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晶晶
2020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現(xiàn)場
7月23日,東京碧空,五架飛機拉出五條彩色煙帶,掠過紅色東京塔,畫出奧運五環(huán)標志,迎接東奧會開幕日。
地面人群歡欣鼓舞,民眾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名為“藍色沖擊波”的經(jīng)典畫面—這一幕在日本只出現(xiàn)過兩次,分別是1964年東京奧運會和1998年長野冬奧會。
“好久沒看到大家這么興奮了。”旅日多年的視頻博主黑哥告訴? 《看世界》 :“到昨天為止,我去的那些奧運主會場附近,完全感受不到奧運氣氛?!?/p>
開幕式當天,東京國家體育場附近,日本民眾擠得水泄不通。人群中更吸引眼球的是游行隊伍。
有人舉牌抗議,反對繼續(xù)辦奧運;有人游走,支持繼續(xù)辦奧運?!皟晒蓜萘浑s在一起,之前完全是一邊倒反對的聲音,今天才開始出現(xiàn)擁護聲。”黑哥說。
自東京官宣2020年奧運會延期一年舉辦以來,部分民眾、反對黨對本屆奧運會的批評和詛咒也在累積,“中止東京奧運會”也登上日本社交媒體熱門話題榜,但這屆不被祝福的奧運會,終于還是頂著壓力開幕了。
奇妙的是,24小時之內(nèi),日本民眾對東京奧運的態(tài)度就有了反轉(zhuǎn),似乎真的有一個開關,把他們帶入了奧運時間和氛圍。
一如黑哥在日本現(xiàn)場見證的民意轉(zhuǎn)變,社交媒體上也出現(xiàn)了明顯的風向變化。
7月22日晚,記者在社交媒體Twitter上用日文搜索“東京奧運會”,刷屏的,不是“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導演因種族歧視被辭退”的新聞,就是對新冠病例增加、防疫措施不到位不合理的指責,千篇一律是負面消息。
但23日中午,記者再度檢索發(fā)現(xiàn),刷屏最多的是日本網(wǎng)友發(fā)的“藍色沖擊波掠過紅色東京塔”的各角度圖文視頻,盡管游行仍在繼續(xù),但反對聲量有所減弱。
“我真的很感動,仰望天空的藍色沖擊波?!薄皧W運會估計不會再在日本舉行,我希望國家隊盡其所能?!本W(wǎng)絡留言溫柔且平和。
當?shù)貢r間23日20時,東奧會開幕式啟動,日文Twitter上更廣泛地充斥著感動。
“雖然滿是傷痕,但還是看了冬奧會開幕式,這是我們的孩子所處時代的標志性事件?!盰usuke Kozaki寫道。
y-yukicco在Twitter上發(fā)了一張?zhí)厥獾恼掌?,寫下這樣的文字:“8年前,當東京拿到奧運會舉辦權,我和父親說:‘我們到時候一起看吧?,F(xiàn)在我把爸爸的照片放在桌子上,一起看開幕式?!?/p>
“全世界都很難,但支持體育的心情不變?!盰umemarucas表示。
“過去這一兩年,我們聽了太多壞消息,今天之前,日本國內(nèi)對奧運基本沒有期待,但有了飛行表演和開幕式,至少今天,大家可以短暫感受一些美好和團結。”黑哥說。
之前,大家讀到的是這樣一種氛圍:疫情有風險,醫(yī)療資源承壓,疫苗接種尚未達到群體免疫標準,從疫情防控角度看,這個時候辦奧運是不合時宜的。
