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筆記

陳榮力

小鎮(zhèn)不大，像一只葫蘆擱在杭州灣入?？?。日月天光、海岳精液，春秋風雨、街巷煙火，千百年凝聚沉積、浸潤把玩，小鎮(zhèn)不由得滋生一層厚厚的包漿。這包漿雖看不透、聞不清，也說不準、道不明，但稍稍摩挲或不經(jīng)意磕下一塊，端的就是一個故事，一段傳奇。

解放閘

解放閘在葫蘆鎮(zhèn)通杭州灣的一條河道上，建于新中國成立初期，故得此名。解放閘不大，四五塊門板大小的木板，在四五個水泥的凹槽中一插，便起了水閘的功能。

葫蘆鎮(zhèn)田地大都為咸性沙地，唯有解放閘上游周邊的一千多畝地為難得的淡地。這地五谷豐登不說，鎮(zhèn)上一年四季的蔬菜、水果也大都仗仰如斯。如此一來，為這一千多畝寶地蓄水抗旱、防洪排澇的解放閘，作用就有點特別。

一九五七年夏秋之交，葫蘆鎮(zhèn)一帶干旱嚴重，鎮(zhèn)上學校正放暑假的老師也參加了抗旱突擊隊。小學里教體育的周仲林和兩個女老師分在一組，他們主要的任務，就是看好解放閘。

周仲林他們剛看解放閘時，閘外的河道已可走人，閘內(nèi)的河水也不到平時的二分之一。干旱還在延續(xù)，這不到二分之一河水無疑是那一千多畝寶地的救命水了，此當中萬一有個不懷好意的壞分子或不知輕重的毛孩子拉了閘門，后果不堪設想。

為看好解放閘，三位老師分三班輪流值守。周仲林是男的，又教體育，于是他主動提出，晚上由他值守，兩位女老師只負責白天。但他人長得瘦削。那些天的夜晚，看著一天比一天少下去的河水，瘦削的周仲林像一株掉光了葉子的蘆葦一樣，在解放閘四周擺動。

這天晚上八點多，周仲林又在閘旁擺動，突然來了鎮(zhèn)里的兩位干部。干部說，上級通知今晚后半夜會有大暴雨，為防止大水沖垮閘門，要稍稍拉起一扇閘門，放掉一部分河水。起初周仲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在干旱如此嚴重的時刻，還要放掉一部分貴如油的河水？但兩位干部態(tài)度堅決，看看天也似乎有下雨的跡象，風也明顯大了起來，周仲林便去拉中間的那扇閘門。

閘門好久沒被拉起過，周仲林一人費了好大的勁，閘門依然不動。無奈之中周仲林只得請兩個鎮(zhèn)干部幫忙。周仲林站在中間抓住閘門的把手，兩個鎮(zhèn)干部站在兩旁捏牢閘幫，三人發(fā)一聲喊，閘門嗖的被拉了上來?；蛟S是用力過猛，原想著只稍稍拉起的閘門竟一下子被拉到了頂。閘門一開，河水似脫韁的馬群奔涌而下，湍急的水流中，三人要再拉下閘門顯然已無能為力。也就個把小時的功夫，剛剛還在的小半河水，轉(zhuǎn)眼變成了一條溪流。

水流小了，閘門當然可以重新放下。要命的是，直到天亮，說了要來的大暴雨不見一絲蹤影。太陽又火辣辣地照在頭頂。

此事驚動了縣里?？h里來調(diào)查時，兩個鎮(zhèn)干部一口咬定，閘是周仲林負責管的，閘門也是周仲林一人拉起的?？h里來調(diào)查的人也認真，專門去試了試，一個人能不能拉起閘門。因為閘門剛被拉起過。調(diào)查的人用了一會勁，閘門慢慢被拉起來了。周仲林百口莫辯。

鎮(zhèn)里原想把周仲林打成破壞生產(chǎn)的壞分子，送去西北勞改。后來念在他在學校的表現(xiàn)還好，正好學校里又有一個“右派”的名額空著，周仲林就戴了“右派”的帽子，去了蕭山的一個農(nóng)場。

