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生難忘的東京奧運執(zhí)裁之旅

劉云

兩年前得知自己入選奧運會羽毛球裁判員時，我的興奮與激動之情無以言表。非常感謝中國羽毛球協(xié)會的推薦！然而，當我真正踏上前往東京旅程，疫情帶來的不確定性以及來自領導親朋的關心和囑托不免讓自己期待并緊張起來。

等回到祖國的懷抱，我才有時間慢慢回味和記錄這最特殊的一次大賽之旅。

如臨大敵 萬般緊張

奧運會舉辦前夕，東京都進入緊急狀態(tài)。東京奧組委官員在我們出發(fā)前一天還說：“現(xiàn)在還不能排除在最后一分鐘取消奧運會的可能性。”盡管有擔心和疑慮，但一切準備工作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這是疫情以來中國羽協(xié)首次派運動員和裁判員參加境外比賽，以往比賽出發(fā)前裁判員主要忙于業(yè)務準備，但防疫準備成為這次臨行前的重中之重。從六月份開始，世界羽聯(lián)每周四晚8點都會在疫情聯(lián)絡官的主持下召開參賽技術官員視頻會議，介紹和講解所有注意事項，叮囑我們下載安裝日本入境辦理及在日期間健康檢測軟件、準備核酸檢測證明文件和防疫物資。

由于預訂的全日空航班取消，我最終搭乘的是中國代表團從北京至東京的包機。相比普通航班乘客混雜，包機環(huán)境讓大家非常安心與放松。聽說我是搭乘包機往返，許多國家的裁判員都流露出羨慕神情，我的內心也充滿了感恩和自豪。

飛機降落前，空乘人員換上了全套的隔離服，氣氛一下緊張起來：國內已經(jīng)沒有疫情了（當時南京疫情尚未突發(fā)），我們卻即將步入緊急狀態(tài)下的東京！

飛機在當?shù)貢r間下午2點05分落地，大家紛紛戴上了代表團統(tǒng)一配發(fā)的N95口罩、防護面罩、防護眼鏡和一次性手套。出發(fā)前，大家都特意關注了前期抵達東京人員的穿戴和著裝，并不用穿防護服。下了飛機，我們用了很長時間等待檢疫碼、核酸報告及其檢查證明的審核，又經(jīng)歷了唾液核酸檢測和檢測結果等待，終于在PVC卡（參賽卡）生效后，辦理了入境和海關手續(xù)。

疫情后第一次出國，我自己也非常緊張。在機場，我盡量少喝水，避免摘下口罩，時常用酒精濕巾擦拭雙手或更換一次性手套。然而，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辦理手續(xù)的許多機場工作人員只戴著口罩，與入境人員之間只是隔著透明的塑料隔板，并未采取進一步的防護措施。

數(shù)小時的折騰后，我們終于坐上了從成田機場開往60公里外的市區(qū)換乘中心的專用擺渡車，從那里換乘指定出租車前往酒店。直到我進入房間卸下重重的行李和口罩時，已經(jīng)接近晚上11點，我們從落地到抵達酒店用了整整9個小時。

防疫為先 相互證明

參加奧運會的相關人員抵日后不需要隔離，但必須遵守“氣泡防疫法”的規(guī)定，簽署承諾書。抵達東京后的14天內，所有人員只能在住地、賽場和指定區(qū)域活動，交通往返只能乘坐專用擺渡車，手機實時開機，每天進行核酸檢測。

羽毛球技術官員下榻在距場館30分鐘車程的四星級東京京王廣場酒店，酒店住宿條件非常好，每個人單獨一間。然而，酒店沒有采取封閉措施，仍然保持對外營業(yè)狀態(tài)。此外，屋內窗戶是全封閉式，無法通風換氣，不免令人擔心。

我的房間在走道盡頭，比別的房間多一個轉角，我就利用這個轉角作為內部臥室和外部物品的分隔區(qū)域。進屋后，我先用酒精全身上下噴灑一遍，再把外衣、鞋子、背包放在外部的分隔區(qū)。

我們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是收集自己的唾液（我們稱為吐口水），用作核酸檢測樣本。吐口水前半小時內不能喝水、吃東西、刷牙，而且還要找一個同伴做目擊證人。更惱人的是，采集到指定刻度的唾液一般要花四到五分鐘，加上貼條碼、上傳信息、交樣本瓶等，全套流程下來需要15 分鐘左右。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和我的“證人”一般采用視頻方式目擊，其實并沒有人過問你們是否相互目擊，一切全憑自覺。

