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音斯琴

呂陽明

一

薩音斯琴額吉的氈房，在鄂溫克草原輝河的邊上。輝河被當(dāng)?shù)啬撩穹Q“輝騰高勒”，意思是寒冷的河，即便是在短暫炎熱的夏季，河水也是哇涼哇涼的。輝河，靜水深流，脈脈含情，是鄂溫克這片草原的母親河。

薩音斯琴額吉自小就生活在輝河邊，是喝著輝河水長大的，河畔一簇簇紅柳已經(jīng)明顯又長高了，水面上明亮的天光與飄蕩的云影是她童年記憶中最美的風(fēng)景。尤其在夏天，有風(fēng)的時候，輝河簡直就是飄蕩在碧波蕩漾的草原上銀光閃閃的飄帶，沒風(fēng)的時候河面靜謐安然，天光云影精美如畫。冬天冰封的輝河銀裝素裹，在雪原上靜靜沉睡。任冬天漫長，靜靜期待著春天的到來。

草青草黃，六十多個春秋就那樣過去了。輝河似乎也經(jīng)受不住歲月的磨洗，不像多年前那樣豐盈滋潤了，連續(xù)幾年的干旱，又讓她清瘦了不少。薩音斯琴額吉心里想啊，一條河都經(jīng)不住寒來暑往，更不用說人了，她也老了。

是啊，那個年輕時候策馬奔向草原深處的鄂溫克少女，已經(jīng)成了胖胖的老額吉了。她的頭發(fā)依舊是黑的，只是沒有年輕時那么濃密，那么油亮光澤了。她的臉被六十多年的風(fēng)霜雨雪侵蝕得像一塊褶褶巴巴的樺樹皮。她真的太胖了，現(xiàn)在她走起路來，不是走，是晃。一晃一晃的，就氣喘吁吁地晃到羊哈柵旁邊了，就晃到拉水的勒勒車旁邊了。

小巴特爾總是喊著，“額吉，額吉，你走路怎么總是晃蕩的呢？”

薩音斯琴額吉慈愛地笑著說，“額吉老了，人老了走路就晃，晃來晃去，就越來越老了?！毙“吞貭柡鋈痪蛻n心忡忡地說，“額吉，你老了會死嗎？”“不會，額吉得活一百歲，看我的小巴特爾長成真正的男子漢。”

額吉感覺到自己真的老了。人一老，身邊人就少了，孩子們都走出草原，像出了窩的百靈鳥一般飛向廣闊的天空。額吉感覺到自己比年輕的時候愛唱歌，只是那些歡快的歌少了，憂傷懷舊的歌多了?？岷亩爝^去了，漫山遍野的積雪開始融化了。開河了，跑冰排，草發(fā)芽了，大雁飛回來了。額吉就對著勃勃生機(jī)的草原唱起來。

“布谷鳥叫的時候，樹葉吐出了嫩芽，樹葉吐出了嫩芽的時候，我想起了可愛的家鄉(xiāng)；黃鸝鳥叫的時候，山嶺都披上了綠裝，山嶺都披上了綠裝的時候，我想起了少年時的姑娘。”

每次唱起這支略顯傷感的民歌，額吉就想起兒子巴根和女兒索倫格了。時間過得真快呀，孩子們像小牛犢小羊羔那樣轉(zhuǎn)眼就長大了，好像就在幾天前還躺在紅柳木的額莫賀（鄂溫克語，搖籃）里熟睡，還拖著清鼻涕在輝河邊塔頭墩子里跳躍奔跑，還在開滿薩日朗花的草原上嬉戲。轉(zhuǎn)眼就去旗所在地上初中去了，又在盟所在地上高中去了，又考上大學(xué)了，又成家立業(yè)，在海拉爾那座城市安家了，他們都很少回來了。兒子在海拉爾給她買了一套樓房，還是帶電梯的呢。幾次來接她，讓她搬到城里去，額吉去住了一晚就回來了，那電梯忽悠忽悠的讓人心里沒著沒落的。那厚厚的防盜門鎖扭來轉(zhuǎn)去地打不開，還有那液化氣，藍(lán)悠悠鬼火一般“嘶嘶”作響好嚇人，哪有干牛糞燒著溫暖舒坦。