周仲林去蕭山農(nóng)場后的第十年，又是一個夏秋之交。與十年前的干旱相反，雨下得特別多，葫蘆鎮(zhèn)一帶洪澇嚴重，解放閘上游那一千多畝寶地自然又成為保護的重點。

照道理，洪澇來了只要拉起解放閘，放掉洪水便可減輕許多。湊巧的是那段時間杭州灣的潮水特別大，海水倒灌嚴重，若拉起閘門，海水倒灌進來更雪上加霜。于是弄來一臺大的抽水泵，不停地向閘外抽水。

抽水泵抽了三天三夜，雨也下了三天三夜，洪澇仍沒有減輕的跡象。第四天上午抽水泵突然啞了，管事的人搗鼓半天不見起色，鎮(zhèn)里就叫了供銷社生產(chǎn)資料商店的呂海潮過來看看。

生產(chǎn)資料商店是賣抽水泵的單位，呂海潮是生產(chǎn)資料商店的副經(jīng)理，對抽水泵又熟悉。他仔細看了一會，判定是抽水泵吸水口一顆螺絲掉了。猶豫了一陣，呂海潮突然脫掉衣服撲通一聲跳進了水里。

雖是夏秋之交，但連續(xù)未見太陽，水溫也涼。呂海潮在二人多深的水里鉆上鉆下，摸東摸西，來來回回了二十幾分鐘，終于舉著那顆螺絲爬了上來。旁邊的人正要遞過衣服，不料渾身抖顫的呂海潮舉著那顆螺絲，石破天驚地喊起來：“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呂海潮的事跡很快被縣里的記者知道了。記者寫了大塊的報道，其中在寫到呂海潮喊“毛主席萬歲”時，還專門寫了他當時的心跡：“是毛主席‘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教導，給了我力量和勇氣。”呂海潮很快就由生產(chǎn)資料商店的副經(jīng)理，提拔為供銷社的副主任，不久又被推薦為全省學習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

呂海潮被供銷社的同事敲鑼打鼓送到鎮(zhèn)上的輪船碼頭，去參加省里的表彰大會時，那天從航船上下來的旅客中還有一個瘦削的老頭。那老頭傴僂著腰，拎著一只破舊的人革旅行袋，誰也沒認出他來。但輪船碼頭挑行李的大腳阿校說，那老頭就是鎮(zhèn)小原來教體育的周仲林。周仲林教過阿校的兩個兒子，他應該記得周仲林。

手榴彈

杭州灣上大雁北飛的時候，便到了征兵的季節(jié)。每年葫蘆鎮(zhèn)都會有一些青年像大雁一樣飛出去當兵，然而過幾年仍舊像大雁一樣飛回來的并不多。葫蘆鎮(zhèn)地少人多，外出謀生是傳統(tǒng)，在部隊當了幾年兵，用老年人的話來說“眼大了，心野了”，很多更不愿再回葫蘆鎮(zhèn)了。

米火林是像大雁一樣仍舊飛回來的不多幾個當兵者之一。

米火林之所以又回到葫蘆鎮(zhèn)，是因為他在部隊提了干，當過排長。提了干再回來，不叫退伍叫轉(zhuǎn)業(yè)，按政策規(guī)定可以安置工作。但米火林排長的這個官是部隊最小的，回來了安排相應的職務不說，安置的單位也可是事業(yè)或企業(yè)。事業(yè)單位吃的是國家米飯，叫鐵飯碗；企業(yè)單位吃的是集體米飯，頂多是瓷飯碗。

米火林轉(zhuǎn)業(yè)的時候，葫蘆鎮(zhèn)上一些企業(yè)大都已經(jīng)轉(zhuǎn)制，剩下未轉(zhuǎn)制的幾個，也像退潮后擱在灘涂上的潮頭魚一樣，茍延殘喘了。米火林想去的，自然是事業(yè)單位。但這事業(yè)單位能不能去，換句話說是去事業(yè)還是去企業(yè)，不是憑米火林的意志為轉(zhuǎn)移，決定權在鎮(zhèn)里。說得更明白一點，決定權在鎮(zhèn)里既負責征兵又負責轉(zhuǎn)業(yè)軍人安置的人武部長手里。

