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朝云，似落日

新浪微博│茶洛汐

00

提問箱在社交圈里流行的時候，阮橘也跟風(fēng)下載了一個，隨手分享到微博上。過幾天點進去一看，大多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不用猜都知道分別來自哪位好友。

阮橘笑著回答他們的問題，滑到最新一條時，她的手指倏地頓住，嘴角的笑一絲一絲抽離。

“你還記得見過的最絢爛的那場落日嗎？”

發(fā)送時間為十分鐘前。

“當(dāng)然記得。”阮橘聽見自己答道。

畢竟那個時刻太難忘，一生僅此一次。

01

阮橘是那種典型的在班級里沒有存在感的女生。

性格內(nèi)向，成績中等，這些元素疊加在一起，注定了她不會展露太鋒利的光芒。好在她并不排斥這樣的狀態(tài)，只期望能安安靜靜度過高中三年。

偏偏天不遂人愿，她的平靜生活在高一下學(xué)期便宣告結(jié)束。

那是文理分班后的第一天，剛下過一場春雨，地面濕答答的，空氣里混著青草的氣息。出門太急，阮橘穿了一雙不防滑的板鞋，慢騰騰地往前走，在厚棉襖的加持下，顯得格外笨重。

阮橘專心盯著腳下的路，沒注意周圍，被打鬧著過來的同學(xué)撞到時，她腳下一滑，下意識抱住前面的“電線桿”，卻還是摔倒在地。

只是預(yù)想之中的疼痛并沒來襲，她抬起頭，入目是裹著牛仔外套的寬闊脊背，因為沾染到雨水，牛仔外套的藍色深了幾個度，上面還點綴著幾塊污泥。

“你打算什么時候起來？”帶著惱怒的聲音從身下傳來。

阮橘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抱住的并不是電線桿，而是一個素不相識的男生。她“噌”地彈了起來，一連說了好幾聲“對不起”。對方面無表情地爬起來，長腿一邁，朝與學(xué)校相反的方向走去。

像是有人拿開了屏蔽器，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帶著濕氣的冷風(fēng)撲面而來，夾雜其中的，是周圍同學(xué)此起彼伏的嬉笑聲。

阮橘這才意識到事故發(fā)生地點就在學(xué)校門口，就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新班級還沒有排座位，阮橘到教室的時候，只剩最后一排還有兩個座位。為了避開同學(xué)們好奇的眼神，她急忙走到其中一個位子坐下。

身邊的座位始終沒人認(rèn)領(lǐng)，阮橘接受了自己沒有同桌的事實，心底涌起淡淡的失落。

只是當(dāng)她第二天一早進教室時，那個原本空著的座位有了主人，是位個子高大的男生，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可憐兮兮地屈在逼仄的桌子底下，他的頭埋在臂彎里，似乎睡得很熟。

原來自己也是有同桌的。

阮橘心底浮上幾絲欣喜，以至于下手沒個輕重，文具盒放到桌上發(fā)出“嘭”的一聲。身旁的新同桌也許是被驚醒了，抬起了頭，露出清俊的五官。

仿佛有人按下暫停鍵，阮橘的動作頓住，認(rèn)出他便是昨天被她禍害的那個男生。男生顯然也認(rèn)出了阮橘，神色一頓，沉默著將椅子朝過道方向移了一段距離，再次將頭埋進臂彎里。

02

男生叫喻槐年，是一名體育生，個子高大，仿若一棵挺拔的小白楊。一米五出頭的阮橘坐在他旁邊，顯得格外小巧。

所以，喻槐年要是想收拾她，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一想到這兒，阮橘接連做了好幾天噩夢，精神狀態(tài)變得很差。

“要咖啡嗎？”這便是喻槐年對阮橘說的第一句話。

彼時阮橘正對著黑板打瞌睡，聞言受寵若驚地轉(zhuǎn)過頭，只見少年正垂眸看著她，寬大干燥的手掌中央放著幾袋速溶咖啡。

“啊，要的，謝謝！”阮橘手忙腳亂地接過，扯下一袋后，又還了回去。她的手和個子成正比，小袋的咖啡在她白嫩的手掌的襯托下，好似大了一倍。

喻槐年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你拿著吧，朋友給的，我不喜歡喝這玩意兒?！?/p>

