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女孩總想找個可仰望的星星來喜歡,并非一定要與之并肩,但希望可以一直仰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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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個夏天很炎熱,世幸每次跟著外婆去夜市出攤,流下的汗水都能浸濕一整包紙巾。
虞江對夜市管控并不嚴格,天還未黑透,長街兩邊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煙火與食物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讓本就炎熱的空氣變得更加炎熱。
世幸拿著一把蒲扇扇風,外婆在旁邊專心做糕。
外婆做的糕很好吃,各種口味的都有,清軟香甜,但不膩,其實大部分早在家里就做好,放冰箱里冰過,有一種沁涼舒適的口感。
待路燈亮起來的時候,夜市里的人也漸漸多起來。世幸收起蒲扇,洗干凈手,知道自己要忙碌起來。
修晏便是在她剛開始準備干活的時候出現(xiàn)的。
他跟在幾個女生后面,一雙桃花眼里漾著幾分瀲滟笑意,女生們擁到攤前,七嘴八舌地支使世幸把糕給她們打包起來。
修晏就抱臂在一旁看著。
等女生們全部挑好,他才走上來付錢。那會兒,剛剛流行手機付款,老人家沒跟上時代,依然只收現(xiàn)金。
修晏在自己口袋里摸了半天,低低罵了一句臟話,須臾問世幸:“小朋友,你是七中的學生,對吧?”
他叫她“小朋友”。
其實世幸并不算小,只是太瘦了,加上平日里外婆給她買衣服,總喜歡買大號的,想著能穿得久一點。
其實她現(xiàn)在已經不怎么長個子了,但外婆的習慣還沒改掉。過大的T恤罩在她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
世幸抿住唇,“嗯”了一聲。
修晏便笑起來:“那你應該認識我吧。”
明明是問句,但他的語氣卻沒有絲毫疑問的意思,仿佛已經篤定,倘若她是七中的學生,那她一定認識他。
然而他的確有這樣自信的資本。
世幸還在初中部的時候,就經常聽到他的名字,那時他剛念高一,同桌整日在她耳邊嘰嘰喳喳:
“今天修晏學長有籃球賽,要一起去看嗎?”
“聽說修晏在上次的物理競賽里拿了獎欸!”
“我昨天偶遇到修晏了,他……”
后來世幸念高中了,修晏升到高二,兩棟教學樓挨得很近,身邊提修晏名字的同學更多了。
只是,與大家興致勃勃的態(tài)度不同,世幸每次聽到此類話題,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青春期的少女夢固然美好,但她身心俱疲,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別人。
故而,此時聽見修晏這樣的話,她也只是輕輕點了下頭,修晏說:“我今天忘記帶現(xiàn)金了,等周一去學校拿給你可以嗎?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個班?”
哪怕是這樣的話,他也說得坦坦蕩蕩,毫無窘迫之意。
世幸沉默片刻,報了自己的班級和姓名。
他們這邊耽誤了太久,身后幾個女生催促起來,修晏回頭看向她們,眼睛又彎起來,不知說了句什么,女生們嬌嗔地瞪他一眼。
他轉過頭來,臉上笑意還未收起,直直地撞進世幸眼睛里,他說:“那好,周一見?!?/p>
語畢,他便轉身走了。
世幸側過頭,望了望昏黃燈火里少男少女們挺拔的背影,外婆在一旁嘆氣:“看看人家,我就說讓你不用跟我一起來出攤,跟朋友出去玩玩多好?!?/p>
世幸收回視線,拿起記賬本小心地把修晏的名字與對應的錢數(shù)寫上去,才狀若無意地說:“在這里陪外婆也很好?!?/p>
02
周一第二節(jié)課下課后的大課間,所有學生都要出去做操,做完操回來時,他們班門口卻站了個人。
男生相貌太優(yōu)越,身高體長,肩寬腰窄,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好似與別人的不是同一款。
他們學校的校服其實不算難看,但也不好看,上身是一件白色Polo衫,領子是藍色,和褲子是同一個顏色。
男生烏發(fā)深眸,正靠在他們班級后門那里打游戲。人聲涌上來的時候,他微微抬起頭,人群里一眼就看見世幸。
他收起游戲機,朝她招了招手,兩旁的人互相對看了好幾眼,激動地互相詢問:“修晏在跟誰打招呼?”