額吉最喜歡唱歌了，唱了幾十年。婉轉(zhuǎn)悠揚(yáng)，透露著淡淡的哀傷。“金波閃光的輝河啊，水流清澈的雅魯河，是鄂溫克人美麗的家鄉(xiāng)，是我生長的地方……”額吉感覺不同的年齡唱這首歌心情是不一樣的。年輕時唱是滿滿的幸福的感覺，輝河邊綠草如茵的草原像鋪向天邊的綠地毯，年輕的鄂溫克姑娘放牧著云朵一般的羊群，悠揚(yáng)的歌聲回蕩在天地間，遠(yuǎn)方有雨幕懸垂下來，那是長生天在滋潤著草原，隨風(fēng)飄動的云影是這地毯上的暗花。

年輕的哈赫爾那時還是個帥氣的小伙子，他夸薩音斯琴的歌唱得比烏蘭牧騎還好聽，這一句贊美打動了薩音斯琴情竇初開的少女心。在一個夏日的早晨，穿著鄂溫克盛裝的哈赫爾帶著馬隊(duì)來接親了。那時，晶瑩的露水在草尖上熠熠生輝，輝河水面上一層乳白色的薄霧在緩緩飄蕩。親人們把迎親曲唱了一遍又一遍。哈赫爾是個老實(shí)憨厚的鄂溫克牧民，可是后來染上了喝酒的毛病，逢酒必喝，每喝必醉，五十出頭時把肝喝壞了，走了。

薩音斯琴還記得哈赫爾臨終時的樣子，肝腹水讓他的肚子好大，他忍著痛苦平靜地與妻子告別，像模像樣地和她握手，說再見。那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他們一輩子都沒這樣鄭重其事地握手，哈赫爾是在醫(yī)院里跟別人學(xué)來的。這讓薩音斯琴一直記得?！吧饋淼奶柊?，被霧氣遮住了，相愛的哥哥啊，為皇上征戰(zhàn)去了……真心相愛的人啊，也只好徒然地思念?！彼?jīng)常望著天上的白云沉思默想，是啊，再見，但愿再相見時他已經(jīng)改掉了喝大酒的壞毛病。

二

小巴特爾經(jīng)常問薩音斯琴，“阿媽，我是你生的嗎？”薩音斯琴就笑了，想起兒子巴根和女兒索倫格，他們小的時候好像也問過這樣的問題，當(dāng)時自己笑著說，“你們是我從羊圈里撿回來的?！倍@次，薩音斯琴額吉慈愛地?fù)崦“吞貭杹y蓬蓬的頭發(fā)，說，“當(dāng)然是我親生的啊?！毙“吞貭栍謫枺盀槭裁磩e人家的額吉那么年輕，可你卻顯得有點(diǎn)兒老呢？”薩音斯琴哈哈地笑了起來說，“孩子，阿媽生你生的晚唄。你巴根哥和索倫格姐姐都長大了，沒有人陪在阿媽身邊了，阿媽就生了你了?！?/p>

小巴特爾接著問，“別人都有阿爸，我阿爸呢？”額吉抬起頭望了望頭頂?shù)乃{(lán)天白云說：“你阿爸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不過他可是一直看著你呢，等你上學(xué)了好好學(xué)習(xí)，有那么一天他會回來看你的?！?/p>

小巴特爾是額吉從海拉爾的街心公園抱回來的。薩音斯琴額吉在兒子給買的那座高樓里住了沒幾天，就暈頭脹腦，頭暈?zāi)垦Ａ恕ｉT鎖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打開了，液化氣還是不敢用，聽說用不好會爆炸的。房子臨街，天啊，哪兒來的那么多汽車跑起來沒完，有的往這邊跑，有的往那邊跑，吵得人睡不著覺。女兒說，“阿媽你有空就出去遛彎?！彼_音斯琴問，“遛彎是干啥??？”女兒只好說鄂溫克語解釋。薩音斯琴說，“我連小區(qū)的門都不敢出，我害怕走丟了。”還真是，薩音斯琴額吉在草原上生活了一輩子，跑遍了鄂溫克草原也沒迷失過方向，可進(jìn)了城，真是怪了，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感覺太陽今天從西邊出來，明天從北面出來，就是沒從東面出來過。晚上睡不著覺，薩音斯琴額吉打開窗子去看星星，只有那么幾顆若隱若現(xiàn)，孤零零地懸在黑乎乎灰蒙蒙的天幕上。她心里納悶，城里的星星都跑哪兒去了，接著就笑了，地上人多，把天上的星星都嚇跑了唄。樓上樓下住滿了人，電梯里人擠人，人挨人，可每人都是同一副面孔，一聲不吭。她晃晃地進(jìn)了電梯，一個人幾乎把小小的電梯塞滿了，把別人都擠到了角落里。出了電梯進(jìn)了各自房門，厚重的防盜門“砰”地一關(guān)，誰也不搭理誰。薩音斯琴額吉剛來時遇見每個人都微笑，幾乎要開口說“你好”了，可人家根本不看她。女兒說，“阿媽你不認(rèn)識人家，你沖人家笑什么??？”她就只好不笑了。更有一件難以啟齒的煩心事是上廁所，進(jìn)了樓房的衛(wèi)生間，看見那個馬桶，薩音斯琴可犯愁了，這馬桶的兩邊沿，還沒腳寬呢，怎么能站得住蹲得下呢？還好女兒心細(xì)，給母親演示了一下，薩音斯琴恍然大悟，原來是坐著用的，這城里人也太能享福了，干什么事都坐著?？墒撬_音斯琴不習(xí)慣，坐著不行，找不到上廁所的感覺，第二天就喊著要回去，女兒不讓，說，“放了一輩子牛羊了，還沒放夠，都賣了吧。”