按常規(guī)，轉(zhuǎn)業(yè)軍人從部隊回來到所安置的新單位上班，中間有兩三個月的休息期。一方面安置有一個過程，另一方面從部隊回到地方，也讓你有個適應。趁著這一空檔，米火林也做了一些功課，如去找找有點話語權的老同學，跑跑能托得上關系的親戚、老鄉(xiāng)等等。各種信息反饋，米火林去事業(yè)單位問題不大，所以他也頗為篤定。

兩個多月后，正式安置通知收到，米火林去的卻是鎮(zhèn)上的一家鎖具加工廠。米火林一下傻了眼。這時米火林才恍然大悟，他該跑的都跑了，該拜訪的也都拜訪了，偏偏漏了一個最重要的人，那就是鎮(zhèn)里的人武部長。

這天晚上米火林背上一只鼓囊囊的軍挎包，直接去了人武部長的家。

人武部長看到敲門進來的米火林，有點冷漠?？纯垂哪夷业能娍姘?，像是裝了兩瓶酒，臉色才稍緩一些。米火林自報家門后，起先有點緊張，坐下喝了幾口茶后便放松了不少。于是米火林開始問。

部長，我去的單位確定是鎖具加工廠？

是的，是鎖具加工廠。

能否再改改？換去事業(yè)單位？

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政策規(guī)定可去事業(yè)單位的呀。

是啊，政策規(guī)定可去事業(yè)單位，但也可去企業(yè)單位呀。

部長又掃了一眼鼓囊囊的軍挎包，斷定只是兩瓶酒而已。

你也是在部隊鍛煉過的，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政策的執(zhí)行具體就得看工作需要和崗位可能。

部長，能否再考慮一下？

這個，不能考慮。

米火林喝口茶，盡量控制一下情緒，講述自己去事業(yè)單位的愿望。講著，講著，米火林的聲音有點高。

部長也喝口茶，講述米火林不能去事業(yè)單位的理由。講著，講著，部長的聲音一直一個調(diào)。

米火林又喝口茶，再次講述自己去事業(yè)單位的請求。講著，講著，米火林的聲音更高了。

部長也又喝口茶，再次強調(diào)米火林不能去事業(yè)單位的決定。講著，講著，部長的聲音還是一個調(diào)。

部長講完了，米火林沒有再講。雙方陷入了一陣沉寂。

米火林呆坐了一會，長長嘆口氣，終于拿過軍挎包。

部長，我在部隊待了好幾年，也沒帶什么好東西，這兩瓶酒你一定得喝。

不，不，這兩瓶酒我不能收，你帶回去。

部長態(tài)度堅決。部長知道，到了這個境地，即使比酒更好的東西，他也不能收了。

不，這兩瓶酒你必須收！

米火林比部長態(tài)度更堅決。他打開挎包，拿出兩瓶酒，一瓶放在桌上。一瓶抓在手里。

部長的臉刷地白了。

你，你……你，趕緊拿回去！

放在桌上和抓在米火林手里的哪是酒呀，分明是兩顆手榴彈！

那，我去事業(yè)單位的事，部長是否再考慮考慮？

米火林一邊說，一邊將食指套在手榴彈的拉環(huán)里，隨意玩弄著。

拿回去！快……快拿回去！你的事，我們再……再考慮考慮。

滿頭大汗的部長，已有點口吃了。

米火林最終去了鎮(zhèn)城建辦下屬的城管監(jiān)察隊，雖然是事業(yè)單位中最苦最累的活，但比起是企業(yè)的鎖具加工廠，卻如從糠籮跳進了米籮。每天米火林開著那輛篷篷響的扁三輪，像騎著駿馬的戰(zhàn)士，從葫蘆鎮(zhèn)的大街小巷一馳而過，揚起一片灰塵。

一次老同學聚會，酒酣耳熱之際，大家說起米火林去部長家送“酒”的橋段，都為米火林捏一把汗。那天手榴彈要是真的拉了，就沒有今天的聚會了。酒已有了八分的米火林腦子卻清醒。