世幸有些為難。
她不想引人注意,但倘若此時走向修晏,那么就避免不了要被人注意到。
她低下頭,明明上一秒還在與修晏對視,下一秒?yún)s仿佛壓根不認識他一樣,徑直走進了教室里。
修晏的手僵在半空中,他錯愕了片刻,沒過兩分鐘,便有同學探究地拍了拍世幸的桌子:“修晏找你?!?/p>
教室里一瞬間便炸開了鍋。
修晏在學校里實在有名,況且,青春期的女孩總想找個可仰望的星星來喜歡,并非一定要與之并肩,但希望可以一直仰望著對方。
修晏無疑是最適合擔任這個角色的人。
但現(xiàn)在這顆星星有被人摘下的嫌疑。
世幸臉上表情僵了僵,眾人的目光壓在她身上,似有千斤重。她故意做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問傳話的同學:“是不是搞錯了?我根本不認識他?!?/p>
女生們聞言,瞬間松一口氣,旋即便聽修晏在窗口嘀咕:“明明那天晚上還相談甚歡,怎么轉頭就不認識了呢?”
世幸覺得修晏肯定是故意的,她哪里跟他“相談甚歡”了?
她硬著頭皮走出去,果然看見修晏嘴角噙著一抹壞笑,他先發(fā)制人,軟著聲音控訴世幸:“是你先說不認識我,我只是為了還錢?!?/p>
他應當是從小就被包圍在愛里長大,做每件事都有一股理直氣壯的氣勢。
世幸吐了口氣,無意與他在這個問題上多費口舌,她面無表情地將手伸在他面前,語氣淡淡:“拿來吧?!?/p>
修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生。
那個周末,世幸照常陪外婆出攤時,再一次碰見了修晏,這次只有他一個人。
他一進夜市就直奔外婆的攤位,挽起袖口同世幸打招呼:“又見面了,小學妹。”
外婆鮮少見世幸交到朋友,看到男生來與世幸講話,明顯很高興,招呼著修晏讓他隨便吃。
修晏捏起一塊山芋糕,表情和語氣都極盡夸張,說世界上怎么會有人能做出這么好吃的東西。
老人家被他哄得臉上笑開了花,修晏又繞到攤位里面,認認真真洗干凈手,說:“我來幫你們吧?!?/p>
他說著,還特別自來熟地從旁邊拿下圍裙,煞有介事地給自己系上。
圍裙是外婆買給世幸用的,粉色的,上面還印著各種可愛的卡通人物。
他走到世幸旁邊站定,這邊空間小,兩人胳膊挨著胳膊。世幸能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區(qū)別于她在街上聞到的那種劣質香水味,而是那種很清淡的香,像雪夜里的松香,清冷而沉靜。
和他花里胡哨的外表一點也不相符。
世幸見外婆高興,不好掃她的興,只好趁外婆忙碌時,才小聲問他:“你怎么來了?”
修晏說:“很明顯,我來幫忙。”
世幸說:“我跟你又不熟……”
因為并不想招惹到他,所以世幸說話很直接,只希望他能氣得轉頭就走才好。
未想男生聞言,卻是輕輕嘆了口氣:“沒關系,來日方長嘛,會熟起來的?!?/p>
03
他說要熟起來,就是真的打算熟起來。
周一世幸出門時,又在巷口碰見他,他應該是故意等在那里的,自行車把上還掛著熱騰騰的飯團和牛奶。
一看見她,他就猛招手,大聲叫她的名字。
旁邊的鄰居互相都認識,世幸頂著眾人的目光走過去,修晏把早餐從自行車把上拿下來遞給她,又拍拍自己的車后座:“來,去上學?!?/p>
世幸拿著那包東西,收也不是,還也不是,她抿抿唇,說:“我平時都坐公交車?!?/p>
修晏說:“那是以前,現(xiàn)在你認識我了嘛?!?/p>
世幸想了想,再拒絕就顯得矯情了,她跳上他的車座,男生猛地往前一蹬,她身子不穩(wěn),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才剛剛碰到她就松開了,改成抓住他的衣襟,夏日清晨燥熱的風拂在她的臉上,好像把她的面頰也吹熱了。
還未到學校門口,她就從他車子上跳了下來。男生停下來,回頭看著她:“怎么了?”