這么一著急上火，薩音斯琴額吉就病了，心臟像一匹剛帶上馬嚼子的兒馬子一般四蹄亂跳。正好女兒索倫格來了，看見母親真病了，嚇得花容失色。是啊，這六十多年，薩音斯琴很少生病，連感冒都很少有過呢。索倫格帶母親去醫(yī)院檢查。薩音斯琴說，“我沒事，你讓我回草原，就什么病都好了。就算真的生病了，我去旗里丹巴大夫那里抓幾副蒙藥就好了?！闭垓v到醫(yī)院，檢查了半天，又抽血又化驗(yàn)的，也就是血壓高，血脂稠，還真沒什么別的毛病，草原人的飲食習(xí)慣，上了年紀(jì)有幾個不高血壓血脂稠的啊。索倫格說，“阿媽，我想明白了，您要是想回草原，就回吧，等過兩年我有了孩子，您再來，到時候有個事干，沒準(zhǔn)還能待住。”薩音斯琴一聽女兒答應(yīng)自己回草原了，一骨碌從病床上爬起來了，高興得臉上紅撲撲的，血壓也不高了。

從醫(yī)院出來，難得的好天氣，母女倆就到對面街心公園里散步，沒走幾步就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有氣無力的，像蚊子叫一般，倆人再往前走幾步，就在一張長椅上發(fā)現(xiàn)了裹在小花被子里的嬰兒。薩音斯琴把孩子抱在懷里，噢，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孩子的后頸上長了一個大大的膿包，樣子很嚇人。索倫格說，“阿媽，放下吧，這孩子活不了，他父母也是看他病成這樣才放棄的?！彼_音斯琴說，“放下這孩子就死了?！彼鱾惛裾f，“那我們就報(bào)警吧?！卑屨f，“報(bào)警有什么用，警察還能管治病嗎？”索倫格說，“阿媽，我們走吧，或許他的父母只是暫時放在這兒，一會兒就回來了。”薩音斯琴說，“你以為你阿媽歲數(shù)大了糊涂了？我要抱著這個孩子去找丹巴大夫，他可是鄂溫克草原上有名的神醫(yī)，一定能治好這個可憐的孩子。”索倫格說，“就算是治好了，那以后呢？”薩音斯琴額吉平靜地說，“以后再說以后吧?！?/p>

索倫格到底沒擰過母親，薩音斯琴高高興興地抱著孩子回到了草原，找丹巴大夫去了。丹巴大夫的父親曾是鄂溫克草原上著名的喇嘛醫(yī)，這個生病的孩子還真把他給難住了，他開了幾副內(nèi)服的蒙藥，可是孩子太小，吃不進(jìn)去，就又開了外敷的。一年多的時間，孩子奇跡般地痊愈了，薩音斯琴興奮不已，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巴特爾。如今，小巴特爾已經(jīng)三歲半了，額吉用牛奶把他喂養(yǎng)得像個健壯的小牛犢。