“好……謝謝你！”阮橘感激地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后，悄悄地松了口氣。

對她來說，和陌生人交流一向是件不容易的事，更何況對方還是她畏懼的對象。可是……阮橘的視線在喻槐年和咖啡之間來回掃了一圈，突然發(fā)現(xiàn)，他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咖啡事件之后，兩人慢慢有了交集。

喻槐年每天下午都會去籃球隊參加訓(xùn)練，阮橘便貼心地幫他把發(fā)放的練習(xí)冊整理好，在便利貼上寫下當(dāng)天的作業(yè)清單。

女孩的字跡娟秀整潔，和便利貼旁邊喻槐年龍飛鳳舞的名字形成對比，顯得格外違和。他隨手將便利貼貼到語文課本上，不過幾天已經(jīng)疊起厚厚一沓。

禮尚往來，喻槐年每次訓(xùn)練結(jié)束后會給阮橘帶一些小零食，有時是奶茶，有時是餅干，每天都不重樣。

隊友見狀，忍不住打趣：“你在教室里偷養(yǎng)小倉鼠了？”

喻槐年想起阮橘吃零食時鼓起的雙頰，還真挺像小倉鼠，便含笑“嗯”了一聲。

而“小倉鼠”本人面對一波又一波的零食攻擊，不禁懷疑這才是喻槐年報復(fù)她的方式——用遠超標(biāo)準(zhǔn)的熱量來摧毀一個花季少女的身體和心靈。短短半個月，她已經(jīng)胖了整整三斤。

喻槐年卻不明白阮橘心里的彎彎繞繞，見她看著面前那聽可樂出神，便將可樂拿過來，手指一扣，輕松拉開拉環(huán)。

他上晚自習(xí)前洗過澡，淡淡的薄荷清香縈繞在晚風(fēng)中，格外好聞。剛被風(fēng)吹干的頭發(fā)毛毛躁躁，看起來比平時溫順幾分。

他極其自然地將可樂放回原位，只是淡淡地望過來一眼，卻讓阮橘記了好多好多年。

她小聲道了一句謝，故作鎮(zhèn)定地收回視線，可樂里的氣泡“滋滋”往上冒，她的心里好像也在咕嚕嚕鼓著氣泡，壓也壓不住。

03

一個月的光陰一晃而過，阮橘自認(rèn)為和喻槐年早已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很快將第一次見面發(fā)生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一星期之后的體育課，喻槐年手中的籃球朝阮橘直直飛來，她“嘭”的一聲倒地，喪失意識前的最后一個想法是：原來這才是他的復(fù)仇計劃。

阮橘醒來時是在醫(yī)務(wù)室，她花了好幾秒時間才恢復(fù)意識，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醒了？”喻槐年關(guān)切地靠近，俊朗的五官在她眼前放大，“頭還疼嗎？”

阮橘晃了晃腦袋，沒什么感覺。

“那就好?！庇骰蹦曛刂氐厮闪丝跉猓皩Σ黄?，我沒注意到你站在那兒?！?/p>

阮橘擺擺手，道了一聲“沒關(guān)系”，心里想的卻是，兩人算扯平了吧？她抬眸，第一次正視喻槐年的眼睛：“你還生我的氣嗎？”

喻槐年跟不上她跳脫的腦洞，疑惑地蹙起眉：“我為什么要生你的氣？”

“開學(xué)那天……我害你摔跤?！?/p>

喻槐年恍然大悟：“剛開始是有點兒生氣，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我們是同桌，就覺得還挺有緣分的。再說了，和你一個小姑娘記仇，還算什么男……”

說到一半，他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你之前總是躲我，是怕我報復(fù)你？”

被說中心思的阮橘慚愧地低下頭，低聲道了一句：“對不起?！?/p>

“虧我還覺得你文靜乖巧，原來這不過是隱藏你陰暗內(nèi)心的面具！”

在他義憤填膺地指責(zé)下，阮橘越發(fā)覺得無地自容，將頭埋得更低了。喻槐年見狀，悄悄勾起嘴角：“這樣吧，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會?！?/p>