隔離用餐 生活枯燥

早餐在酒店的五層，雖說是自助餐，但要由服務員幫助取餐，大家圍坐在中間有透明塑料檔板的圓桌前就餐。中午我們會在比賽館的休息室用餐，自助餐一般是米飯、面包、一種肉類、混拼蒸蔬菜、水果。

如果技術官員在當天沒有比賽任務，就需要自行解決午餐和晚餐。午餐或晚餐可以通過組委會唯一指定的UberEats 叫外賣（外賣到達酒店后，要由志愿者代取，不能直接與外賣小哥接觸）、在酒店中的飯店就餐或是購買酒店便利店的泡面、三明治等（酒店的飯店、便利店對所有客人開放）方式解決。

往返場館與酒店必須乘坐專用的擺渡車，但擺渡車并不停靠在酒店門口，而是在離酒店幾百米外的公共停車場，我們需要步行走到酒店。組委會根據(jù)比賽時間只在每節(jié)比賽開始前和結束后安排車輛，時間固定，很不靈活。如果比賽提前結束，通常也要在場館內等待車輛。

由于搭乘公共交通或出租車是違規(guī)的，因此如果誤了車，自己沒有一點兒辦法，只能等下一節(jié)比賽的擺渡車輛。本次比賽就發(fā)生了某位裁判沒有趕上擺渡車、不得不臨時更換裁判員的事件。

我們不能參加奧運會開幕式，不能私自外出，沒有比賽任務時不允許去場館（最后幾天放松了要求），不能串門，也不能像以往比賽閑暇時那樣聚會交流——我們稱為“TechnicalMeeting”。此外，健身房需要提前預訂，限定4 人以內使用。

因此沒有比賽任務時，我們一般獨自呆在房間，通過電視或電腦觀看比賽，偶爾也會在酒店的大堂里轉一轉，或去便利店買些東西。不得不說，整個比賽期間沒有任務時，生活比較單一且無趣，完全感受不到歡樂、熱鬧的奧運氛圍。

總體來說，我感覺本次奧運會的“氣泡防疫法”并沒有形成真正的保護層，氣泡的表面有許多漏洞，如酒店有外來客人，允許點外賣，去停車場的路上可能與氣泡外的人接觸等，沒有實現(xiàn)氣泡內外的真正隔離。雖然大家到東京前都經(jīng)過了核酸檢測，但由于缺乏對主辦方、對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疫情防控的信任，彼此都比較謹慎，時刻保持著距離，不敢像以往那樣親密交流。

場地升級 頗有創(chuàng)意

羽毛球比賽所在的武藏野森林綜合體育館可容納10000名觀眾，但本次比賽空場舉辦，比賽開始幾天甚至沒有臨場任務的技術官員也不允許在館內觀看比賽。

場館安檢處距離場館停車場約500米，所有人員經(jīng)過測溫、消毒、人臉識別、核對證件、安檢后方能進入比賽場館。場館內部以醒目的洋紅色為背景，館內鋪設了3片場地，

最后四天獎牌日的比賽只保留中間的1 號場地，從運動員發(fā)高遠球的落點可以感到館內的順逆風還是較為明顯的。整個場館與2008年北京奧運會羽毛球比賽場館相比，規(guī)模小了不少，但燈光照度與內場凈空高度都非常好，整體布局顯得比較緊湊。

館內的3片場地都安裝了即時回放系統(tǒng)，但由于技術原因，顯示在現(xiàn)場大屏幕上的挑戰(zhàn)方與挑戰(zhàn)結果，并非由主裁使用的電子記分系統(tǒng)同步輸出，而是由坐在場邊的志愿者實時輸入顯示到大屏幕上，因此現(xiàn)場大屏幕有時會出現(xiàn)挑戰(zhàn)方信息錯誤的情況。起初，裁判長團隊誤以為主裁在記分系統(tǒng)上點錯了挑戰(zhàn)方，出現(xiàn)過幾次錯誤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志愿者輸入的錯誤。