世幸說:“學校人多?!?/p>
修晏就笑:“這么怕被人知道你跟我認識???”
他故意作出一副委屈表情,世幸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她說:“你……你那么好,不應該跟我走得很近?!?/p>
話音落,手腕突然被人握住,男生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抓著她,大步流星地往學校走去。
世幸掙了會兒,沒掙掉,她連耳根子都紅了,又怕動靜太大被人議論,只好小聲問他:“你干什么……”
修晏說:“有什么不好的?”
原來他是在回應她上一句話,世幸嘆了口氣,說:“你很快就會知道了?!?/p>
縱然世幸千般拒絕,但她與修晏一起來上學,并且修晏還抓著她的手腕這件事,終究還是傳得全校皆知。
課間,她從衛(wèi)生間回來,剛走到轉角處,就聽到班級門口有幾個人正在議論。
“真的啊?修晏真跟她一起來的?”
“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錯?”
“暈,修晏到底在想什么,她媽媽之前……”
到底年紀還不大,說到某些難聽字眼時,她們含糊過去了,停了片刻又說:“修晏沒聽過她家里的事嗎?從小就沒爸爸,媽媽又丟掉她不要了……”
嫉妒心像一面照妖鏡,讓人心里的細小惡意全都無處遁形。
其實這樣的話世幸早已經聽習慣了,小一些的時候,她還是會有一些好勝心的,所以那時會積極地參加各種比賽,代表學校和班級領很多很多獎回來。
后來,她發(fā)現(xiàn)她每出頭一次,就等于將她的傷口暴露在眾人面前一次,給了他們一個光明正大地議論她的機會。
然后她慢慢就開始變得沉默,想變成透明人,匿在人群里,誰也看不見她。
可是,修晏將她好不容易維持下來的平靜打破了。
看來,還是應該少和他接觸為好,她在心里這樣想。
她再抬頭時,卻見修晏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他們教室門口,他手里提著一袋零食,臉上表情冷得嚇人。
他在人前所展現(xiàn)的模樣,大多是溫和活潑的,慣常帶著一抹笑,總給人一種你同他很親近的錯覺,世幸從來沒有見他這樣嚴肅過。
講八卦的那幾個人顯然也有些沒反應過來,一時愣在那里,修晏說:“高一這么閑嗎,讓你們有空在這里嚼人舌根?”
他的語氣也是冷的,像摻了玻璃碴,世幸本來都準備轉身走過去了,見狀,又將身子縮回到墻后邊。
修晏的目光落在拐角處露出的那雙鞋子上,他嘆了口氣,忽略掉兩旁關注的目光,緩步走過去。
世幸面前很快落下一道陰影,修晏臉上的冷意還沒散去,看上去有點嚇人,他抬手揉了揉她細軟的齊肩發(fā),聲音聽上去像是喟嘆。
“不用這么小心的?!彼f,“誰說你不好,就罵回去,不用慣著他們,更不要委屈自己。”
世幸心想: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知道一旦反駁的話,又會給那些人留下多少新話柄。
但她沒有說出來,她低著頭,心口莫名涌出一陣暖意。上課鈴聲正好在這時響起,她手里被塞了好大一袋零食,男生大抵要趕著去上課,所以語氣急促了些:“多吃點,你太瘦了,放學等我,不等是狗?!?/p>
04
不是想跟他一起回家,只是不想被他罵作狗——那天,晚自習放學時,世幸邊慢吞吞地收拾著自己的書包,邊如是對自己講。
高二放學比高一晚一點點,等修晏過來時,教室里只有世幸一個人了。
許是等急了,她又掏出了自己的數(shù)學習題冊,開始刷題。
男生跑得氣喘吁吁,停在她桌前,世幸一道題還沒做完,皺眉認真想解題方法,寫到一半,男生忽地曲起手指點了點她的桌子:“錯了?!?/p>
世幸“欸”了一聲。
修晏拾起筆,俯身,一步一步給她講解。
男生聲音低沉,認真做事時,與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臉幼优腥魞扇?。世幸的心跳沒來由地一滯,思緒飛得正遠的時候,額頭突然被男生敲了一下,修晏故意板起臉:“小姑娘不好好聽課,是要被罰的?!彼哪抗饴湓谒旁谧肋叺?、一點也沒動過的零食上,“罰你跟我一起去吃夜宵好不好?”
