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板橋雜記》作者“珠泉居士”考

宋世瑞

摘要：國家圖書館藏乾隆五十七年（1792）酉酉山房刻本，是目前所知之筆記體小說《續(xù)板橋雜記》（附《雪鴻小記》）刊刻年代最早、內(nèi)容最為完整的一個版本。根據(jù)此刻本的內(nèi)容來考證珠泉居士的交游情況，并結(jié)合光緒《菱湖鎮(zhèn)志》的記載，確定“苕南珠泉居士”為浙江省湖州府歸安縣菱湖鎮(zhèn)人吳霖世。

關(guān)鍵詞：酉酉山房;菱湖鎮(zhèn)志;吳霖世

中圖分類號：I207.41? ?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3712（2021）02-0154-07

在清代的筆記體小說領(lǐng)域，存在著“聊齋體”“閱微體”“板橋體”等作品系列，其中“板橋體”中的《續(xù)板橋雜記》（附《雪鴻小記》）為乾隆晚期珠泉居士撰寫的一部有關(guān)金陵、揚州一帶青樓軼事的筆記體小說，也是繼清初余懷《板橋雜記》之后的一部志艷杰作，較通行之本有《章臺紀勝名著叢刊》本、《香艷叢書》本等。筆者在國家圖書館見到此書的三個版本，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酉酉山房刻本（兩種）、曲學家吳梅藏嘉慶年間步云軒刻本，其中酉酉山房刻本為后來所有版本之祖本，而步云軒刻本為《板橋雜記》《續(xù)板橋雜記》之合刻本，研究價值不高。

乾隆五十七年（1792）酉酉山房刻本《續(xù)板橋雜記》（附《雪鴻小記》）內(nèi)容實為兩個部分?！独m(xù)板橋雜記》三卷為金陵游跡，卷上《雅游》，卷中《麗品》，卷下《軼事》;所附《雪鴻小記》《雪鴻小記補遺》，為揚州青樓軼事。此書大致由序言、題詞、正文、跋語等四個部分組成，《續(xù)板橋雜記》原文部分依次為海陵默堂主人《弁言》、洪都黎松門《續(xù)板橋雜記序》、越州青閣居士《敘》、研香《序》、胡棣園等《題詞》、珠泉居士《續(xù)板橋雜記緣起》，丁柳溪評點《續(xù)板橋雜記》之《雅游》《麗品》《軼事》三卷，清溪照了居士《詞余（仙呂·桂枝香）》?！堆櫺∮洝凡糠忠来螢楹Ａ晁獦虬堆櫺∮涱}辭》、黎松門《小引》、胡棣園等《題詞》，《雪鴻小記》《雪鴻小記補遺》（宮霜橋評點），越州青閣居士《跋》、趙夢倩等《題后》、蒲濤陳維?！犊偘稀?、吳鷗亭《跋》。

據(jù)《續(xù)板橋雜記》文中所述，知作者為長期游幕之人，文中提及與作者交游的有二十余人，如海陵默堂主人、洪都黎松門、越州青閣居士、青溪潘研香、桐城孫楚儂、白沙胡棣園、沮溪潘秋水、苕溪潘柳塘、同里丁柳溪、同里金愚泉、同里沈平子、同里孫萼南、津門趙夢倩、海陵宮霜橋、吳趨錢竹泉、武林王魯石、武林范讀山、云澗廖茶畦、同里孫蕙谷、蒲濤孫維浚、桐城楊米人、鑒湖邵升巖、同鄉(xiāng)吳鷗亭、季影生、邵峨堂、沈潔夫、“潁川明府”等。筆者查閱相關(guān)資料，已考知者有八人，今分述如下：

一、“海陵默堂主人”何融。據(jù)《揚州畫舫錄》卷三載：“何融，字心恬，號默堂。舉人，以明通進士授知縣不就。主京都金臺書院講席時，生徒僅數(shù)十人，而一時鄉(xiāng)會中式者皆數(shù)人。又乙酉、戊子兩科解元，皆出其門。壬辰探花俞大猷，亦其門弟子。后官六安教諭。子孫錦，字文伯。舉人，與鐘保其懷、王東山文泗俱以詩文齊名?！?[1]68-69又光緒《江都縣續(xù)志》之《列傳第一》載：“何融，字心田，幼聰慧，兄書授以經(jīng)史，輒能通其義。乾隆三十三年順天舉人，考取中書，改授六安州學正，主講金臺書院，著有《史腴》《經(jīng)義條辨》若干卷?！?① 可見何融即為默堂主人，惜《史腴》《經(jīng)義條辨》皆佚。

