我是男人，也是女人?！?/p>

這里是死亡谷啊，如T.S.艾略特詩句中的意象，“從死去的土地里/培育出丁香，把記憶和欲望/混合在一起”，時間被一一撫平。

相識前，鮑楊和劉娃沒有聽說過對方。劉娃當(dāng)時在麻省理工學(xué)院攻讀藝術(shù)文化與科技碩士學(xué)位。鮑楊曾和麻省理工學(xué)院的一位物理學(xué)教授合作了一個關(guān)于“黑洞”的歌劇。一見面，他們就立刻發(fā)現(xiàn)，兩人之前所做的事情，此刻感興趣的方向，甚至一直以來思考的問題，都是相近的。

鮑楊是天真的創(chuàng)作者，他真誠地說道：“藝術(shù)，對我們來說是基礎(chǔ)，它就是空氣，就是光，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薄?午夜魑魅》的合作不是在討論中誕生的，是“自然地，種子生長出來”，是“我們?nèi)ヂ眯校诼眯兄挟a(chǎn)生的”。就像其英文名字的由來：深夜，兩人在洛杉磯停車，鮑楊沒能停到一個“完美”的位置。他們開始擔(dān)心會不會吃罰單。車內(nèi)正好在播放21 Savage的Savage Mode ，于是鮑楊和劉娃突發(fā)靈感，不如就叫“Late Night Savage”。

我們問起鮑楊，在旅途中某個令他難忘的場景—此刻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他說：“是那天晚上，車胎爆了。我們正在拍攝，四周什么都沒有，只有我們，還有大自然。接著下雨了，死亡谷（在那個季節(jié)）幾乎不下雨，那個味道，像是死亡和復(fù)生的味道。我們就一直拍一直拍，哪怕車不能動了，我們也會拍下去?！?/p>

之后，又單獨問了劉娃同一個問題。

劉娃想了一會兒，說：“我跟他說的可能是同一個，爆胎那次?！彼终f起旅行行程過半，突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種植物的拍攝素材不夠，“我們下決心開回去，現(xiàn)在聽起來‘開回去是很輕松的事，但其實沒那么簡單。我們需要開好幾天，才能回到原先的地方。你很難預(yù)測接下去會碰到什么狀況，可能突然就下雪了……究竟選擇掉頭，還是繼續(xù)前進，沒人知道當(dāng)下的決定會帶來怎樣的后果，但無論決定是對或不對，我們都是一致的?！?/p>

有驚無險的故事有許多，最叫人難忘的是鮑楊講的—稱不上“故事”，更像某個片段。

鮑楊和劉娃一邊開著車，一邊聽著音樂。一路上，他們聽了很多音樂，各種各樣的音樂，統(tǒng)統(tǒng)來自鮑楊的playlist。他根據(jù)車窗外的景色、情境，選擇恰當(dāng)?shù)囊魳?，“我覺得，這個音樂很適合此時此刻，我把自己對音樂的感覺分享給她。這是我倆的時間、我倆的故事，也是我倆跟大自然的故事?！?/p>

鮑楊曾一個人來過死亡谷，在200萬年前，死亡谷還擁有內(nèi)海和濕地，如今水分蒸發(fā)，干涸成谷?！霸谶@里，你會有一種懷念，對地球、大自然的懷念。這里充滿了擁抱感。”鮑楊希望可以帶劉娃去這個全世界他最喜歡的地方。

4_耳朵和眼睛

我們的拍攝影棚靠近河道，這里曾是上海機床廠的廠房，如今被改建成了影視產(chǎn)業(yè)園。恰是臺風(fēng)“煙花”來襲前的大晴天，遠遠看著鮑楊和劉娃經(jīng)過一面涂鴉墻走來，突然想起鮑楊曾說過：“我們的合作是最完美、最和諧的?！彼麄兲^了磨合和獲取信任的步驟，直接進入“不約而同”的軌道：在意視覺和聽覺的結(jié)合，善于塑造沉浸式的多感官體驗，并與科技緊密結(jié)合。

兩人絕不是一方順從另一方：“我們是不同的，有不同的想法，加在一起，變成了我們都想不到的答案?！痹撊绾涡稳菽?？鮑楊用了一個比喻，像放風(fēng)箏，“放一放，又得拉一拉，不能永遠拉風(fēng)箏，拉太緊了就沒有了flow，沒有chance進來，你要相信chance。對我來說，在進行一些高于自身的創(chuàng)作時，不能只依賴自身的經(jīng)驗，因為每個人的經(jīng)驗都有其局限性?！?/p>

他們總是學(xué)著將自己放低，這樣才能看得更多，感受更多—“Feel more。我們做的不僅僅是讓自己feel more，更是在想各種方法讓大家feel more?！?/p>

在創(chuàng)作《午夜魑魅》的時候，劉娃會問鮑楊，你覺得這個黑色幾何形放在哪里最合適？

在多數(shù)情況下，鮑楊給出的答案和劉娃設(shè)想的答案相似，但偶爾也會產(chǎn)生偏差，劉娃提到一幅畫，“畫中是向日葵，底下有一個巨大的黑色矩形，那就是他想到的。最初我想畫的是三角形，是出于學(xué)繪畫的人對構(gòu)圖的直覺，是一種固有思路。我不會把巨大的黑色矩形放在那個位置。但那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反而會讓觀眾打一個問號—打一個問號比打一個句號更好”。

“又比如，某一幅畫中有一個圓形，鮑楊一定要我把圓形往下挪一厘米，我說，現(xiàn)在這樣我覺得特別舒服，也不差那一厘米—那也是我的直覺。后來，我仔細想了想，為什么不能‘難受一點呢，為什么要那么‘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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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娃相信鮑楊的“眼睛”，正如鮑楊相信劉娃的“耳朵”。

在音樂上，鮑楊一定是更專業(yè)的。他三歲半開始學(xué)習(xí)古典鋼琴，之后在美國紐約茱莉亞音樂學(xué)院附中學(xué)習(xí)鋼琴演奏，在新英格蘭音樂學(xué)院獲得鋼琴演奏碩士學(xué)位?！耙魳芳夜庖揽慷涫遣粔虻模绻菢?，還不如當(dāng)一個機器。我相信劉娃的耳朵，是相信劉娃這個人，相信她從耳朵收到的一些信息。”

“我相信劉娃，甚至超過相信很多專業(yè)人士。因為專業(yè)中有陷阱。每個人都會落入陷阱，我也會落入自己的陷阱。但我倆剛好可以填補對方的陷阱，最終變?yōu)槠降?，而不是‘啪地變成兩個大坑?！?/p>

“你怎么那么形象，都有畫面感了。”劉娃笑道。

熱烈地信任對方，同時保持純粹，純粹的源頭是“對音樂的愛，對藝術(shù)的愛，或者說，對自然的愛，對宇宙的愛，熱愛的過程中，盡量做一些有趣的東西”。鮑楊和劉娃同行，“不是永遠盯著對方，而是往前看，我們看的是我們的世界、我們的時間，只不過，我們感受到了對方的靈魂和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