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高之惱

鍇文

秘訣

韓明是個心思特別重的人，對任何事都要長遠考慮，這導致他總是憂心忡忡，生怕給未來留下隱患。別人曾勸他：“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像你這樣，已經(jīng)全是近憂?！?/p>

勸歸勸，本性難移，韓明依舊擔憂很多事。他最擔心的，是兒子的身高。

韓明自己就很矮，只有1.6米，這個缺憾被他認為影響了前途——他雖是名牌大學畢業(yè)，在一家省屬國企打拼了十幾年仍默默無聞，就是因為身高影響了形象。

至少他自己是這么想的，所以從兒子出生那天起，他就在孩子身高方面不惜投入時間和金錢，補充各種營養(yǎng)，注重睡眠時間和體育運動。可孩子長到3歲時，身高只有90厘米，比醫(yī)學定義上的“矮小”還要矮一厘米。6歲上學時，身高108厘米，在班級里排在倒數(shù)第二。

倒數(shù)第一名的孩子叫小元，是個女孩，聽老師說，這孩子從小沒有養(yǎng)成好的吃飯習慣，導致生長發(fā)育遲緩。韓明的兒子小韓吃飯睡覺運動樣樣沒毛病，卻只能與小元為伍，每天結伴走在班級排尾。韓明非常焦急，馬上給孩子加報了籃球班和游泳班，期望能快速沖到正常身高區(qū)。

一轉(zhuǎn)眼到了小學三年級，整個寒假，小韓只長了0.5厘米，愁煞韓明夫妻。開學后，孩子放學第一件事就說，小元長個了！一個假期超過他半個頭，現(xiàn)在身高已排在班級倒數(shù)第七了。而小韓，現(xiàn)在是徹頭徹尾的全班最矮。

小韓背著書包，仰頭望著父母，說：“我覺得，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韓明點頭，他了解這種感受。

當晚，韓明和妻子反復商量，覺得這件事蹊蹺，小元父母也是矮個兒，小元怎會突然長這么多？妻子和小元媽媽認識，打算第二天接孩子時認真問問。

小元媽媽絲毫沒有隱瞞，說孩子打了增高針。

“是一種醫(yī)院開的增高針，分水針和粉針兩種，打在肚子上。很貴，一個月要一萬多元，但管用，一個寒假長了10多厘米?！毙≡獘寢専崆橥扑]，你孩子也可以試試。

這次真慌了

2018年3月，增高針（生長激素）還是新鮮事物。韓明并不相信，因為在記憶里，小時他父母也曾花幾千元錢買增高藥，結果被證明毫無用處。但妻子很執(zhí)著地去醫(yī)院打聽，才知道這種針并非誰都給打，要做一套復雜的檢查，測骨齡、做垂體磁共振、檢查肝膽胰脾、做脊柱CT等各種檢查，僅檢查就要花掉幾千元。

如果檢查通過了，確認孩子矮小是因為缺乏生長激素，才可以注射生長激素。這種定量打在肚子上的針劑，根據(jù)性狀或廠家的不同，價格差別很大，最便宜的一年花三四萬元，普通一些的要花七八萬元，好一些的長效劑型生長激素，一年要20萬元左右。

“激素”這兩個字讓韓明很反感，但妻子轉(zhuǎn)述醫(yī)生的解釋，說所謂生長激素是由人腦垂體千葉分泌的一種非糖基化蛋白質(zhì)，缺乏這種蛋白質(zhì)，孩子的生長發(fā)育就會遲緩?，F(xiàn)在人類醫(yī)學已可以準確無誤地合成這種蛋白質(zhì)，相當于補充了身體原有的分泌不足，所以會快速長高。

那副作用呢？醫(yī)生對此的解釋是，從目前臨床看，還沒發(fā)現(xiàn)明顯的副作用，畢竟，這只是增加體內(nèi)一種物質(zhì)的分泌，并不是藥物。

韓明和妻子商量很久，還是沒打這種生長激素，并不是因為錢，而是擔心這種奇怪的東西會給孩子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