他們并沒有走遠,就在世幸家巷口,一人吃了一碗桂花小丸子。
糯米面做的小丸子,入口甜糯,直到吃完了,修晏才開始擔憂:“夜里吃這個會不會不容易消化?”
世幸無情吐槽:“現(xiàn)在想這個問題,好像有點晚?!?/p>
修晏便說:“那看來還要再散散步才行?!?/p>
那段時間,他們兩個每晚都會沿著長紆路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一路上修晏都在逼世幸給他背古詩,背英語課文。
夏日潮濕的空氣粘在身上,路上偶爾有成群結伴的年輕人大吼大叫著走過,夜間蟬鳴終于停歇,晚風卷著一整個城市的夢,拂在兩人發(fā)間。
修晏倒著走路,看到女生在他日復一日的“監(jiān)視”之下,身子好像開始抽開條了,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肉,,五官漸漸明朗起來,像初春枝頭綻放的第一朵玉蘭花。
在沉沉夜色的映襯下,愈發(fā)顯得瑩瑩如白玉,皎皎似月光。
05
修晏升到高三時,學校為了讓他們能夠專心學習,將所有高三生都遷到了老校區(qū)。
老校區(qū)離新校區(qū)很遠,他們由每天見面改成了一周才能見一次面。
往往是世幸陪外婆出攤,修晏跑來幫忙,這么久,外婆也已經習慣了周末時三人一起工作的模式,每次出門時,都會專門為修晏帶一些她特制的小糕點。
修晏就這樣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勢闖入世幸的世界。偶爾,他們也會碰見當初與修晏一起來買糕點的女生們,每一回,她們都目露詫異,問修晏:“你怎么還在這里?”
“你該不會當真了吧?”
修晏聞言,下意識地轉頭看一眼世幸,見她沒留意到這邊的動靜,才擺擺手說:“你們別搗亂?!?/p>
女生們便“嘖”一聲,帶著股不明意味的神色看向世幸。世幸垂下眼睛,當晚,收攤后,她和修晏一起將外婆送回家,突然問修晏:“好久沒一起散步了,一起去散散步嗎?”
修晏未做他想,點了點頭。
他們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樣,一起吃了桂花小丸子,然后沿著長紆路從東走到西,又從西走到東。
臨分開時,世幸對修晏說:“謝謝學長這么多天的照顧,這些日子很開心,但是,以后你不用再過來幫忙啦。”
她很少喚他學長,起初修晏各種威逼利誘讓她叫,她也不叫,說他一點學長的樣子也沒有。
少數(shù)的幾次這么叫他,也是在生氣的時候,語氣陰陽怪氣,故意酸他。
所以,聽見世幸這么說的時候,修晏第一反應便是她在生氣,可他看向她,她臉上神色柔和,甚至還笑意盈盈,哪里有半分生氣的樣子?
他臉上的神情終于斂去,沉著聲音問她:“怎么了?”
世幸沉吟片刻,說:“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講,就是……就是,我其實有一個喜歡的男孩,我跟你走這么近,總怕他誤會,所以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我們應該保持距離?!?/p>
她說這話時,眼睛往下垂著,沒去看他,但說話的聲音好溫柔,好像只是想起那個男生,就能令她內心變得柔軟萬分。
修晏喉嚨哽了哽,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笑出聲,他說:“有我在旁邊,你居然還能喜歡別人啊?”
像是開玩笑的語氣,世幸說:“臭美,人人都要喜歡你嗎?”