二、“桐城孫楚儂”孫起嶁。據(jù)民國孫蔭修撰之《蒼基孫氏家譜》載，孫起嶁字筠如，號輯堂，一號楚儂，安徽桐城人，生于乾隆十五年（1750）庚午，卒于道光元年（1821）辛巳，諸生，卒后葬金陵，除《續(xù)板橋雜記》載其數(shù)首詩外，無他著述。

三、“同里沈平子”沈權(quán)衡。沈權(quán)衡，乾隆四十四年（1779）舉人，嘉慶二年（1797）任陽春知縣，嘉慶三年（1798）任增城知縣，嘉慶五年（1800）任順德知縣。光緒《廣州府志》卷一百九有傳。據(jù)蘇州人吳俊《榮性堂集》卷十四載《試用知縣沈權(quán)衡，奉余委赴曲江等縣公事歸，以途中作詩十四首，呈余品定，為賦詩》云：“家住菱湖煙水叢（原注：湖州菱湖人），隱侯苗裔六朝風。由來士欲優(yōu)而仕，大抵詩從瘦后工。行役曲江山滿郭，聽猿中宿雨鳴篷?！?[2]532可知沈權(quán)衡為湖州府歸安縣菱湖鎮(zhèn)人，惜無著述傳世。

四、“海陵宮霜橋”宮國苞。宮國苞字松如，又字渭川，號霜橋，乾隆監(jiān)生，江蘇泰州人，與丹徒張石帆稱“江上兩詩人”，著有《北游草》《半紅樓吟稿》，纂有泰州詩人集《宵崢集》等，皆傳世。宮氏之詩曾為袁枚所贊。

五、“桐城光漱六”光立聲。光立聲字石君，號漱六，據(jù)湖北省圖書館藏同治間光循陔修撰之《桐城光氏族譜》載，光立聲生于雍正十三年（1735）乙卯，卒于道光四年（1824）甲申。他是乾隆三十九年（1774）舉人，曾任丹徒寶晉書院山長，著有《廠青詩集》《漱六集》，皆散佚，《桐舊集》輯錄有數(shù)首。

六、“樅陽觀察”章攀桂。此為作者幕主。章攀桂字華國，一字淮樹，安徽桐城人，監(jiān)生，歷官甘肅渭川、武威知縣及江寧知府、蘇松糧儲道，擅堪輿之學，曾刊刻有《地理全書解》。據(jù)《內(nèi)閣大庫檔案》《清代宮中折件》《東華續(xù)錄》《嘯亭雜錄》，章攀桂因受“于敏中案”牽連（為于敏中修造房屋花園）而被革職，《清代宮中折件》之乾隆四十五年（1780）八月二十二日吏部奏云：“知會軍機處：江蘇蘇松糧儲道章攀桂革職，請旨補放，將缺單封送內(nèi)閣，轉(zhuǎn)發(fā)行在。吏部。”《續(xù)板橋雜記緣起》中云：“庚子夏五，樅陽觀察招赴金陵，曾于公余遍覽秦淮之勝。旋以居停罷官，束裝歸里，計為平安杜書記者，無多日也?！敝槿邮坑谇∷氖迥辏?780）夏五到八月在南京為幕僚，實際入幕章氏幕僅三個月，所敘為歷史實際 ① 。

七、“皖桐家萼秋”吳貽詠。據(jù)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二十三引《桐城縣志》，可知“家萼秋”為吳貽詠。吳貽詠又作吳貽永，字惠連，號種之，一號種芝，隆騭次子，乾隆五十八年（1793）會元，選庶常，授刑部主事，歷吏部驗封司兼文選司主事，詩宗盛唐，格調(diào)髙渾，著有《蕓暉館詩文集》《種芝堂文集》等。吳貽詠五十八歲方中會元，故發(fā)跡前為金陵妓高四棄置不顧。