阮橘“唰”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

“籃球隊剛好缺個助理，你要是有空的話，可以來幫忙?！?/p>

“有空！”阮橘猛地舉起右手，重復(fù)道，“有空的?！?/p>

阮橘事后才察覺到喻槐年話里的漏洞，可惜那時她已坐在籃球館的看臺上，被喻槐年的隊友們圍觀。

“那天阿年的籃球砸向你的時候，就跟拋繡球似的，特別浪漫?！?/p>

“這還是第一次有女生被他的球砸到?！?/p>

“是啊，一般人可沒這機會?！?/p>

……

誰拋繡球是往人頭上拋的啊？而且，被籃球砸到是什么幸運的事嗎？！

阮橘滿頭黑線地看著這群中二少年七嘴八舌地討論，直到一聲哨響，他們才肯消停，齊刷刷跑到場地中央站隊。

喻槐年和教練從外面進來，路過阮橘時，教練摘掉墨鏡，打趣道：“誰的小尾巴落在這兒了？”

阮橘正準(zhǔn)備自我介紹時，喻槐年高高舉起右手，淡聲回答：“我的?！?/p>

周圍立馬響起隊友的起哄聲，阮橘突然覺得籃球館好熱。一定是因為夏天要到了，她想。

“歡迎小同學(xué)來參觀，不用太拘束?！苯叹毼⑿χ魃夏R，轉(zhuǎn)頭面對隊員時，聲音粗了幾個度，“一個個就知道偷懶，先跑二十圈！”

阮橘被嚇得縮了縮肩膀，恍惚間聽到一聲笑，抬頭時，卻被一件帶著薄荷清香的寬大校服罩住了腦袋。

她笨拙地將外套取下，只來得及捕捉到穿著白色球服的少年走遠的背影。他的腳步踏在光滑的地板上，發(fā)出沉重的響聲，如同阮橘鼓噪的心跳，一聲一聲，清晰地敲擊著耳膜。

04

籃球隊助理的工作并不繁雜，給隊員們準(zhǔn)備水，整理衣服，再幫忙收一下球。做完這些，還剩下大把的空閑時間，阮橘便戴上耳機，坐在看臺上寫作業(yè)。

等阮橘做完一套英語習(xí)題，籃球場內(nèi)早已空空如也。距離晚自習(xí)還有十五分鐘，她驚慌地站起來，這才看到坐在幾個座位之外的喻槐年。

他顯然已經(jīng)洗完澡了，注意到阮橘起身，他將視線從手機上收回：“做完了？”

阮橘點點頭，將折好的校服外套遞給他，“你怎么不叫我？”

喻槐年將外套搭在肩膀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總覺得你專注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p>

心里有個地方柔軟地往下陷，阮橘背起書包，跟著他往外走。

她從小喜靜，比起一群人熱熱鬧鬧地聚在一起，她更喜歡待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娛自樂。起先她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可自從有記憶起，父母和親戚就不止一次告訴她這樣不對，時常為她內(nèi)向的性格感到頭疼。

久而久之，阮橘也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迫切地想要改變。可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做假裝開朗的阮橘，她并不開心，反而讓她感到十分陌生。

出了籃球館，喻槐年將燈關(guān)掉，四周立馬被黑暗吞噬。阮橘看著他模糊的背影，心頭突然涌上一陣沖動，她問他：“我這樣的同桌是不是很無趣？”

“為什么這么問？”

阮橘悶悶地回答：“不會交很多朋友，不會大聲說話，做什么都唯唯諾諾的我，應(yīng)該挺差勁的吧？”

“不會啊，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同桌。”路燈正好亮起來，昏黃的燈光落到喻槐年眼底，襯得他格外溫柔，“安安靜靜的，不會打擾我睡覺。之前遇到的女同桌都嘰嘰喳喳的，我懷疑她們是屬麻雀的。”

阮橘聞言“撲哧”笑了，郁結(jié)的情緒頃刻間消散了大半，喻槐年也勾了勾嘴角。兩人并肩朝教學(xué)樓走，快到教室的時候，喻槐年停下腳步，正了正神色：“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你得允許一些人有安靜的青春’?！?/p>