后來世幸想起,他們的最后一段對話,其實也很和諧,沒有爭吵,也沒有決裂,更沒有將場面弄得很難看。
他們兩人都在笑,但笑意又分明未達眼底,最后還是修晏嘆了口氣,他傾身上前,揉了揉世幸的頭發(fā)。
她留了長發(fā),碎碎的,劉海被撥到了兩邊。她真的變化很大,在學校里,也是別人看見時會眼前一亮的女孩子了。
修晏一點一點幫她走出陰霾,一點一點讓她重新找回自信,可她卻要奔向別人的懷抱了。
他輕哼:“小沒良心的。”
世幸沒接這話,只說:“你高考要加油,這么多人看著你,別丟人?!?/p>
修晏說:“啰唆?!?/p>
然后他們互道再見,一個往南走,一個往北走。
世幸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那個剛剛在攤位前非要加她微信的學姐發(fā)來的消息:“你知道修晏為什么突然對你這么好嗎?”
她說完,便甩來幾張截圖,截圖應該是很久以前的,像是她跟修晏剛認識那會兒的。
話題的開始是有人嘲笑修晏被一個高一的小學妹嫌棄了,話題的結尾是修晏說:“敢不敢打個賭?她會喜歡我。”
她嘆了口氣,將聊天記錄刪除,又將這個學姐拖進了黑名單里,身后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回頭,修晏喘著粗氣,他停在她面前,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像是有萬千情緒在里面翻涌。
“世幸?!彼f,“如果你有一天不喜歡他了,還會來找我嗎?”
06
修晏高考考得很好,他們辦畢業(yè)聚會那天,很多高一、高二的女生悄悄去給修晏送禮物。
他們的聚會辦在長紆路上,世幸回家時路過那家餐廳門口,旁邊有賣花的阿婆路過,世幸挑選半天,最終選了一枝紅色茶花。
花莖上面還掛著一個小吊牌,上面寫著:你值得敬慕。
世幸將那朵花放進一堆禮物里,沒有署名,只在那張卡片上方添了一句“致修晏”。
無論他出于什么樣的目的接近她,她都的的確確在他的幫助下變得越來越好,縱然有些失望,但她內心也依舊懷著感激,遠離他是為了保護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不受傷害。
也怕自己在他的溫柔里失去分寸,越來越依賴他,越來越喜歡他,而于他而言可能這只是一場游戲。
她的生活再次變得乏善可陳起來,每日的生活就是學校與家兩點一線。周末去出攤時,也會有一些熟客問她:“那個小帥哥最近怎么沒來?”
世幸便笑著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有一個人的人生是完全繞著另一個人轉的呀?!?/p>
她經常會刷到修晏的朋友圈,他簡直是發(fā)朋友圈狂魔,每天的生活都事無巨細地寫在里面。
他考到了北方讀書,初雪時他要發(fā):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給我朋友圈的虞江人長長見識。
半個小時后,世幸又刷到他堆的雪人。
又過半個小時,他發(fā):跟幾個小屁孩打雪仗,累到昏厥,現(xiàn)在的小孩不好惹哦。
世幸從不給他點贊,卻也因著修晏頻繁發(fā)的朋友圈,幾乎對他的生活了如指掌,就仿佛兩個人從未分開過一樣。
她也試過屏蔽他的朋友圈,可屏蔽了兩天之后,她覺得哪里都不習慣——少了一個人的絮絮叨叨,總覺得生活好像缺了一角,她最后又取消了。
為了照顧外婆,世幸大學留在了本市就讀,老師紛紛為她惋惜,明明她能夠去讀更好的學府。
世幸只是笑,年少的夢想與憧憬很重要,但親人同樣重要。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她與外婆一起去菜場買菜,外婆心情好,揚言要為她做滿一桌菜。她挽著外婆的胳膊沿著巷子往里走,行至深處時,才發(fā)現(xiàn)院門口站了一個人。
