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

曾正偉

清明，老胡跪在爹的墳前，點燃一堆紙錢，嘴里開始叨咕起來。“爹，我來看您了。這些年，老鬼的日子并不好過。雖說小鬼沒被判死刑，但也被判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如今，小鬼還在監(jiān)獄里服刑哩。還有，這些日子老鬼整天咳嗆不止，恐怕也沒幾天活頭了。老天有眼呀！”

老胡口中的“老鬼”是指鄰居吳謙。十年前，吳謙的兒子吳宇和老胡的父親在山里因爭搶雨水澆地，兩人發(fā)生了沖突。結(jié)果，吳宇失手把胡老漢推下了懸崖，胡老漢當場斃命。從此，兩家雖然近在咫尺，卻不相往來。后來，吳宇因犯過失殺人罪鋃鐺入獄，家里只剩下吳謙一個孤老頭子。前些年，鎮(zhèn)上安排吳謙去敬老院，但不知為什么，他就是不肯去。

老胡燒完紙，就起身回家。在路過老鬼爹娘墳地的時候，他見墳前荒草萋萋，并沒燒過紙的痕跡，老胡心里就開始犯嘀咕：這個老鬼，怎么也不給自己爹娘燒張紙呢？

拐過彎，兩家的房舍立刻映入眼簾。只見老鬼坐在門前柿子樹下的搖椅上，顯得無精打采。在看到老胡時，老鬼就拄著拐棍回屋了。而兩家的狗，則無拘無束地在平臺上撒著歡。

走到村口，忽見路邊有幾堆紙灰。老胡明白，這一定是老鬼給自己爹娘燒的紙錢。因為村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蛟S，他真走不動了。

來到門口，老胡見門口放著一籃新鮮的青菜。老胡一見，氣就不打一處來。他飛起一腳，就將菜籃踢翻了?！皨尩?，誰稀罕你的青菜！”不經(jīng)意間，老胡發(fā)現(xiàn)兩只狗正在遠處親熱。胡家的是母狗，吳家的是公狗?？吹竭@兒，老胡的氣又上來了，他再次高聲叫罵起來：“晦氣，連狗都來占便宜?！?/p>

老胡家地處高處，老鬼家處于低處，兩家相距不過二十米。站在自家門口，老鬼家的房舍一覽無余。聽到老胡的叫罵聲，老鬼一連咳嗽了幾聲，但他并沒現(xiàn)身，也沒還嘴。

次日，老鬼就把自家的公狗拴了起來，但胡家的母狗照樣去找吳家的公狗。這讓老胡很生氣。他躊躇一會兒，嘆口氣說：“罷了罷了，畢竟是畜生嘛！”

看到自家的母狗肚子越來越大，老胡心里那個氣呀！心想，這下虧可吃大發(fā)了。不久，母狗產(chǎn)下兩只幼崽。一次，鎮(zhèn)上華聯(lián)超市的老板常新來村里送貨，老胡乘機將兩只狗崽子送給了他。

轉(zhuǎn)眼，就到中元節(jié)了。按習(xí)俗，這天也要上墳的。晌午時分，老胡向墳灣走去。走到村口時，卻發(fā)現(xiàn)老鬼蹲在那里。見老胡來了，老鬼突然站起身，怯生生地問：“可以借一下你的火嗎？”

老胡瞪他一眼，沒好聲氣地把打火機甩給了他。隨即，老胡回家又拿了一個打火機。來到村口時，老胡見老鬼已經(jīng)燒完了紙錢。當老鬼要把打火機還給老胡的時候，老胡不但沒接，反而大步流星地走開了。

從墳頭回來，超市老板來電話了。“胡叔，我下午要給吳伯伯送些日用品。您需要什么嗎？我一并給您送來?！?/p>

“我不需要，別在我面前提他……”

十月一這天，老胡又來給爹燒紙?！暗@兩年春生干得不錯，他不僅還清了房貸，還買了車子。您那邊也不要舍不得花錢，缺什么就買點什么吧。可有一樣，只準我們牽掛您，不準您扯心我們！”

這一次，不但老鬼爹娘墳前沒有紙灰，就連村口也沒有。老胡心想，看來老鬼真是走不動了！晚上，老胡聽老鬼一直在咳嗽，他就一直守在坡沿上。直到老鬼家熄了燈，他才回屋。

第二天晌午，老胡見老鬼挪步來到柿子樹下的搖椅上，似睡非睡。奇怪的是，老鬼一坐就是一天一夜。在這期間，老鬼家的公狗一直叫個不停。老胡感到心煩，便扯著嗓子高喊起來：“老鬼，你是在裝死嗎？”

這是十年來老胡第一次主動和老鬼搭話。然而，老鬼竟然沒有應(yīng)聲。老胡覺得不對勁兒，便沖下了山坡。來到近前，他見老鬼臉上落了一個爛柿子。他扒去柿子，將手搭在老鬼的鼻孔上，卻發(fā)現(xiàn)老鬼早已沒了氣息。

“我真混蛋！”老胡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便給派出所打起了電話。“王所長，老鬼死了。您知道，我們兩家長期不和，請您帶人來做個尸檢吧！免得有人說是我害死了他?！?/p>

接著，他給兒子打電話。“春生，有個事兒，你可得聽爹的。”

“什么事兒？爹，您說吧！”

“老鬼走了。你趕快帶些人來，順便買上棺材和壽衣，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咱們把他埋了吧！”

老胡話音剛落，老鬼家的公狗就叫了起來。老胡走進院子，慢慢地解開了拴在它脖子上的鐵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