八、“潁川明府”即山陰監(jiān)生陳璜，亦作者幕主。所謂“潁川”為陳氏族望，如山陰陳廷訓圖書每鈐印為“潁川陳廷訓圖書”之類 ① 。據(jù)文中“丁未（乾隆五十二年）暮冬，潁川明府攝篆維揚，相攜至止”條并查《（嘉慶）重修揚州府志》，知乾隆五十二年（1787）任甘泉知縣的有安徽休寧舉人吳元潛、鑲黃旗人懋圖、山陰監(jiān)生陳璜。陳璜最為后任，時間相接，故有“暮冬”之說。然陳璜任期亦不過數(shù)月?！陡尽分杏涊d，乾隆五十三年（1788）即為正白旗人繆廷玢接任。

除以上考知者為交游、幕主之外，《續(xù)板橋雜記》正文中提及的人物還有“桐邑楊米人”（楊瑛昶 ② ）、“長洲詹孝廉湘亭”（詹應(yīng)甲 ③ ）、“其友王鐵夫”（王芑孫 ④ ）、“祁昌司鐸沈薲漁”（沈起鳳 ⑤ ）、“吾郡徐溥雨亭先生”（歸安徐溥 ⑥ ）、“吾湖東林陳蘭谷”（歸安陳芳 ⑦ ）、“吾家梅村”（吳偉業(yè) ⑧ ）等，此皆為知名士人，但與作者只有間接的聯(lián)系。

至于作者“珠泉居士”，據(jù)書中所云“吾郡徐溥雨亭先生”（歸安徐溥）、“吾湖東林陳蘭谷”（歸安陳芳）、“吾家梅村”（吳偉業(yè)）等語，可知此人姓吳，浙江湖州府歸安縣人;又據(jù)“同里沈平子”即沈權(quán)衡為歸安菱湖人，則作者吳珠泉為菱湖人無疑。又據(jù)諸家序跋可知，吳珠泉不僅詩詞俱佳，而且善于繪畫，曾請諸家題詠其所畫之《中流自在圖》及《漁色讀騷圖》，故宮國苞《半紅樓吟稿》卷初《題吳珠泉漁色讀騷圖》云：“一卷騷經(jīng)置石坡，美人遲暮客蹉跎。天涯兩副傷心淚，紅粉青衫濕最多。絕色香醪醉幾曾，桐陰清冷石崚嶒?；囊乙嚓P(guān)情者，莫更逢人說信陵?！?[3]439浙人吳珠泉能詩擅畫，諳于吏事，故得入章攀桂、陳璜幕府。

據(jù)《續(xù)板橋雜記》文中所敘，浙江歸安人吳珠泉從乾隆四十五年（1780）庚子到乾隆五十七年（1792）壬子期間，一直是以幕賓的身份游歷蘇南、蘇中地區(qū)，而浙江鄉(xiāng)試年分別為乾隆四十五年（1780）、乾隆四十八年（1783）、乾隆四十九年（1784）、乾隆五十一年（1786）、乾隆五十四年（1789）等，書中并未見其應(yīng)舉的記錄，即使在鄉(xiāng)試年也未見其斷絕游幕，如乾隆四十五年（1780）應(yīng)蘇松糧道章攀桂之聘——“庚子八月十日，余在江陰徐校書家”;乾隆四十九年（1784）——“今秋于役（金陵）省垣，僑居王氏水閣者十日”。珠泉居士不參加歲考、科考和鄉(xiāng)試，說明此人的身份當在諸生之上，或貢生，或舉人。已知之人如何融、光立聲、沈權(quán)衡、吳貽詠、宮國苞、孫起嶁，大多為舉人，似乎可以反襯吳珠泉的身份地位。然潘研香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續(xù)板橋雜記敘》中云：“我友珠泉先生，鵬未摶云，豹還隱霧?！眲t吳珠泉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前雖為貢生或舉人，似乎并未進入正途;前文述及與作者多次出入于秦樓楚館間的密友孫起嶁、光立聲，生卒年在雍正十三年（1735）到道光四年（1824）之間，可知“珠泉居士”的生卒年也在此區(qū)間。

因沈權(quán)衡與珠泉居士為同鄉(xiāng)即菱湖鎮(zhèn)人，其對《續(xù)板橋雜記》的理解較為透徹，故沈權(quán)衡在此書里題詞較多，《續(xù)板橋雜記題辭》云：