可能是受到名校熏陶的緣故,他好像出落得更加挺拔了,那是她與他相識的第三年夏天,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耳朵上掛著耳機,正靠在墻上不知是在打游戲還是在與別人聊天。
世幸腳步頓住,外婆轉頭看了她一眼,修晏似有所感,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修晏難見地先躲開了目光,他走過來,接過她和外婆手里大包小包的菜,熟稔得就像他們從未分開過一樣。
他說:“怎么去這么久,我等得腿都麻了?!?/p>
外婆不知曉他們兩人之間的牽牽扯扯,但也能從世幸的神色里猜出幾分,她走到前面去開門,說:“好久不見,小晏,中午一起吃飯吧?!?/p>
修晏欣然應允。
那一頓飯世幸其實吃得食不知味,吃完后她去廚房洗碗,外婆去午休了,修晏跟著她走進廚房。
廚房空間很小,這一整個房子空間都很小,他長手長腳地往里一站,便顯出了幾分逼人的氣勢。
他看著世幸一點一點把餐盤上的油污抹去,作勢要去幫她,被世幸一掌拍開。
他手上沾了一點水,涼涼的。洗碗池正對著一扇小窗戶,窗戶另一邊是別人家的院子,里面長滿了各種各樣的花。一枝紅月季伸展在窗邊,遠看像是一幅水粉畫。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來說自己到這里來是為了什么,世幸也沒追問,只在晚上時刷到他的朋友圈。
他拍下了那枝月季,只發(fā)了那一張圖,沒有配任何文字。
07
短暫的會面并沒有對他們的關系做出任何改善,上大學后,世幸并沒有住在學校,而依舊是住在家里。
外婆開始催促她談個男朋友,世幸只推托說自己學業(yè)太忙。
大三那年夏天,她代表學校去北方參加一場比賽,比賽恰好被安排在修晏的學校里。出發(fā)那天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太舒服,但因為時間太趕,她便沒放在心上。
誰知她在上京的第一夜就發(fā)了高燒,比賽安排在了第三日,京大學生代表說第二天要帶他們參觀參觀學校。
世幸高燒不退,便讓其他的同學先過去參觀,她獨自去附近的醫(yī)院打了吊針。
中間睡得迷迷糊糊時,她感覺到自己好像聞到了讀高中時修晏身上的香氣。她對他太熟悉,縱然分開幾年,但他留在她心里的東西依然久久未能成功拔除。
她掙扎著睜開眼,抬目望見的便是少年光潔好看的下巴。
她那瓶藥水應該是滴完了,他將針頭拔掉插進了另一個瓶子上。她住的是公共病房,旁邊一個阿姨見她醒來,揶揄地夸贊一聲:“小姑娘,男朋友很細心哦,在這里一坐就是這么久?!?/p>
其實也沒有很久,世幸總共才滴完兩瓶藥水,但她卻因為阿姨那句“男朋友”,心跳一時紊亂起來。
那天晚上,修晏以方便照顧她為由,強迫她住在了他那里。他已經念到大四,最近正在實習,在外面租了一間一室一廳的公寓房。
怕她拒絕,他淡聲提醒:“還是說,你明天想要缺席比賽?”
世幸想到與她同來比賽的都是男生,且彼此之間并不相熟,便點頭同意了。
他的公寓很干凈,干凈得不像男生住的房子,晚上他睡在沙發(fā)上,她睡在他的臥室里。
枕頭和被子上全是他的氣息,她燒還未全退,渾身軟綿綿,很早就睡了。夜里修晏一次又一次開門去摸她的額頭,喂她喝水,世幸有時其實知道,只是眼皮沉重,未能睜開。
可能因為晚上睡得早,隔日天還未亮她就起了床。她已經退燒,渾身汗涔涔,昨晚為了不讓病情變得更嚴重,她沒有洗澡,這會兒只覺得身上黏膩得難受。
她起身想去洗一洗,又怕吵醒修晏,正糾結之際,卻不小心碰掉了他放在床頭柜上的一本書。書里的東西散落出來,世幸彎腰撿起——
是一枚自制的書簽。
一朵被塑封起來的紅色茶花。
她眼皮一跳,門在這時被人從外面推開,她回頭看過去,修晏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書簽上。他微微愣了片刻,走過去,神色如常地接過她手里的東西,又夾回到了那本書里,旋即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退燒了嗎?”