“阮橘，做你自己就好?！?/p>

05

阮橘第一次見喻槐年正式打比賽是在學(xué)校的夏季籃球賽上。

比賽以班級為單位，順序打散，抽簽選擇對手，喻槐年所在的三班對手是實力相當(dāng)?shù)奈灏唷?/p>

為此，啦啦隊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排練，參加比賽的男生也每天到球場訓(xùn)練，阮橘也會在給喻槐年的便利貼末尾默默寫上“加油”兩個字。

盡管這場籃球賽的含金量不及喻槐年參加過的專業(yè)比賽，可他依然全身心投入其中，在球場所向披靡，所以他會有那么多仰慕者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冒出這個想法時，阮橘正舉著班上女生繪制的紙板，置身于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F(xiàn)場一大半女生來自其他班級，甚至有五班的混在里面。

站在最前面的是五班的沈瑤，她是喻槐年以前的同桌，也是公認(rèn)的?；?，此刻她正大聲地喊：“喻槐年，你要是贏了我們班，就得請我吃十頓章魚小丸子！”

旁邊的人跟著起哄：“那必須得贏啊！”

“贏了她！贏了她！”

三班女生也不甘示弱地喊起來，聲音蓋過了其他人的喧鬧聲：“三班加油！三班加油！”

不知是被氣氛感染，還是別的因素在作祟，阮橘也跟著賣力地喊起來，反正聲音嘈雜，沒人會注意到她。

籃球場內(nèi)的氣氛也十分熱烈，兩個班級你追我趕，比分咬得很緊，最后五班以一分之差贏得了比賽。

比賽結(jié)束的哨聲將籃球場分成兩半，一半欣喜，一半落寞。訓(xùn)練了大半個月，第一場就輸了，三班的男生有些不甘。喻槐年也覺得遺憾，他正準(zhǔn)備安慰隊友時，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進入場內(nèi)，朝著裁判走去。

越靠近裁判，心跳的速度越快，可阮橘還是堅定地走過去，鼓足勇氣說道：“老師，分?jǐn)?shù)有問題。”

籃球計分用的是需要手動翻頁的記分牌，比賽的地點在室外，打下半場的時候，風(fēng)一吹，將三班的計分牌吹下來兩頁。彼時球場氣氛十分熱烈，除了阮橘，沒人注意到這個問題。

她沒勇氣在這么多人面前指出這個問題，只暗自祈禱能有人發(fā)現(xiàn)。然而直到比賽結(jié)束，那兩分也沒加回去，偏偏是這么關(guān)鍵的分?jǐn)?shù)，阮橘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幾番，才鼓起勇氣邁出了這一步。

聽完阮橘的話，裁判瞇了瞇眼睛，開始回憶剛才的比賽。恰巧路過的五班男生卻不滿地看向阮橘：“不是吧？三班這么輸不起，派一個小姑娘來耍賴？”

“我……我說的是事實?！比铋傥站o了拳頭反駁。

“你有什么證據(jù)？”

阮橘一臉認(rèn)真：“我親眼看到了?！?/p>

男生一臉不屑：“誰信?。俊?/p>

“我。”喻槐年將阮橘護到身后，面無表情地看向男生。

躲在他高大的身體后面，阮橘覺得安全感十足，卻沒想到少年處理問題的方式如此沖動，他們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場面逐漸失控。

周圍的人立馬上前阻止，可兩人身上還是掛了彩。

“太陰險了，專門朝人臉上打。”醫(yī)務(wù)室里，喻槐年齜牙咧嘴地捂著臉抱怨。

阮橘板著臉將棉簽和酒精遞過去，喻槐年沒接，而是把臉湊過來：“這兒沒鏡子，我看不到傷口，你幫我擦吧?！?/p>

他說完便閉上眼睛，像個小孩一樣耍賴，阮橘輕輕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藥，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你以后不要打架了?！?/p>

“好?！彼饝?yīng)得爽快，反倒讓阮橘有些錯愕。

“阮老師今天太有氣勢了，我有點兒害怕，所以決定乖乖聽話?！?/p>

傷成這樣還耍嘴皮子，看來是不夠疼。阮橘起了壞心，準(zhǔn)備悄悄加重力道，喻槐年卻突然睜開眼睛，眸子漆黑明亮，像是將萬千星辰都納入了眼底。

落針可聞的醫(yī)務(wù)室，夕陽籠罩的逼仄空間里，他說：“阮橘，你今天就像個女英雄?！?/p>

06

阮橘成了全班同學(xué)眼里的女英雄。

監(jiān)控證實分?jǐn)?shù)的確有誤，三班轉(zhuǎn)敗為勝，同學(xué)們紛紛對這個低調(diào)的女生刮目相看。大家的士氣也因此受到鼓舞，一路挺進半決賽，拿下高一年級的季軍。

