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盞燈

蘇美花

1986年，我與失散10年的親生父親重逢，我悄悄地打量著眼前的父親：60多歲的父親，瘦瘦的臉上長滿了老年斑，身體折成似字母“C”的形狀。我發(fā)現(xiàn)父親每走十幾步，都得停下喘口氣，把身體盡力地向上伸直一下，馬上又恢復原來勾頭駝背的樣子，繼續(xù)往前挪動腳步。我猜想父親是不是曾經(jīng)得過一種很難治的病，導致他成了現(xiàn)在這樣子。

山村的夏天，蚊子特別多，父親要入睡了，我總擔心蚊子會叮痛父親的身體，于是用力揮舞著擦汗的毛巾，掃蕩潛伏在父親蚊帳內(nèi)的蚊子。因為沒經(jīng)驗，總趕不完趕來增援的蚊子部隊，我索性把電燈關掉，爬上父親的床鋪，封鎖蚊帳的入口，提著有玻璃燈罩的煤油燈，搜捕在蚊帳里的蚊子。我笨手笨腳地與蚊子展開游擊戰(zhàn)，弄得滿頭大汗。父親給我支了個打勝仗的方法：把燈罩的聚光圓圈不動聲色地靠近蚊子扎營的地盤，對準悠閑的蚊子快速傾斜燈罩，蚊子受到了突然襲擊，就乖乖地落進玻璃罩里了。

我按照父親傳授的戰(zhàn)略，果然大獲成功，我立馬打開電燈，興奮地數(shù)著橫尸于煤油燈罩里面的蚊子。忽而，父親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這些蚊子我不放在眼里，被它們叮到的地方只有癢的感覺而已，上戰(zhàn)場打仗被子彈咬到腰，我都不當一回事?！?/p>

父親的話激起我的好奇心，我追問道：“阿爸，您真打過仗呀！給我講講您打仗的故事唄！”

父親沉默了一下，說：“年輕的時候，參加渡江戰(zhàn)役之后，又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在戰(zhàn)場上左腰不小心被敵人的子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p>

我摸了摸父親左腰間那塊烏紫色的傷疤問：“阿爸，那時您被子彈打中，肯定很疼吧？”

父親深吸一口氣說：“打仗免不了會受傷，我這點傷痛不算什么。現(xiàn)在我還活著，能看到祖國的大好河山，而我的那些犧牲在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友們，才是我感到最心痛的！如果他們能活過來該多好啊！”

父親眼里噙著淚，從床底拉出一個小木箱，拿出3張和戰(zhàn)友們的合影照片給我看。父親指著一位高個子的人，說：“這是我立功榮獲二等軍功章的時候拍的。”我睜大眼睛，照片幾乎貼上我的鼻尖，我要仔細看看年輕時候的父親。父親還從一個小布袋里掏出一枚又一枚的軍功章讓我摸，我心里樂開了花，想不到我有一個上過戰(zhàn)場的英雄父親！父親年輕時是一名老師，他熱愛祖國，滿腔熱血地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聽了父親講他打仗的故事，從小就對解放軍特別崇拜的我，覺得自己父親特別偉大。

父親的身體行動很不方便，但他是個閑不住的人，有時拄著拐杖去田地看莊稼，或者吩咐我?guī)瞎ぞ咄诳臃N樹。父親常對我說，把樹種好了，能減輕人們給大自然造成的傷害。

有一天，父親接到去縣城開會的通知，整個人顯得特別開心！他興奮得晚上都睡不踏實，起床的時間比太陽升起的時間還早。

父親不斷地催阿哥阿嫂和我快點起床，叮囑阿哥給自行車打足氣，又叮囑我和阿嫂把擇好的青菜洗干凈，把帶去開會用的米準備好。我不敢有半點馬虎，跟著阿嫂完成父親的指令。阿嫂把洗好的青菜掛在左邊的車把上，把裝有幾斤米的小布袋放在右邊的車把上，檢查阿哥用厚布綁著的后座是否牢固，才放心地扶我的父親坐上自行車的后座，看著阿哥蹬著車子帶著父親越行越遠。

我很納悶，父親一個農(nóng)民為何要去城里開會，還帶米和青菜去？阿嫂似乎讀懂了我的好奇心，笑著說：“等你哥晚上回來，你問他吧?！蔽抑缓门瓮柨禳c落下山去。

太陽終于下山，父親和阿哥回到家了。吃晚飯間，父子倆交談甚歡。父親說：“國家有新的好政策出臺了，咱們農(nóng)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當年15歲的我很不理解父親開會回來為何如此開心。阿哥笑著說：“咱們的阿爸在部隊就已經(jīng)是老黨員了，黨和政府尊重老黨員，有新的國家政策出臺，首先通知老黨員們開會。父親去開會，肯定又可以見到各地方趕來參加會議的老戰(zhàn)友們，他和老戰(zhàn)友們相聚，當然開心了。”

阿哥告訴我，父親于1955年復員，被安排去銀行工作。因為他的腰在戰(zhàn)場上負傷留下了后遺癥，他不想給國家添負擔，主動謝絕政府給他安排的工作，回家鄉(xiāng)擔任村部黨支部書記。因為身體行動不便的原因，父親后來又主動辭去黨支部書記的職務，默默地支持年輕的黨支部書記工作，樂意當一名普通的農(nóng)民自力更生。

阿哥說：“咱阿爸去開會，出于軍人的自律，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自己帶米和菜去開會?！蔽衣牶?，對父親更是充滿了敬意。

阿哥還說：“阿爸的話，咱們一定要牢記。”

彈指一揮間，父親離開我們已有20多年。雖然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并不是很長，但是父親那剛毅執(zhí)著的精神一直深深地震撼著我的心靈。我覺得父親是一盞燈，這盞燈照亮我跟著共產(chǎn)黨走的心，我如今也已是一名黨齡14年的黨員了。

著名女作家畢淑敏說：“沒有人管你人生的意義，但如果你無法確定人生的意義，你將一輩子生活在無意義的狀態(tài)里?！币虼?，每個人必須為自己的人生確定意義?！?/p>

我為自己的人生確定的意義是：爭取做一名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不忘初心，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社會奉獻自己的微薄之力，熱愛祖國，一顆紅心永遠跟中國共產(chǎn)黨走！

（摘自《三月三》）（責任編輯 史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