我在部隊待了這些年，這點法律意識還是有的。哪有什么手榴彈呀，就是兩顆教練彈而已。當然，為了逼真，我特意做了兩個拉環(huán)。

米火林到了城管隊后，人武部長換了好幾任，他一直屁顛屁顛地干得蠻歡實，從沒挪過崗位。沒挪過崗位的米火林，后來最大的愛好就是喜歡到外面跑，徒步、游泳、登山、宿營，比驢友還驢友。扁三輪淘汰后，米火林自己買了輛二手的吉普，往外跑得更來勁了。

也合該米火林時來運轉(zhuǎn)，這年夏天的一個下午，米火林開了二手的吉普車去葫蘆鎮(zhèn)附近的一個水庫游泳。車剛在路邊停好，就聽得一片呼天喊地地叫。米火林跑過去一看，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掉進水庫里，半輛車浸在水中，正在慢慢往下沉。已有一兩個人下水了，但圍著緊閉的車窗干著急。米火林突然想起了長年放在吉普車里、外出防身用的那兩顆教練彈。他返身跑回車上，拿著教練彈也來不及脫衣褲，撲通一聲跳進了水庫。

米火林用教練彈砸開車窗，將車內(nèi)的母女倆從死亡線上搶回來的事，是母女倆到城管隊來送錦旗時，大家才知道的。那時光，媒體和社會上對城管的形象正頗多抨擊，領導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正面典型，于是就請了市里一位知名的記者來寫報道。報道剛要刊登前，記者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說米火林在水庫救人時，正是上班時間，米火林是偷偷溜出去游泳的。記者向米火林核實，米火林也不否認。

眼看將到手的榮譽又丟了，米火林也沒多在意。他依舊開著那輛二手吉普往外跑，車上也依舊放著那兩顆教練彈。用米火林的話來說，那手榴彈雖不是真的，但關鍵時候也管用。

鰻殤

杭州灣如一只喇叭，將到葫蘆鎮(zhèn)這邊時突然收緊，然后向右轉(zhuǎn)向蕭山、杭州而去。潮流的沖擊，這轉(zhuǎn)彎的地方留下一片三四公里大小的淺海。葫蘆鎮(zhèn)最有名的那條直江，就像一把犁，在這片淺海左側(cè)犁出一條水道，通向東海。

直江似輸送營養(yǎng)的葫蘆藤，是葫蘆鎮(zhèn)與杭州灣最重要的聯(lián)結，也是交通運輸、漁船往返、捕撈進出的黃金水道。興修水利的年代，鎮(zhèn)北首的直江大閘作了重建。重建的大閘，鋼筋水泥，電動控制，閘上可走人開車，閘下能行近百噸的船只，是葫蘆鎮(zhèn)的氣勢和臉面。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那幾年，杭州灣上鰻苗旺發(fā)，捕鰻苗幾乎成為一夜暴富的捷徑。鰻魚產(chǎn)籽需在海水、淡水的交匯區(qū)。連接直江的那片淺海，有直江充足的淡水下來，加上又是淺海，微生物豐富，鰻苗旺發(fā)的那幾年，這里更成為鰻苗的窠。

其實杭州灣上原先也有鰻苗，只不過數(shù)量不多。葫蘆鎮(zhèn)的人原先也不捕鰻苗，搶個潮頭、抄個腰網(wǎng)、張個網(wǎng)蒲時，即使有幾根鰻苗，對這縫衣針長短、比針粗不了多少的鰻苗，都一扔了之。

捕鰻苗的風是從杭州灣對岸海寧、平湖那邊刮過來的。海寧、平湖靠上海近，上海有外貿(mào)公司見鰻苗旺發(fā)，就收了鰻苗賣到日本賺外匯。聽說海寧、平湖那邊每根鰻苗能賣到七八角、塊把錢，葫蘆鎮(zhèn)的人就坐不住了。

葫蘆鎮(zhèn)最早捕鰻苗的，自然是鎮(zhèn)北首漁村的人。漁村的人平常就在杭州灣上捕撈小漁洋，技能、經(jīng)驗熟練，漁船、舢板等工具也現(xiàn)成，除了捕鰻苗的網(wǎng)要稍加改換，讓網(wǎng)眼緊得密不透風外，一切都是駕輕就熟。很快捕鰻苗暴富的故事和傳奇，像鰻魚一樣在葫蘆鎮(zhèn)活溜溜地游竄。某某一夜就賺了兩千塊；某某某捕鰻苗造起了曬臺樓屋；某某在灘涂上看見一只肚皮鼓脹的死豬，剖開一看是兩團籃球大的鰻苗……

