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憶

用唐朝詩人李商隱《錦瑟》“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詩句來形容我在《福建文學》從事編輯工作16年的經(jīng)歷，可以說是再貼切不過了。實事求是地說，這是我人生中一段身心愉悅的美好時光。或者說，文學編輯是我非常喜歡，也契合我個性的職業(yè)。

從18歲開始工作到61歲退休，我當過知青、工人、編輯、教師。頭尾43年工齡里，當知青和工人只有5個年頭，剩下的主要是從事編輯和教師職業(yè)，時間幾乎對半。

1977年12月，我從知青點順昌縣洋墩公社蔡坑大隊招工進國營福州面粉廠當工人。隨后于1978年考進福建師大歷史系，成為福州面粉廠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畢業(yè)留校時，歷史系領導莊淑專老師代表系里找我談話，說經(jīng)研究決定我當大學生輔導員。我謝辭，希望去校圖書館當管理員。系領導大感意外，尊重我的堅持，但要我推薦了一個同學接替我出任輔導員。當時我內心是想以馬克思為榜樣，在圖書館讀書、寫作，圓我志存高遠的作家夢。也許因為一直擔任班級團支部書記的緣故，我后來被分管人事的校領導從校圖書館調整去保衛(wèi)處（校部三層）當秘書，主要負責編寫一個月一期的校園安全工作情況簡報。校領導可能認為我在校圖書館當管理員是大材小用，殊不知這是我的夙愿——我在師大讀書期間，周末幾乎都是泡在離家不遠的福建省圖書館度過的。

因為崗位調整的小插曲，我來到獨立于長安山校園之外的歐式校部辦公大樓，年輕的同事有辦公室秘書蔡奇、宣傳部干事肖東、統(tǒng)戰(zhàn)部干事吳建生、教務處干事陳家華等，一群快樂的單身漢下班之余，都在做著美好的文學夢。其實早在閩北山區(qū)當知青時我就在煤油燈下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最早寫詩，所謂“山鄉(xiāng)詩草”寫滿三大本，純屬自娛自樂。上大學后我轉而寫小說，寫散文，留校后嘗試向報刊投稿。

1982年，“榕樹”叢刊第4期（郭風主編）發(fā)表我的散文處女作《隨想錄》。1984年《福建文學》（前身為1951年1月15日創(chuàng)刊的《福建文藝》）6月號發(fā)表我的短篇小說處女作《我們303室》，責編是《福建文學》老資格的小說組組長張是廉。同期還發(fā)表徐平（今著名女作家須一瓜）的短篇小說處女作《因為有了她們》。巧的是恩師張是廉繼慧眼識荊發(fā)表我的小說處女作不久，就被提拔為福建省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簡稱省文聯(lián)）辦公室主任，急需一個辦公室秘書當助手，他認為我是合適人選。

1985年1月，恩師張是廉費大力把我從福建師大調進福建省文聯(lián)辦公室。20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舉國上下充滿濃郁的文學氛圍，但凡被人稱作“文學青年”，可算一個雅號。就連勇敢刊登征婚啟事的人，都要標榜自己“熱愛文學”，似乎“熱愛文學”就能高人一等。而事實上一旦被人視為“文學青年”，的確能夠被旁人高看一眼，就連大姑娘也更愿意嫁給“文學青年”，起碼是“熱愛文學”的人。那些年，“熱愛文學”仿佛一面愛的大纛，迎風招展，獵獵作響;又像一面促戰(zhàn)的銅鑼，鏗鏘激越，回聲久遠，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所以，當年我從福建師大調入擁有《福建文學》《臺港文學選刊》《故事林》，后新增《散文天地》四家刊物的福建省文聯(lián)，知道的人都認為我選擇的方向是正確的。

1986年4月，在我擔任省文聯(lián)辦公室秘書一年三個月后，恰屆“而立之年”，轉任福建省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兼《故事林》雜志副主編（主持協(xié)會和刊物全面工作）。在辦刊的同時，我繼續(xù)辛勤筆耕：1986年8月號《雨花》雜志由徐明德編輯（后任《揚子江評論》主編）發(fā)表我的短篇小說《“酋長王國”》，被1986年11月號《小說月報》轉載，收入1991年由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主編的《福建文學四十年》。這在我而言算是不小的喜訊，因為當年《小說月報》每個月最高發(fā)行量突破180萬份——在全國遐邇聞名。

1987年《福建文學》4月號經(jīng)小說組組長楊國榮（后任福建省電視藝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刊發(fā)我的短篇小說《四雞圖》，被1987年11月號《小說選刊》轉載，收入2001年由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主編的《福建文學五十年》。恩師張是廉對我還在浙江《東?！罚础墩憬膶W》）、上?！渡倌晡乃嚒返热珖鞯匚膶W期刊先后發(fā)表的一組8篇“雞公系列小說”其他篇目更是喜出望外。

1990年7月，我改任《臺港文學選刊》編輯3個月。1990年10月，我調任《福建文學》雜志編輯，后任編輯部主任、副主編、常務副主編兼《散文天地》主編，直至2006年調到福州大學任教。算起來，我在福建省文聯(lián)四家刊物擔任文學編輯20年，其中在《福建文學》當編輯就有16年。當年擇優(yōu)編發(fā)過許多初出茅廬的新作者的處女作和代表作，他們中不少人已成為當今福建文壇的中堅力量，這是我最感欣慰的事情，且擷幾件往事記趣。