喻槐年憑借比賽里的精彩表現(xiàn)，贏得不少關(guān)注，一時間風(fēng)光無限。等他意識到自個兒同桌不對勁的時候，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

雖說阮橘平時話本就不多，可像這樣只敷衍地蹦出一兩個字，甚至逃避他的眼神，還是頭一次。

喻槐年以為她可能還在為他打架的事生氣，靈機一動，買了一袋橘子，拿出一個滾到她桌上。橘子在阮橘手肘處停下，她卻不為所動。

喻槐年又接連掏出橘子，直到半張桌子被橘子占滿，阮橘才忍無可忍地看過來：“你想干什么？”

“請你吃橘子啊?！庇骰蹦赀种煨Α?/p>

阮橘將橘子推回去，悶悶地回答：“我不喜歡吃橘子?！?/p>

因為名字的原因，她從小收得最多的禮物就是橘子，導(dǎo)致她一看到橘子就有些反感。

“真可惜，我還挺喜歡橘子的。”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的話少了一個“吃”字，那些被阮橘刻意壓制的不知名情緒又席卷而來。

那天在醫(yī)務(wù)室，喻槐年的那番話讓阮橘陷入無盡的情緒漩渦中。明明別人也會喊她“女英雄”，卻不會像他一樣攪亂她心池里的春水，他太過張揚地彰顯自己在她心里的特別，以至于她一看到他就感到慌亂，只能笨拙地躲避。

淡淡的橘子清香縈繞在鼻尖，打斷了阮橘的神游，小小的砂糖橘被剝得干干凈凈，躺在喻槐年寬大的手掌里，很是誘人。

“很甜的，你嘗嘗看?！彼男θ缤脑麓汗?，讓阮橘生出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在他眼里也是特別的。

還未等阮橘整理好情緒，同班女生就帶來了八卦。

比賽那天，喻槐年聽到了沈瑤的話，信守承諾，請她吃章魚小丸子。兩人之前關(guān)系不錯，本來因為分班而逐漸疏遠，此刻又因為籃球賽再次走近。

課間的時候，沈瑤會將趴著睡覺的喻槐年叫起來，坐到他桌上和他天南海北地聊。阮橘不在的時候，座位就會被沈瑤占據(jù)，仿佛她和喻槐年才是真正的同桌。

看著他們談笑風(fēng)生的模樣，阮橘突然很落寞，想起喻槐年說“你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同桌”的場景，應(yīng)該只是安慰她的托詞吧。

他一直就是這么溫暖的人啊。因為給了阮橘不曾得到過的包容和理解，才會讓她覺得，她是有資格在他面前任性的。

事實上，阮橘的確對他任性了。

那是某個晚自習(xí)，喻槐年踩著鈴聲進教室，遞給阮橘一盒熱氣騰騰的章魚小丸子。阮橘卻覺得心口一澀，冷淡地推回去：“謝謝，我不喜歡吃。”

“我還以為女孩子都會喜歡吃這些。”

不難猜出他所說的“女孩子”中包括誰，像是氣球被扎破，積壓已久的情緒一下子有了宣泄口，阮橘冷冷地說道：“喻槐年，我們下個月不要當(dāng)同桌了?！?/p>

三班的排座規(guī)則十分人性化，只要月考成績進步，就可以自由選擇換座或者維持原樣。

阮橘和喻槐年一直沒退步，也一直沒換座。阮橘曾以為，他們會做很久的同桌，卻沒想到，打破這段關(guān)系的人會是自己。

“為什么？”喻槐年一臉錯愕。

“每天有很多人圍在你旁邊，影響我學(xué)習(xí)。不是你說的嗎？‘得允許一些人有安靜的青春’，那就請你把我想要的安靜還給我。”

喻槐年曾用來鼓舞阮橘的話，卻被她用來當(dāng)作推開他的武器。他沉默了似乎有一個世紀(jì)，下課鈴響的時候，阮橘聽到他說：“好。”