煙花南部記前朝，勝地曾傳舊板橋。

往日樓臺何處問，太平歌舞此間曉。

憑將金粉從頭譜，為惜云霞轉(zhuǎn)眼消。

應(yīng)勝曼持多嘆慨，繁華夢歇黯然銷。

《雪鴻小記題辭》云：

紅橋飛跨綠楊津，十里珠簾曉色新。

漫道秦淮分小大，江南同是可憐春。

豈是尋芳興未闌，總持風雅慣濡翰。

門盈車馬添聲價，定有能行白牡丹。

憔悴青衫感鬢絲，重逢好好話相思。

蓮跗鳳尾知非故，惆悵傷春杜牧之。

不惜軼群空冀北，偏憐雅化慕周南。

揚州夢好誰先覺，天女飛花且細參。

據(jù)華東師大圖書館藏光緒《菱湖鎮(zhèn)志》記載，乾隆一朝菱湖鎮(zhèn)共出貢生、舉人四名，即乾隆三十五年（1770）為吳霖世，乾隆四十四年（1779）為沈權(quán)衡，乾隆四十五年（1780）為吳復增，乾隆五十一年（1786）為吳丙。四人當中除吳復增為乾隆四十六年（1781）進士、吳丙為乾隆五十一年（1786）舉人外，只有吳霖世合乎游幕之人的身份條件，而且吳霖世是由貢生而中舉者。

據(jù)光緒《菱湖鎮(zhèn)志》載，吳霖世字朗文，曾官嚴州訓導，然任職時間不詳。查光緒《嚴州府志》卷十《官師》、卷十一《補增》，關(guān)于吳霖世任職嚴州訓導的時間缺略無聞，卷前小序中解釋道：“乾隆二十年以后《官師》，因咸豐同治間經(jīng)粵匪之亂，案卷無存，姓名難盡考載，閱時既久，定多闕如，爰就見聞所及并確可指數(shù)者，特為卷末續(xù)為《增補》，以俟后之君子廣為采訪匯成，不免貽譏?！哆x舉》仿此?！惫蕛删怼坝枌А睓谀恐?，乾隆四十六年（1781）——嘉慶十二年（1802）只有王澄、楊廷采二人?？紤]到珠泉居士的友人何融（默堂主人）亦是舉人而官教諭者，二人相遇揚州，若作者為吳霖世，則其任嚴州訓導一職當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之間，而其完成撰寫《續(xù)板橋雜記》（附《雪鴻小記》）已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前，故乾隆壬子吳鷗亭《跋》云：

余昔往來邗上經(jīng)數(shù)十番，游目聘懷，每過紅樓，輒如馬上看花，悵然空返。己酉秋薄游秦淮，寓居丁字簾前，殷勤紅袖，絕少可人，幾□當日曼翁興酬作記，本屬空中色相，對此盈盈，更增惆悵。邇來屏跡里門，回憶舊游，如夢如幻。今冬珠泉大兄歸自江南，示余兩記，欣然讀之，大率于燈昏夜雨之余，覓翠袖清樽之趣，故一笑一顰，獨工摹寫;一才一技，雅愛搜羅。緬江左之清談，惟彩毫補就;采竹西之軼事，卻俛妙手拈來。史筆騷才，洵堪并傳不朽矣。嗟乎！大江東去，恨賦難工;小院春回，閑情偶寄，余昔失之畫舫追尋，今乃得之小窗評論，何快如之！爰濡枯筆而書其后。①

總而言之，根據(jù)國家圖書館藏清酉酉山房刻本《續(xù)板橋雜記》（附《雪鴻小記》）及其他史料中的蛛絲馬跡，確定作者行蹤進而考證其交游情況，并結(jié)合科舉史料、地方志等資料，本文以為“苕南珠泉居士”當為吳霖世。然此未為定論，尚待將來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來證實。

參考文獻：

[1]李斗.揚州畫舫錄[M].北京：中華書局，1960.

[2]吳俊.榮性堂集[G]//清代詩文集匯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宮國苞.半紅樓吟稿[G]//泰州文獻（第四輯）.南京：鳳凰出版社，2015.

（責任編輯：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