世幸神色還有些愣怔,“嗯”了一聲,修晏說:“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吧?!彼劬ο缕?,看了眼她光著的腳,嘆了口氣,“剛退燒就瞎折騰。”
世幸的心臟突突地跳著,她心里冒出千萬個念頭,但又不敢去跟他確認,她已經失望過一次,不想再來一次。她沉默半晌,最終點了點頭,說:“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已經好了。”
修晏又看了她一眼,像是笑了聲:“好?!?/p>
08
比完賽后,也是修晏將他們送到的機場,一同來送機的還有京大的那些學生代表。
候機時,世幸百無聊賴地刷著朋友圈,福至心靈,她突然問:“對了,當時我生病,修晏怎么會來醫(yī)院?”
同學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啊,當時徐明聽說你生病了,就說找個人去照顧你一下,我還以為會找個女生……”
徐明是京大的學生代表。
世幸找到他的微信,將這個問題原封不動地發(fā)給他,徐明顯得也很茫然:“你不是晏哥女朋友嗎?”
不等世幸說什么,他就發(fā)來一長串語音:“不是吧,難道還想瞞著我們?我大一的時候就一直跟在晏哥旁邊做事了,他手機壁紙什么的可全是你的照片,我當時接機的時候,看你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每說一句話,世幸心跳就快一分,旁邊同學見她臉色不對,還以為她發(fā)生了什么事,紛紛投來關切的眼神。
世幸走到旁邊,撥通修晏的語音電話,那邊很快接通,他大抵還在外面,聽筒里有哄鬧的人聲。
世幸說:“你現(xiàn)在在哪里,還在機場嗎?”
她的腦袋嗡嗡響,講話時,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也有些發(fā)顫。
停了好久,修晏才說:“在?!?/p>
世幸問:“為什么不走?”
她這樣說著,腳下步子卻邁得飛快,往外跑去,同學在背后叫她,她擺擺手,做出口型:我晚點再回去。
修晏像是苦笑了聲:“我也不知道?!?/p>
世幸說:“那個書簽,是我送你的花嗎?”
她步步緊逼,修晏避無可避,半晌,他說:“是?!?/p>
“認出了我的字?”
“是。”
“你喜歡我?!?/p>
“……是。”
“為什么不說?”
修晏頓了頓,說:“你有喜歡的人?!?/p>
世幸喉頭微微一哽,她說:“騙你的?!?/p>
世幸穿梭在人群里,她停了會兒,又說:“有人告訴我,你當初接近我,是因為打賭。”
這次,那邊沉默了更久,修晏像是嘆了口氣:“我騙他們的。”
——不是因為打賭,才接近你,而是因為想要接近你,所以才打賭。
世幸站在電梯上,外面風景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入眼簾,她的胸腔里像被人塞了一團棉花糖,又脹又滿,里面還裹著膩人的甜。
她輕輕笑了聲:“竟然有這么多誤會?!彼f,“如果沒有說清楚,我們是不是就要錯過了?”
修晏說:“不會?!?/p>
“為什么?”
“我跟自己說過,會等你到你畢業(yè)。”
世幸終于走出了航站樓,是夏日的傍晚,或橙或紫的晚霞將西邊天空暈染出一片絢爛光彩。
航站樓前人潮洶涌。
她舉著電話,看著不遠處同樣舉著電話的,被擁在人群里的少年,恍惚卻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夏天。那也是這樣一個夏日傍晚,他穿著簡單的衣衫,語帶笑意地問她:“小朋友,你是七中的學生,對吧?”
那時倉促一瞥,未曾想過之后會有這樣深的交集。
她隔著人群遙遙地看著他,雖然明明已經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卻還是故意問道:“之后就不等了嗎?”
“之后我會去問你,還在喜歡別人嗎?不如試試喜歡我?!彼难劾镆踩旧蠋追中σ?,語氣里帶上了他慣有的俏皮味道,他說,“所以,你放心?!?/p>
雖然,可能會晚一點,但是,我不會允許自己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