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戲

水默

女霸王

女霸王，就意味著

她騰挪閃躍，皆如白猿、如羚羊

意味著她利落地扎上紅頭巾

就能輕騎走丹陽

意味著她迎風(fēng)立于崖邊

清越長嘯，一支竹笛便綠了山鱗石羽

黑色巨鷹盤旋頭頂，仿若舒卷自如的云

女霸王，意味著

她只要喬裝打扮，就可以像男人一樣

聚眾于茶坊酒肆：或雙陸、圍棋

或飲酒、吟詩，縱情處撫琴一曲

閑云野鶴，皆隨她意

女霸王獨異于城中豢養(yǎng)的姑娘

她不擅長她們的針織刺繡

亦不能對窗花燈紅掩卷悵嘆

更不會踮起小腳在照壁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城里的姑娘都是好姑娘

她們安于本分，勤勤勉勉地

把一輩子安穩(wěn)過完

女霸王也是好姑娘，她只是

趁明月朗照處，登臺而歌

待朝日紅了江山時，憑欄題壁

放下酒杯，看那黃鶴飛去又一載

半生事

山上，我坐在一塊舊氈布上

屁股底下是廣闊了一萬年的草原

背后一層層松林綠到發(fā)黑

想起年輕時，我們溢滿朝氣

腰胯流劍

隨時可以縱身蹬鞍，策馬揚鞭

一騎絕塵

馬鞭抽過路邊野花，星星點點

如今，我坐在陽光里

像一個維吾爾族老大爺

沉默寡言

我靜默地坐在那兒

就是在對你述說半生的事

敵人的糧草真被我們截掉了

由歃血為盟開始

我們自己注定自己

遠(yuǎn)遠(yuǎn)地奔馳在春天下的柳樹林里

一聲口哨，響應(yīng)四起

鞭梢甩出去，柳葉飛成陣陣綠花雨

他們亦富有經(jīng)驗，警惕地站住

觀望、先發(fā)制人。終于頹鳥般萎頓

多數(shù)陷入少數(shù)的包圍里

這真不可思議

敵人的糧草真被我們截掉了

我們像英雄不經(jīng)意地微微一笑

尾音終于漸漸亮起來，震動山野

路邊的野花野草不值一提

在關(guān)東

我們擁有一個漂亮的名字：響馬

總有這樣的事物

是我們無法眼見、無法觸及的

神的靈運行在水上

輕巧旋轉(zhuǎn)

看不到真實相貌

它蜻蜓點水

在嘈雜的人心一觸而過

惹出半生恍惚

你傴僂坐在冬日夕陽里

藤椅上擱放的手指不再靈巧

你忽然憶起

青色蔥蘢里

亦曾長發(fā)垂髫

它忽然俏生生在指尖跳躍，真美

蜀繡

針腳低眉處，氤氳你款款柔意

團花簇新堤，似煙非霧化不去，難擲棄

幽巷深處，石壁又苔綠，再次勾勒出你當(dāng)年的誓語

針針偏走誓巖險峰，風(fēng)絮散滿城，空出心供你飛線走壁

素心裁剪綠絲紅線，若雨盈前庭，滴滴輕痕

仿若當(dāng)年鶯環(huán)綃帳里，黃酒一樽擎遞

翠竹入屏障，淡荷輕蕩波心

你一番古意惹燕銜紅泥，如何拂去

青蔥一團輕靈氣，絲絲沾滯你步階前猶疑

雙面三異正待你轉(zhuǎn)過身去，不期與當(dāng)年的嬌憨相遇

聚散有定時，暈、摻、鋪、點，車擰出你回眸的驚喜

忘不了的獅子樓頭，圍屏彩帳，舍不了的離情別緒

萬種風(fēng)情鋪上繡墩，廊環(huán)下倩影微明，霞披挽袖各有意

胭脂斜簪枝頭，似牽衣仍待郎話，陌陌不勝語

那條古老的河

萬物的源頭，在一條河里，生靈應(yīng)時寂滅

只有它伴著落日，伴著流沙，如一卷印花綢緞

從始鋪到終。有末了的吧？石頭布陣成群羊

亙古前的石像，有形嘆對無形，誰更悲傷

橘黃沉沉地蕩開，細(xì)粉般沾盡每一個細(xì)節(jié)

為何你坐在岸邊訴說，依舊不肯沉睡

太久了，它已記不清當(dāng)初混沌大樸的模樣

我們約好的，事情一旦開始，就以秩序為軸

那個古老的誓言至今未破

萬物幻變，你看，影子都映在這里

永不消逝，我搜集了所有的影子

說到這兒，它輕輕笑了

何物乃至于斯？你的眼睛眨了又眨

這智慧之河鋪滿水草，深不可測

巨巖迸裂開成石花，瞬間遮蔽了光線的力量

萬物非物，爆音遮天蔽日，河面暗了又暗

不必等奇觀了，追溯也是無意義的

靈動在細(xì)微處，還是回去吧

然而誰都已忘記來時的路

忙碌的蜜蜂

在花朵和路途上尋找意義，它趁便跳著八字舞

無數(shù)的繁華和衰敗在眼內(nèi)一一蕩過，它如

此經(jīng)歷死亡

卻毫不矯飾地敞愛那一方晦暗不明的虛無

誰敢在長路跋涉中喪命，且自為設(shè)定？

它小小的翅翼發(fā)出鋼鐵毅力的光輝

它的腳太短太小，卻步步不偏離通向自由

的路途

游走于花叢中只是一種假象，任憑你隨意

添油加醋地發(fā)揮

它沉默和匆忙的身影就是對蜚短流長最直

接的抵抗

但有時一只黑蜂會在一朵花上與它不期而遇

它們相互凝視片刻，彼此點頭，抱拳而去

無人理解它繁忙的勞苦和意義，但是在路上

他總會遇上幾只其它的蜜蜂，總是這樣

星月

天是藍(lán)的。綴著星月。

即便是夜色沉沉，也壓不住天是藍(lán)的

牧草瘋長。城市挾裹著繁華廢為茫墟

你甚至無法接近城腳去辨認(rèn)一個如花的名字。

此刻人工是多么令人懷念，它掩映于時空狹

縫中始終不見

如林中薄霧繚繞，野花綴滿秋千

“悠然，悠然……”一個聲音低低徘徊

你的感動和蒼茫一起隨落日如期而至

你舉起的手掌如同很多年前他舉起的佩劍

尤其和那紋身的銅色遒勁如出一轍

此刻林間晶瑩剔透，猶若晨曦中葉尖上薄露一滴

“悠然，悠然……”聲音很近很近

你篤定下一刻會有精靈浮現(xiàn)

無星的夜空

夜空下的荒灘、荒漠、荒山……

你說它們躺在那里，就仿佛巨大的浪費

可是誰能知道呢？

誰能知道更多呢？

它一聲不吭，所以你有話說

我無數(shù)次走過這里

無數(shù)次輕踮起腳尖

無數(shù)次憐惜地輕輕拂過每寸塵土

白天時的影子在左前方拉得很長

永遠(yuǎn)默默無言

簡單、永恒

這些字眼瞬間就毫無意義

有誰告訴我

仿佛在某個時刻洞悉了它的心后

我行走的鞋子到底

能沾上多少塵埃？

就像千年以前，或者萬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