三

年景一年不如一年。這一年冬天就沒下場像樣的雪。雪大了，牛羊吃不到草，是“白災(zāi)”；不下雪牛羊無法飲水，又是“黑災(zāi)”。終于天氣轉(zhuǎn)暖，到了接早羔的時候，不該下雪的時候又刮起了風(fēng)雪。老天似乎才想起來，要把這一冬天遺漏了的雪補(bǔ)回來，白毛風(fēng)呼嘯著，在牲畜棚圈四周卷起鋪天蓋地的白煙。風(fēng)雪過后，到了接早羔的時候，薩音斯琴額吉從早到晚忙著接羔，連吃飯的時間都顧不上，剛出生的小羊好看極了，像一只只潔白的毛絨玩具。小巴特爾高興地摸一摸這只，抱一抱那只，經(jīng)過一冬天的寒冷和風(fēng)雪的摧殘，很多大羊都虛弱不堪，很多小羊羔都吃不飽。額吉就擠牛奶喂吃不飽的小羊羔，小巴特爾抱著一個用可口可樂大瓶子制作的“奶瓶”，一只只地喂小羊，小羊們你擁我擠，吃得滋滋有聲，小巴特爾的臉被料峭的春寒凍得紅紅的，卻掛滿了幸福的笑容。

這天上午，額吉和小巴特爾正在棚圈里喂羊羔，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有人騎馬來了，一直到跟前，薩音斯琴額吉才認(rèn)出來是鄰近牧點(diǎn)的海棠。一年多沒見，海棠瘦得皮包骨，臉色蠟黃，不住地咳嗽著。這個苦命的女人結(jié)婚不到三年丈夫就得重病死了，她一個人撫養(yǎng)兒子。額吉和海棠互相問好，一個六七歲樣子的小男孩麻利地跳下馬背，是海棠的兒子。

海棠咳著對兒子說，“巴圖，你給薩音斯琴阿媽問好了嗎？”孩子就禮貌地問好。薩音斯琴額吉笑著說，“好壯實(shí)的孩子啊?！边M(jìn)了氈房，額吉問海棠今年接了多少羊羔。海棠眼睛里滿是淚水，低聲說，“姐姐，去年上秋時已經(jīng)把羊都賣了，我有病了?！彼_音斯琴額吉說，“你氣色是不好，找丹巴大夫看了嗎？”海棠說，“早看過了，丹巴大夫讓我去大醫(yī)院看看?！彼_音斯琴額吉著急地說，“你去看過了嗎？”海棠說，“我已經(jīng)去過了，海拉爾的醫(yī)生說我的肺子里長了不好的東西?！彼_音斯琴額吉愣了一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海棠說，“這幾天我很難受，昨夜咳血了，我想去看病。我來是有件事想求姐姐幫忙。”薩音斯琴額吉說，“你盡管說?！焙Ｌ恼f，“我想把兒子巴圖托您照顧一段時間，我看病回來再接他?！彼_音斯琴額吉說，“當(dāng)然可以，你放心去看病，不用惦記孩子，正好我的小巴特爾有個伙伴呢?！焙Ｌ牡臏I流了出來。

海棠把帶來的磚茶、奶干和炒米交給額吉，歉意地說，“這一生病，家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了?！鳖~吉抹著眼淚收下了，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一摞錢交到海棠手上，說，“妹妹，這點(diǎn)錢給你拿去看病……”海棠推辭不過，接下了，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落下來。

痛苦都是大人們的，小巴特爾和他的巴圖哥哥已經(jīng)在氈房外玩耍得熱火朝天了。海棠對兒子說，“巴圖，你要聽老阿媽的話?！卑蛨D正玩在興頭上，嘴里說知道了知道了，眼睛還忙著看巴特爾手里的嘎拉哈呢。海棠有氣無力地上了馬，喘息著說，“我走了?！彼_音斯琴說，“妹妹你安心看病，不用惦記孩子，我會照顧好他的。”海棠哭了，她說，“姐姐……我要是回不來了，求你幫我撫養(yǎng)巴圖吧，我在草原上沒有別的親人了，我知道你是心地善良的活菩薩?！彼_音斯琴額吉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水，說，“好妹妹，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p>

海棠真的就沒能回來，她死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那一天，正在玩耍的巴圖忽然大哭起來，他說他想媽媽了。薩音斯琴額吉慢悠悠地晃到巴圖眼前，把他抱在自己寬闊的懷抱里說，“孩子，放心吧，你媽媽只是出了一趟遠(yuǎn)門，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在你媽媽回來之前，我就是你的額吉了，巴特爾就是你的親弟弟了，等夏天開學(xué)，我就送你們?nèi)テ炖锷闲W(xué)和幼兒園?！?/p>

