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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正處在小升初的關鍵時期。我們當?shù)赜幸凰暶h播的外國語學校,以一騎絕塵的升學率和傳說中接軌國際的英語教育,成為老師、學生、家長心中最令人心動的dream school。
還沒等成績下來,我爸就興沖沖地說:“錢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明天早上放了榜我們就去排隊報名。”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就被爸媽從被窩里拽起來。到了校門口,才發(fā)現(xiàn)烏泱泱的全是人。大家在告示欄面前探頭探腦,頗有幾分等著“揭皇榜”的意味。
學校是私立的,學費也分成三六九等。有得了全額獎學金的學神,有減免一部分學費的學霸,還有就是我這種等著交高額“贊助費”的學渣。
等到日上三竿,終于有保安叔叔來貼榜單了。
我爸囑咐我說,他先去報名處排隊,我去找我自己的名字,抄學號,這樣節(jié)省時間。
我置身于擁擠的人潮,費力地仰著脖子在榜單上找自己的名字,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我找到了同一個考場的同班同學、隔壁考場的外班同學,就是沒看到自己的名字。確認了好幾遍之后,我不得不直面一個現(xiàn)實,這份名單上沒有我。
嗯,也就是說,自費生我都沒考上。
周圍的人依然互相推搡擁擠著,我站在那兒呆呆傻傻,如墜冰窖。
也就是在那一刻,12歲的我突然明白了名落孫山的真正含義。
我暈乎乎地去報名處找我爸,還差兩三個人,他就快排到了。他見我來了,一下笑起來,問:“你學號記了嗎?”
我囁嚅著:“沒有?!?/p>
他不解:“你怎么不記呢?這馬上就要到了啊?!?/p>
我的臉燒得滾燙,聲音跟蚊子差不多:“沒……沒有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那一刻我爸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定了定心神,耐下性子對我說:“怎么會沒有呢?我們再去看一遍?!?/p>
到了大門口,我爸到榜單前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終于發(fā)現(xiàn)連同名同姓的也沒有,他總算死了心。
其實我爸是知道我學習不好的,但他沒想到這么不好。
回去的路上我垂著頭跟在他身后,周圍全是學生和家長的交談聲,有欣喜若狂的,有躊躇滿志的,有揚眉吐氣的。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在吵鬧。
后來,我爸給我買了個甜筒,讓我別擔心,安慰我說:“總是會有學上的?!?/p>
我確實沒擔心,我總覺得我爸爸是個很有門道、很厲害的人。生意場上大家都蠻尊敬他,在家里也只有他能解出讓我頭疼的數(shù)學題。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搞不定的事情。
直到那天中午,沒有暑假作業(yè)的我百無聊賴,央求了好久,我爸終于答應把手機借給我玩《神廟逃亡》。
點開,進入界面,注冊新賬號,填寫驗證碼。
“?!?/p>
“不好意思,你女兒的事,我確實沒辦法幫忙?!?/p>
突然,一條短信浮現(xiàn)在我面前。
鬼使神差一般,我點了進去。
我爸發(fā)的最近的一條是:“×兄,真的拜托您想想辦法,再過兩天錄取就要結束了,這孩子沒學上啊。”還有諸如此類的很多消息,說真的,我爸的語氣蠻卑微的。
我的手指就這樣懸在屏幕上,心里像被鑿開一個洞,混雜著酸澀和茫然。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直面我爸的難處,直面一個成年人的無奈吧。
后來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把那條消息標成未讀。我假裝意猶未盡地把手機還給我爸,跟他撒嬌說:“唉,今天《神廟逃亡》吃的金幣好少哦?!?/p>
他沒好氣地揉了揉我毛茸茸的頭,讓我趕快去睡午覺。我賴著不走,他突然試探性地問我:“乖乖,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外國語學校???”我一邊盯著風扇一邊毫不在乎地說:“沒有啊,我不覺得那個學校有多好?!?/p>
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你還小,不知道一個好學校對以后有多重要?!蔽益移ばδ樣掷碇睔鈮训卣f:“我本來就還小啊。”
不知道為什么,我爸聽了這話突然有些如釋重負。他笑著擺了擺手:“你快去睡覺?!?/p>
如今回想起來,那天中午窗外的蟬難得消停??墒?,12歲的我翻來覆去沒睡著??赡苁敲劝l(fā)了一種名為羞恥心的東西吧。那時候才后知后覺,如果我上課的時候認真點兒,是不是就能考上了?如果我考上了,我爸這么驕傲的一個人,也就沒必要為了我去低聲下氣了吧。
后來我一路磕磕絆絆地長大,數(shù)學成績還是很差。幸好,讀了最喜歡的編導系,再也不用學數(shù)學了。
我漸漸對生活有了掌控力,開始做一些自己擅長的事。寫稿子、找實習、拍片子,忙得不亦樂乎。
我好像莫名其妙地變成別人口中那種蠻厲害的別人家的孩子了。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心里依然是憋著一口氣的。每當我想懈怠,覺得要不然就糊弄糊弄算了吧,都會沒來由地想起12歲經歷的那個燥熱的中午。
想起我爸給我買的那個被陽光曬得流出汁液的甜筒。
想起那個輾轉反側又擰巴敏感的小女孩。
想起她握著肉嘟嘟的小拳頭暗下決心。
我想起她對我說:嘿,笨蛋,你還是要成為老爸的驕傲啊。
一定啊。
(大浪淘沙摘自《匿名區(qū)+6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