07

阮橘的新同桌是個話很多的女生，人很友好，經(jīng)常和阮橘分享零食，也會掐著她的肉臉說：“小橘子，你要多說點兒話啊。”

阮橘乖乖道了一聲：“好。”

比起之前，她其實開朗了不少，但不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正常”，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擁抱這個世界。

只是讓她發(fā)生轉(zhuǎn)變的那個人已經(jīng)與她漸行漸遠。

為了杜絕自己胡思亂想，阮橘一門心思撲到學(xué)習(xí)上，高二那年跨進了年級前一百的門檻，此后一直保持進步。

上了高三之后，學(xué)習(xí)壓力增大，阮橘在模擬考試中發(fā)揮失常，退步了好幾十名。她不免感到焦躁，此后學(xué)習(xí)更加刻苦，直到教學(xué)樓熄燈才離開教室。

那天下過雨，她穿的還是那雙不防滑的鞋，再次摔倒在校門口。冬天穿得厚，摔倒了并不疼，可某段記憶如同長了翅膀，不由分說地往她腦海里闖。

情緒再也壓制不住，阮橘抱著膝蓋低聲啜泣。

“這是哪來的小花貓？”頭頂傳來熟悉的久違的聲音，阮橘抬頭看向來人，只覺得淚意更加洶涌。

“你才是小花貓?！彼Y聲甕氣地回答。

“那我就當(dāng)你夸我好看了?！庇骰蹦瓿斐鍪?，“起來吧。”

阮橘猶疑片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準(zhǔn)備借力站起來時，神色一頓：“我的腳麻了?！?/p>

喻槐年嘆了口氣：“真是敗給你了?！?/p>

他俯下身，兩手夾住她的咯吱窩，抱小孩似的將她抱了起來。他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終究還是為了她，第一次彎下了腰。

臉上有冰涼的觸感，阮橘抬頭，細小的雪花打著旋兒落下，頃刻沒了蹤影，而兩人之間的隔閡，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櫻花盛開的時候，學(xué)校組織高三學(xué)生到歸云寺祈福。

阮橘和同學(xué)逛了一圈后，獨自來到祈愿樹旁，買了一塊祈愿牌。樹杈被占據(jù)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轉(zhuǎn)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個絕佳的位置，踮起腳，準(zhǔn)備將紅繩系在樹梢。

“干什么呢？”喻槐年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嚇得阮橘手一抖，許愿牌差點兒落地。

阮橘轉(zhuǎn)過身瞪了他一眼，只可惜毫無威懾力，喻槐年笑著湊上前：“你寫了什么？給我看一眼?！?/p>

阮橘急忙把祈愿牌藏在背后，拒絕的意味很明顯。

“你去前面等我?！?/p>

喻槐年無奈照做：“神神秘秘的。”

直到他走遠，阮橘才將許愿牌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掛到了樹上。確保無誤后，便去尋找少年的身影。

兩人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一邊吃東西一邊看風(fēng)景。

此時已接近傍晚，天幕被橘紅色的霞光渲染，余暉給遠方的城市鍍上一層流光，如同一幅盛大而浪漫的畫卷。

“你見過的最絢爛的落日是在什么時候？”喻槐年問道。

阮橘眨了眨眼，輕聲道：“此刻。”

08

時間如同呼嘯而過的火車，很快就要到體育統(tǒng)考的日子。在那之前喻槐年要進行一段時間的封閉訓(xùn)練，出發(fā)那天，阮橘給喻槐年發(fā)了一條加油的消息。

他很快回了消息：“等我回來?！?/p>

盡管知道他看不見，阮橘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可是啊，他沒有回來。

訓(xùn)練期間，喻槐年意外從樓梯上摔下來，導(dǎo)致小腿骨折。經(jīng)醫(yī)生診斷，兩年內(nèi)不能劇烈運動，更別提近在眼前的統(tǒng)考。

對于這么驕傲的少年來說，這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阮橘給他發(fā)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其他人也不清楚他的情況。他將所有人都排除在外，選擇獨自承受。