余岱宗如今是福建師大文學院博導、教授，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他在《收獲》2004年秋冬卷“長篇專號”上發(fā)表的《無關聲色》，真實反映了當代知識分子的精神與情感困境，引起熱烈反響。這讓我想起1998年4—5期合刊《福建文學》“中篇小說特大號”上，由我編發(fā)的余岱宗的《心太軟》，一樣是反映當代知識分子精神與情感困境問題，一樣采用的是詼諧幽默的敘述語言，當年就贏得讀者的贊譽。關于余岱宗小說創(chuàng)作的這一獨特長項，我自認比較早就給予肯定。有孫紹振教授在余岱宗博士畢業(yè)論文《被規(guī)訓的激情》（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版）上所作序言為證：

“他在大學生時代就寫過小說，被當時享有很高權威的全國性刊物《小說選刊》轉載過……《福建文學》副主編施曉宇先生在一次會上說，余岱宗是我們省小說作家中最有希望者之一?！?/p>

1995年5月下旬，我應光澤縣文聯(lián)主席俞景明邀請，前往閩北光澤縣為“高家水庫筆會”的當?shù)刈髡唛_講座，輔導寫作，由此認識了邱貴平、李再雄、賴丹萍、林淑英、林建平等作者。由于此前我在1993年5月號《福建文學》上，將責編郭碧良送審的邱貴平中篇小說《鳥人》排在小說欄目頭題，所以記住了邱貴平的名字并在筆會上預言，時年27歲的邱貴平小說日后將會沖出武夷山脈和戴云山脈。果然，后來邱貴平的長篇小說《五朵廠花》獲得首屆全國產(chǎn)業(yè)工人文學大獎長篇小說一等獎，福建省第26屆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一等獎;長篇小說《大陸新娘》（海峽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獲福建省中長篇小說雙年榜長篇小說提名獎;長篇小說《普希金時代》發(fā)在《中國作家》“長篇小說專號”上，獲第三屆全國網(wǎng)絡文學大賽一等獎;長篇小說《紅道》（海峽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入選首屆福建文學好書榜，2020年獲第九屆福建省百花文藝獎二等獎。

1999年，為迎接21世紀到來，《福建文學》前所未有地以4—5期合刊形式推出“本省新人小說特大號”，一共編發(fā)了10位福建小說新人的4部中篇小說和6篇短篇小說，他們是：池敬嘉、葉子、楊光偉、余岱宗、鄧韶征、楊雪帆、蘇宏濤、楊靜南、王鴻、黃明安，并請評論家林焱寫了評論《艱難的努力》同期發(fā)表。

編發(fā)這期刊物時，有編輯對漳州女作者葉子的中篇小說處女作《向日葵之門》予以否定，說是不知所云。我閱稿后認為作者筆力固然稚嫩，但創(chuàng)作風格頗具特色，力主放在特大號第二篇發(fā)排，以表示對本省文學新人的鼓勵，也借此主張福建小說創(chuàng)作可以有多種語言風格，多樣表現(xiàn)手法。

葉子由此走上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道路，她后來從執(zhí)教的漳州第二職專調到漳州市圖書館工作，先后出版中篇小說集《咖啡人》、長篇小說《安身立命》、散文集《秋風帶涼亦漂亮》、長篇歷史小說《板橋林家》、中短篇小說集《生活的虛構》等。

我進《福建文學》雜志開初，擔任散文和報告文學欄目編輯?！陡＝ㄎ膶W》小說編輯最多時曾有十幾個人，當時只剩下郭碧良、陳健;散文編輯是黃文山兼任;報告文學編輯是哈雷（后任《海峽姐妹》雜志主編）;詩歌編輯是陳釗淦;評論編輯是徐荊、北村;美編是龔萬山、陸廣雄;編務是陳淑熙;總校是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郭風之子郭景能。主編是蔡海濱;副主編是王炳根;編輯部主任是黃文山。當年分管《福建文學》的省文聯(lián)領導是小說家季仲。季仲先生退休后，分管《福建文學》的文聯(lián)領導是散文家章武。

繼我調入《福建文學》之后，編輯部又陸續(xù)調入郭志杰、呂純暉、駱紅芳、石華鵬、小山（原名賈秀莉）、練建安、劉志峰等同人，從1990年10月到2006年1月，我在《福建文學》與以上同人融洽共事的時間最長。

2006年1月，我被福州大學以人才引進方式正式調任人文學院教授。我堅辭不當院長、也不當中文系主任，專心致志在中文系任教（此前已是多年客座教授）?；叵肫饋恚瑥?985年1月我調到福建省文聯(lián)至今，一晃36年過去了。在福建文學雜志社，我經(jīng)歷了中國文學的第二個春天，那真是一個如火如荼的火紅年代——一個個文學報刊如雨后春筍應運而生，一個個作家憑借發(fā)表文學作品而改變命運。我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員。

記得為慶賀《福建文學》創(chuàng)刊50周年，2001年5月由黃文山策劃，魏世英、陳侶白主編出版了《我與<福建文學>》紀念文集，收入我寫的《我進<福建文學>前后》。眨眼間，《福建文學》已經(jīng)問世70年了，70年間，經(jīng)《福建文學》發(fā)表的文學作品無以計數(shù)，優(yōu)秀作品不勝枚舉，由《福建文學》培養(yǎng)成長的作家更是成千上萬，知名作家也數(shù)不勝數(shù)。故而我又應約寫下《此情可待成追憶》，以此緬懷先賢，飲水思源。

令人高興的是，《福建文學》新一代編輯已然順利接班，業(yè)績斐然。他們的個人創(chuàng)作也漸入佳境，有的正如日中天。我衷心祝愿《福建文學》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并期待為之百歲慶生。

責任編輯楊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