隨后的難題是——小元快速增高的消息在班級乃至整個學校都引起波瀾。幾乎同時，這種增高針從最初的只在市內(nèi)某個醫(yī)院有，變成了市內(nèi)各大醫(yī)院，包括民辦醫(yī)院均有，甚至很多醫(yī)院看準商機專門推出增高科、矮小科。于是乎，所有嫌孩子身高矮小的家長都帶孩子去醫(yī)院檢查，甚至連那些身材中等偏高的孩子，也被家長帶去，理由是，怕孩子身高“輸在起跑線上”。

僅小韓所在的班級，就有近一半的學生開始打增高針，所不同的只是有的家境富裕，選擇一年十幾萬元的長效水針，只需一周打一針非常方便，效果據(jù)說更好；而家境稍差，則打一年幾萬元的粉針，每天都需注射，麻煩一些，至于效果，據(jù)說并沒太大差異。

這樣一來，韓明夫妻更恐慌了。

長沒長高

怎么辦？韓明感嘆，過去只是擔心自家孩子個矮影響未來，可如今身高恐慌成了群體效應，已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否則孩子長大，埋怨起來，做父母的如何解釋？

轉(zhuǎn)眼到了2020年1月，韓明的一個高中同學告訴他，這種生長激素在國外也已出現(xiàn)，國外最著名的一家藥品研發(fā)企業(yè)，在2020年1月宣布其長效生長激素已通過了FDA認證。

“FDA的標準非常嚴，如果得到這個認證，表明這種藥品在臨床試驗階段是安全有效的?！备咧型瑢W勸他說：“那么多人都打了，你們也打吧。”

韓明終于下了決心，帶著已經(jīng)5年級的兒子去醫(yī)院花了幾千元做檢查，隨后請醫(yī)生開了處方，開始了每月1.2萬元的“治療”。

令人失望的是，小韓在打了增高針后，長勢仍然較為緩慢，身高每個月只增長0.3厘米～0.5厘米。在注射增高針的第五個月，小韓被查出有假性發(fā)育的狀況。韓明趕忙帶著孩子去當初的醫(yī)院復查，院方說這可能是由于體質(zhì)不同帶來的影響，不要緊，并給開了“注射抑制針”控制發(fā)育。

也就在這個時段，班里其他打了增高針的同學也有個別出現(xiàn)假性發(fā)育情況，由于孩子已經(jīng)快上6年級，很難判斷是正常發(fā)育，還是受到增高針影響。

一時間，在班級家長群，圍繞增高針到底是否有害身體展開了討論。當初勸韓明打針的高中同學，本身是學醫(yī)的，此刻在群里也變得相對謹慎，說：“通過藥品認證的產(chǎn)品，都是經(jīng)過臨床驗證的。但有一點，臨床驗證的樣本數(shù)量畢竟較少，而且周期不會長。增高針是新生事物，對人體是否有影響，不僅僅要看眼前，還要看未來孩子長成后的變化，甚至許多年后是否會誘發(fā)相關疾病，這種漫長的檢測是沒有機構做的，只能用幾十年時間，用龐大的群體來驗證結果?！?/p>

韓明自己也查詢一些信息，發(fā)現(xiàn)有觀點認為，過度使用生長激素可能給使用者帶來內(nèi)分泌紊亂、股骨頭滑脫、脊柱側彎等健康風險。

這讓事情變得更加難以抉擇：一方面，增高針已經(jīng)越來越普及，現(xiàn)在的家長都怕孩子身高落后，只要長勢稍緩就紛紛給孩子打，這讓韓明不敢停下；另一方面，自己的孩子打針已經(jīng)9個月，效果不明顯，是否還要繼續(xù)完成15個月的療程？繼續(xù)打下去會不會有風險？這些又都是未知。何況，從更長遠看，這種生長素會不會給孩子成年后、甚至老年后帶來潛在疾病風險，沒人能給出答案。

“我就是最典型的中國家長。”韓明苦笑著說，“天天遠慮，天天近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