大家可能對帶紅雙喜標志的運動員自助換球器及帶倒計時功能的間歇標志印象頗深，其實，這種換球器的原型早在2007年好運北京羽毛球測試賽中就已經(jīng)登場亮相了。帶2分鐘倒計時功能的間歇標志比較新穎，在主裁宣報“Game”時，發(fā)裁同時按下倒計時啟動按鍵，運動員就可以了解間歇的剩余時間。遺憾的是，幾場比賽后發(fā)現(xiàn)：間歇標志上的倒計時與主裁記分系統(tǒng)上的倒計時時鐘不同步，后面的比賽就沒有再使用間歇標志上的倒計時功能。

出發(fā)前，一位球友和我開玩笑，讓我給他帶幾個奧運會上使用的羽毛球，我笑著告訴他打消這個念頭，因為比賽用球的管理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樣隨意，會有專人負責，每天統(tǒng)計用球并核對。本次比賽基本上一直使用YONEX F-90的3號球，日本羽協(xié)送給裁判員的禮物是一筒沒有機會亮相的YONEXF-90的2號球。

特殊時期 特殊政策

本次技術團隊的組成包括世界羽聯(lián)技術代表2人、裁判長團隊4人、裁判員26人、司線員85人。來自德國的裁判長是半職業(yè)化裁判長，曾擔任2019年南寧蘇迪曼杯裁判和2018年世錦賽裁判長，其它三位副裁判長分別來自新西蘭、中國臺北和加拿大。

26名裁判員有11人來自亞洲，10人來自歐洲，2人來自非洲，2人來自美洲，1人來自大洋洲，均是國際A級，常年活躍在世界羽聯(lián)的頂級賽事上。因此，本次比賽的裁判長團隊沒有過多強調執(zhí)裁尺度，一切均按標準要求執(zhí)行。

除比賽第一天和第二天要求全體裁判員到達比賽場地聽候臨場安排外，其它比賽日，26名裁判員分為兩組，分別執(zhí)裁第一節(jié)和第二節(jié)比賽，輪換休息，因此相對比較輕松。

比賽時，只有主裁坐上裁判椅后可以摘下口罩，其他技術官員一律佩戴口罩執(zhí)裁。比賽未采用常規(guī)的入場模式，而是讓技術官員先保持距離入場，運動員再隨后入場。除常規(guī)的挑邊器、紅黃牌、腕表、筆之外，主裁多了耳麥海綿套和觸屏筆這兩樣執(zhí)裁工具，用來防止裁判員通過比賽設備間接接觸。此外，發(fā)裁口袋中還有一雙白色手套，在需要時處理換球器的故障。

見證科登 敬意滿滿

非常有幸的是，我以主裁的身份見證了危地馬拉的科登擊敗對手、代表美洲選手創(chuàng)造歷史的這場1/4決賽，這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比賽。

拿到那場比賽的任務時，我既驚訝又期待，驚訝的是危地馬拉選手居然闖入了男單八強，期待的是他一定會與淘汰了桃田賢斗的許侊熙上演精彩對決。比賽中，我印象最深的是科登的強烈斗志及對勝利的渴望。發(fā)球前，他經(jīng)常會自言自語，給自己加油鼓勁，“come on …come on …”，而失誤后，也會自言自語地安慰自己，不急不躁。反觀許侊熙，則有一種被抑制、跟著對手節(jié)奏的感覺，缺乏頑強的斗志和堅定的信念，戰(zhàn)勝桃田賢斗的狀態(tài)似乎被壓制住了。

最后一分后，科登激動地躺倒在地，掩面痛哭。作為主裁的我，除了對他充滿敬意之外，還感受到了這位34歲老將頑強、進取的精神對自己內心的沖擊和激勵。我想這就是運動的魅力，也是對堅持和努力的回報！我喜愛和享受運動員這種自我超越精神帶來的觸動與震撼！

作為裁判員，都渴望執(zhí)裁決賽，特別是奧運會的決賽。作為中國的羽毛球裁判員，通常沒有這樣的機會（凡爾賽）！與執(zhí)裁決賽相比，我們更希望作為觀眾為場上的國羽隊員們加油助威！疫情期間，只有中國有條件和實力保障隊伍的備戰(zhàn)環(huán)境，為隊員創(chuàng)造良好的備戰(zhàn)條件，國羽也用輝煌的2金4銀為祖國獻上了一份彌足珍貴的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