故事和傳奇就像擋不住的誘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捕鰻苗的行列。起先是漁村的人，后來是下過海的人，再后來連從未下過海甚至不會游水的人都爭先恐后。最多的時候，那三四公里大小的淺海上，下餃子一樣，擁擠著二三百只漁船和舢板。

故事和傳奇仍在發(fā)酵，死亡和噩耗也接踵而來。捕鰻苗基本上在每年清明后的四五月間，最好的時機又是漲潮時和晚上。漲潮時鰻苗隨潮水而來，數(shù)量特多；鰻苗白天匍伏在泥底，到了晚上才浮上來覓食。但漲潮時潮高流急，晚上又黑燈瞎火，都是容易出事的當口，加上四五月時海水尚冷，一不小心掉入海里，很少有人能爬得上來。此三者就如三把利鉤，將許多捕鰻苗的人，尤其是那些從未下過海甚至不會游水的人，生生鉤進了鬼門關。每年捕鰻苗的季節(jié)，葫蘆鎮(zhèn)傍杭州灣的那道海塘邊，總要立起七八具新墳。有一年一場特別大的夜潮中，三鉤合一，一夜就鉤走了五個，包括一對父子和一家三兄弟。

鰻苗越捕越少，價格越收越高，海塘邊的新墳也在不斷增加，但每當捕鰻苗的季節(jié)，杭州灣包括那片三四公里大小的淺海上，捕鰻苗的船只，依然不見減少。

這年的盛夏，一場早到的臺風剛過，葫蘆鎮(zhèn)的人一起床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起先大家都沒有在意，不知誰發(fā)一聲喊：看，是鰻魚！鰻魚！大家都驚呆了。只見那條連著杭州灣的直江上，無數(shù)的鰻魚正密密匝匝向直江流來。不，是成群成簇，成團成堆地向葫蘆鎮(zhèn)竄涌而來。那鰻魚粗的似手臂、細的如筷子，短的尺把長，長的近一米，翻著滾，打著旋，散著濃烈的腥氣和咕咕的叫聲，爭先恐后，無窮無盡。鰻魚涌進直江，又不斷向連通直江的鎮(zhèn)內(nèi)各條河道竄涌。

快抓鰻魚呀！有人從驚愕和愣怔中率先醒悟，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撲向直江和鎮(zhèn)內(nèi)的河道。先是漁網(wǎng)、海兜，后來連菜籃、淘籮、土箕都用上了。岸上扔滿了水桶、臉盆、鍋子等一切可以裝鰻魚的家什。然而濃烈的腥氣和咕咕的叫聲依然源源不斷地涌來。鰻群所到之處，河水泛著渾濁的泡沫，打著腥膻的漩渦，河里的魚、蝦、蟹很快翻起肚子氽在水面。面對捕之不及，似乎永遠不會窮盡的鰻魚，葫蘆鎮(zhèn)的人終于有點害怕了。一位長者急中生智：快關直江閘！快關直江閘！

直江閘關住了，繼續(xù)涌竄而來的鰻魚，撞在閘門上，成團成團地竄躍、翻滾。直江閘關住了，鎮(zhèn)內(nèi)的河道不再流動，渾濁的泡沫和腥膻的漩渦越發(fā)加劇。傍晚時分河道里的鰻群也開始翻起白肚，那咕咕的叫聲到后半夜才慢慢平息。

第二天一大早，一幕慘烈的場景，讓葫蘆鎮(zhèn)的人毛骨悚然，但見鎮(zhèn)內(nèi)的河道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那時又是盛夏，炎炎的烈日照在白花花的鰻尸上，那濃烈的腥臭，像黑云一樣籠罩著葫蘆鎮(zhèn)。鎮(zhèn)上的人，半個月都不敢打開門窗。

那場鰻殤過后，葫蘆鎮(zhèn)的很多人都不再吃鰻魚。杭州灣和那片三四公里大小的淺海上，也很少再有鰻苗了。

【責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