但官方堅持要辦,疫情則多次破防,新增病例每隔一段時間就破千,政府隨即宣布進入緊急事態(tài),限制民眾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前期民眾努力配合,但防疫效果卻不明顯,努力不見回報,一而再、再而三的緊急宣言讓民眾陷入防疫疲態(tài)。
2021年7月21日,日本藍色脈沖飛行表演隊在空中留下奧運五環(huán)圖案
24小時之內(nèi),日本民眾對東京奧運的態(tài)度就有了反轉(zhuǎn)。
不斷被提起的奧運會,成了他們集中發(fā)泄怒火的對象,反對聲越來越突出。據(jù)《讀賣新聞》7月16日的民意調(diào)查,開幕在即,仍有四成以上民眾希望中止東京奧運會。
“中止中止!”“No Olympics 2020!Use that money for COVID-19?。ǚ磳?020東奧會,把錢用在防治疫情上?。边@樣的英文、日文標語,頻頻出現(xiàn)在東京街頭。
開幕日到來,一夜之間,東京迎來新氛圍?!伴_幕式不需要多驚艷,辦下來基本就算成功,再過幾天日本代表團主場多拿幾塊金牌,會有越來越多民眾被感動?!遍_幕式前2小時,黑哥對《看世界》預測。
日本舞臺劇演員森山未來在開幕式上
表演者舉起奧運五環(huán)裝置
開幕式上的無人機表演
4個小時的開幕式,比官方預告時間更長,有人嫌晚,有人耐心看完。
最先引發(fā)波動的是舞臺劇演員森山未來的表演。肅殺的氣氛、無力掙扎的軀體、陰郁絕望的表情,從未有過的視覺沖擊讓觀眾眉頭一緊。
這次開幕式,東京人確實努力把握“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尺度。
早前,黑哥就打聽到開幕式文藝表演將打破傳統(tǒng),更新世界對日本的認識。
“和服、動漫這些主流的日本文化元素,80、90后的回憶,在這次奧運會開幕式當中不會有很充分的體現(xiàn),而是會把它國內(nèi)剛流行起來的一些小眾文化展示出來。我們中國人可能很難產(chǎn)生認同感,會出現(xiàn)一些偏差,有所失望?!遍_幕式前,他向《看世界》劇透。
其實,日本也有人不滿。計三滿懷期待地從頭看到尾,但他沒有被打動?!疤澬奶珌y了?!彼粞栽u價道。也有網(wǎng)友稱,不知道開幕式想傳達什么。
從配合防疫減少集聚考慮,結合小眾文化接受度,以及開幕前制作團隊頻出負面新聞的突發(fā)狀況,黑哥認為,東奧會在宣傳日本文化上已經(jīng)力不從心。
澤木由香不忍苛責。僅僅是看到運動員的笑臉和工作人員揮舞的雙手,她就滿足了,最想說的是“謝謝”。在這之外,她希望世界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即他們是在如此糟糕的環(huán)境下舉辦奧運會。“沒有觀眾,它不再是商業(yè)基地、不再是盛宴,它到底是什么?”
一位日本網(wǎng)友匿名留言說,他原以為開幕式上會有很多笑聲。這次開幕式,東京人確實努力把握“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尺度,“這是對的”。
若說東奧會開幕式毫無亮點,并不公允。
無人機表演雖不新鮮,但幾千架動起來、亮起來、組成地球的一瞬間,構成科技感的,并不只是靠技術,還要想象力畫龍點睛。
一位朋友頗浪漫地跟我分享他的感受:“漂亮,就像在太空中看地球。”那是一幅怎樣的圖景?