四

羊群里多了一群潔白的小羊羔，牛奶都供不上吃了。一只小羊羔生下來很弱，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站起來，走幾步就跌倒了，它的媽媽守在它身邊，溫柔地叫著。巴圖和巴特爾也忙著用塑料瓶子給小羊羔喂牛奶，可是，第二天早上，小羊羔還是死了，硬挺挺地躺在棚圈里，像是木頭雕刻成的。薩音斯琴額吉把死去的小羊羔從羊圈里抱出來，它的媽媽傷心地叫著，一直追到羊圈門上，眼看著它的孩子走遠(yuǎn)了，額吉把它放在遠(yuǎn)處初春的草原上。

又過了兩天，一只虛弱的大羊站不起來了，它的孩子，一只黑嘴巴的小羊羔站在她的旁邊，細(xì)聲細(xì)氣地咩咩直叫，肚子餓得癟癟的，羊媽媽幾次掙扎著想站起來，都沒能成功。巴特爾和巴圖把她抱起來，可是她太虛弱了，四蹄幾乎攢到一處了，站不住，又倒了下去，眼睛里還流眼淚呢。

小羊羔成了孤兒了，巴特爾和巴圖用奶瓶子喂它，但它還不會喝牛奶，不住地咩咩直叫。薩音斯琴額吉對孩子們說，可憐的小羊，給它找個新媽媽吧，就在羊圈的一角用柳條籬笆單獨(dú)隔出了一塊不大的空間，再把那只小羊羔放進(jìn)去。那只前兩天失去了孩子的大羊的奶脹得鼓鼓的，饑餓的小羊羔咩咩叫著，湊過去要吃奶，大羊警惕地望了望小羊羔，用鼻子嗅了嗅，一閃身躲開了，小羊羔可憐巴巴地跟在大羊后面，可是大羊就是不讓它吃奶，一邊躲閃著一邊對著羊圈外面咩咩直叫。小巴特爾說，“她在找她自己的孩子?！卑蛨D傷心地說，“是啊，怎么辦呢？”

兩個孩子跑進(jìn)氈房里問額吉怎么辦。薩音斯琴額吉正戴著老花鏡縫一件嶄新的小蒙古袍。額吉說，“不著急，也許明天就好了?！毙“吞貭栒f，“阿媽，這是我的新蒙古袍嗎？”阿媽笑了，慈愛地說，“這件是給你巴圖哥哥的，去年剛給你做了一件，今年就不給你做了，明后年巴圖哥哥這件小了，你還能穿?！毙“吞貭柌桓吲d了，不理巴圖了，噘著嘴一個人生悶氣。額吉問，“孩子你怎么了？”巴特爾委屈地說，“阿媽，你不是說我是你親生的嗎？你怎么不給我做新衣服呢，你還說讓我穿他穿小的……”巴特爾委屈得要哭了。薩音斯琴額吉慈愛地把小巴特爾抱在自己懷里說，“巴圖沒有媽媽了，沒有媽媽的孩子就像沒有了母親的小羊羔?！毙“吞貭栒０椭浑p彎彎的眼睛，似乎聽懂了。

兩天過去了，大羊還是不讓小羊羔吃奶。小羊羔餓得直打晃，薩音斯琴額吉站在羊柵欄旁唱了好半天勸奶歌，大羊還是不為所動。額吉無奈地說，“我們只能把小羊羔裝扮一下了?！鳖~吉從氈房里找了把小刀，一搖一晃地走到草地上的小羊羔旁邊，嘴里念叨著什么，就把那只死去的小羊羔的皮剝了下來。額吉回到氈房，用錐子給羔皮的兩側(cè)拴上幾條細(xì)細(xì)的線繩，這讓這張小小的羊羔皮看起來像一件小皮襖了。

巴圖和巴特爾一起把咩咩直叫的小羊羔抱進(jìn)了氈房里，把那張羊皮給它披好，把線繩在小羊羔肚子底下系好，固定好，防止小羔皮掉下來，披著羊皮的小羊羔茫然地站在地上，顯得有些滑稽。兩個孩子把小羊羔抱到羊圈邊，放進(jìn)那個隔離出來的小羊圈里，小羊羔還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咩咩叫了兩聲，蹣跚著向大羊走過去。大羊猶疑地望著走過來的小羊羔，湊過去嗅了嗅，柔軟地叫了兩聲，巴特爾看見大羊在流眼淚呢。

小羊羔撲通一下跪倒在大羊身邊，歡快地吃起奶來，吃得太急了，嗚嗚咽咽地幾乎嗆到。巴特爾和巴圖站在羊圈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感覺喉嚨里也有一股熱流奔流而下，流到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