之后的一個多月，阮橘過得很艱難，好在她高考發(fā)揮得還不錯，應(yīng)該能考上理想中的學(xué)校。

填志愿的那天，阮橘向老師問起喻槐年的近況。

“他啊，好像去國外治療了?！崩蠋焽@了一口氣，“這孩子要是沒受傷，一定能考上不錯的學(xué)校?！?/p>

阮橘失落地離開，打開他的對話框，輸入：“今天填志愿，我報了T大。遇到了很多老師和同學(xué)，大家都很想你?！?/p>

“我也很想你?！?/p>

自那天起，阮橘就把喻槐年的對話框當(dāng)作日記一般，絮絮叨叨記錄了一天中發(fā)生的事。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yīng)。

一年后，她停止了記錄。

或許有的事情到了畫上句號的時候，阮橘想。

畢竟他們自始至終就沒有任何約定，所以走散了，也沒有理由和立場再找回來。

09

阮橘沒有回復(fù)那條匿名提問。

她在兩個月之前便決定放棄，沒必要為一個不告而別的人牽腸掛肚。

可她失眠了一晚上。過往的記憶浮光掠影般從她腦海里閃過，在她單調(diào)的青春畫卷里，少年無疑是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這時阮橘才肯承認(rèn)，她其實是在賭氣。

氣他不告而別，氣他沒有回應(yīng)，更氣自己無能為力。

窗外晨曦微露，阮橘不再任由思緒蔓延，她頂著黑眼圈去了空曠的教室，為接下來的課做預(yù)習(xí)。

這時有東西撞到她的手肘，阮橘垂眸一看，是個橘子。愣怔間，橘子一個一個接連滾過來，占據(jù)了大半個桌面。

眼眶倏地泛紅，阮橘緩慢地抬起頭，消失了一年多的喻槐年就坐在她旁邊，時光恍惚間回到了高一那年的夏天。

“我不喜歡吃橘子。”阮橘哽咽著說道。

“真可惜，我還挺喜歡橘子的?！庇骰蹦曷龡l斯理地拿起一個橘子，“因為一看到它就會想到我喜歡的女孩?！?/p>

他將剝好的橘子遞過去，勾起嘴角：“要嘗嘗看嗎，學(xué)姐？”

喻槐年其實不是很愿意回想過去的一年。

籃球一直是他的夢想，通往夢想的道路坍塌，他不知道要怎么堅持下去。于是他聽從父母的安排，去別的地方生活。

搬家前一天，他收拾東西時，看到語文課本里的便利貼，心口一滯。

他糾結(jié)片刻，還是拿出幾個月沒碰的手機，打開微信，消息鋪天蓋地地襲來，最上方一條，來自阮橘。

喻槐年坐在地板上，一字不落地將信息看完。最新一條來自一個小時前，她說，她會等他。

心中掙扎幾番，喻槐年到底沒有回信息，但他心里已經(jīng)做好了決定。

他要復(fù)讀一年，然后以最好的面貌出現(xiàn)在她面前。這期間，他斷絕所有社交，一心撲在學(xué)習(xí)和復(fù)健上，只有睡前才會拿出手機，看一眼阮橘發(fā)的消息，這是他堅持下去的動力。

高考之前，他再次去了歸云寺。想起女孩踮起腳掛祈愿牌的畫面，喻槐年走到樹下，找了半天，終于在一個隱秘的位置看見了熟悉的字跡。

經(jīng)過一年的風(fēng)吹日曬，紅線早已褪色，可祈愿牌上的字跡仍舊清晰。

“我希望能和喻槐年一直在一起?！?/p>

自那天后，喻槐年學(xué)習(xí)更加刻苦，終于成功考上T大。

阮橘卻在這時停止發(fā)送信息，喻槐年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當(dāng)即訂機票去T大，卻撞見她和其他男生相談甚歡的場面。

不是沒想過她身邊會有別人，畢竟當(dāng)初是他先不告而別。他選擇了守住這份驕傲，就要有承受這個后果的準(zhǔn)備。

只是他實在舍不得。

直到開學(xué)那天，他才偶然得知阮橘根本就沒有男朋友，那不過是一場烏龍。于是他開始等待時機，與她重逢。

他等到了。

所以他拿著祈愿牌，來到她身邊，虔誠地許下第一個，也是最盛大的一個承諾。

“阮橘，以后你的愿望都由我來幫你實現(xiàn)?！?/p>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