開幕式上的全場最佳,首推3位演員用肢體擺出50個奧運項目圖標,進行“超級變變變”的50連拍。
5分鐘不到的節(jié)目時長,他們平均每分鐘要完成10個項目動作,單個圖標的凹造型+拍照時間僅6秒。其中的創(chuàng)意、節(jié)奏感、想象力、靈活性、默契度,缺一不可,只有四個字:拍案叫絕。
伴著Bgm(背景音樂)分明的節(jié)拍,隔著屏幕,朋友也跟著踩起點來,給我發(fā)來一個“搖擺”的表情包。
更多時候,開幕式傳遞的是一種平靜的享受。
注意到了嗎?除了演唱日本國歌的MISIA穿著禮服,其他演出者幾乎都是著常服。對日本演出不陌生的朋友會知道,即便是在東京巨蛋開演唱會,藝人也是常穿T恤牛仔褲,看不見華麗麗明晃晃的Drama演出服,這樣的風格很日系。
運動員是奧運主角,來自五大洲的200多個國家依次進場,形式上是重復,但世界櫥窗在眼前轉(zhuǎn)動,過程也是享受的。國旗、膚色、隊服一同亮相走秀,東奧會還多了個新看點—口罩走秀。
開幕式之前,本屆奧運的焦點集中在運動員入住的奧運村,引發(fā)最多熱議的一個是,運動員睡紙板床。
但它們比字面上要踏實,最多可以承受200公斤的重量?!八鼈儽饶敬哺鼒怨獭!眾W運村總經(jīng)理北島隆稱,而全村這1.8萬張紙板床幾乎全由可再生材料制成,比賽結束后被回收,很環(huán)保。
但躺在紙板床上面,重量級的舉重運動員有些為難。7月22日,中國舉重冠軍李雯雯回應了網(wǎng)友的關心:“不用擔心,因為我—睡在地上,沒有問題?!痹谝曨l里揭曉結果時,她俏皮地拉高了聲調(diào)。
但在“保持社交距離”的防疫號召下,這一不尋常的床體引人聯(lián)想。
奧運獎牌得主、美國長跑運動員保羅·切利莫就在Twitter上猜測:“這是為了避免性行為,它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出了門,穿梭的汽車自動駕駛,沒有方向盤。
真如此嗎?愛爾蘭體操運動員里斯·麥克萊納漢做了試驗,他拍了一段視頻,在自己的床上猛跳,證明床能夠經(jīng)受劇烈活動,稱“反性愛床”是“fake news(假新聞)”。奧運會官方Twitter轉(zhuǎn)發(fā)了他的視頻,留言說:“謝謝你揭穿了這個謠言?!?/p>
奧運村不對外開放,但包括里斯在內(nèi),一些運動員兼職視頻博主,以Vlog形式,讓外界看到了更多細節(jié)。
透過英國運動員Tom Daley的視頻可見,他和隊友住著4人間,客廳的椅子是五環(huán)色,浴袍上的國旗絲帶扎成蝴蝶結;出了門,穿梭的汽車自動駕駛,沒有方向盤;來到用餐區(qū),每個座位三面豎起透明擋板……“feel at home(感覺在家里)”。
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現(xiàn)場
中國羽毛球隊隊員杜玥也拍了一段Vlog,這是她參加的第一屆奧運會,一切都是新鮮的;已入住的中國隊員的公寓外墻掛起了中國國旗,上面寫著“Team China”。在東京奧運村,她第一次見到選手專用球,還在熱門地標五環(huán)“打卡”。
除了奧運村,還有些花絮。
前些日子,烏干達舉重選手尤里烏斯在大阪?zhèn)滟惣枙r突然失蹤,房間里留下字條:“烏干達生活太苦,我想在日本工作?!?/p>
當?shù)鼐用駡蟾娣Q,曾注意到一個對買新干線車票一頭霧水的外國人。官方確認他買票去了名古屋。失蹤4天后,他被警方找到,本該回國的他,被帶往東京,等待研究處理。
看見外面的世界,這里有一顆不甘的心。
如果不是隨處的口罩提醒著疫情風險,年輕運動員鏡頭下的奧運村安靜祥和,未必真就與往屆不同。
更顯著的不同其實在賽場上。
7月12日,東京第四次宣布進入緊急狀態(tài)至8月22日結束,并宣布放棄觀眾現(xiàn)場觀賽的決定。
沒有現(xiàn)場觀眾,加油助威的氛圍感靠什么營造?官方?jīng)]有給出明確方案,但有這樣一些操作可供選擇:播放歡呼聲錄音、機器人當啦啦隊、印有觀眾人像的展板布滿運動場,或現(xiàn)場大屏直播球迷觀賽畫面……不知運動員作何感想。
這里還有一群迷茫的志愿者?!伴_幕式3天前,我被告知觀賽被取消,不需要急救志愿者?!薄拔覂芍艿墓ぷ魅粘蹋F(xiàn)在是空白的。”有人在網(wǎng)絡上發(fā)出嘆息。
7月21日,《朝日新聞》記者拍下這樣一張照片:一名志愿者在壘球比賽開始前,擦拭觀眾席座位。如果沒有取消現(xiàn)場觀賽,他本該在入口負責檢票,但那時,他只能擦擦落了灰的空位,對記者說:“哪怕只能幫到一點也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