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場經(jīng)年大雨

草莓一碗

創(chuàng)作感言：雖然這篇文章的結(jié)局并不美好，但是我寫的時候其實是很爽（？）的，因為這篇文章里的女主比較特別，笨笨的，做事好像也比較直接，并不討喜，但我確實覺得她非常美好，是值得被人喜歡的，所以我希望最后給她的結(jié)局是能夠讓她快快樂樂，而不是委曲求全地擁有愛情，嘿嘿。

00

“后來，我建了很多很多房子，叮囑他們免費對你開放，免你四處流落，無枝可依;后來的后來，我喜歡去海港，問一問出海的航船，問一問他們，有沒有聽說過你的名字……”

01

徐嘉裕找到姚小魚的時候，她正站在路邊吃五元一個的雜糧餅，一邊吃一邊抬頭看天上的星星。

她看得專心致志，以至于根本沒聽到徐嘉裕叫她。直到他又走近兩步，認認真真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姚小魚才猛地回神，睜大眼睛望向他。

朦朧夜色里，徐嘉裕穿了一件輕薄的黑色風衣外套，肩膀上落了一層路燈光芒。

見她半天沒說話，徐嘉裕笑著揉了一把她的頭發(fā)，調(diào)侃道：“怎么，傻了？”

姚小魚嘴唇一動，愣愣地跟他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我好幾天沒洗頭了。”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表情還是呆呆的，像高中時候一樣，硬生生用一身傻氣沖淡了長相帶來的疏離感。

可徐嘉裕笑不出來，他勉強地勾了勾嘴角，輕聲說了一句沒關(guān)系，然后安靜地和她并肩站好。

夏季的夜晚并不冷，姚小魚拿著煎餅有些手足無措，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身后是一間車庫改裝成的簡陋的小屋子，徐嘉裕垂著眼睛看他們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低聲說：“跟我走吧，姚小魚?！?/p>

02

連徐嘉裕自己都記不太清，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姚小魚的。

姚小魚在他們班，甚至是在整個年級都小有名氣。

十五六歲的年紀，女孩子們大多不好意思再穿花枝招展的裙子，可姚小魚不一樣，開學第一天，她穿了一身純白色的連衣裙，走起路來裙擺散開，像水波一樣蕩漾。

她上臺進行自我介紹，外面的陽光落在身上，整個人白得發(fā)光。

徐嘉裕聽到周圍的男生都在低聲交談，他沒興趣參與，托著臉隨意地瞥著姚小魚在黑板上橫平豎直寫下的名字。

一開始，很多人以為姚小魚應(yīng)該是明艷張揚，高高在上的，可她偏偏不是這樣。

她總是慢吞吞的，腦袋也很笨，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每節(jié)課都仰著頭好好聽講，可是成績一出來，總是只比那些不學無術(shù)的學生高不了多少分。

男生寢室睡覺前夜談，戲稱她為“笨蛋美人”，一群人哄笑開來。徐嘉裕戴著耳機，隱約聽到他們的談話：“而且她真的蠻搞笑的，你們知道嗎，她有七種不同顏色的筆，每次記筆記都手忙腳亂的，拿筆、放筆像在打仗，把我笑個半死?！?/p>

徐嘉裕這次才真的笑了。

關(guān)于姚小魚的種種，身邊的人多少會有提及，最夸張的一次，他一天內(nèi)聽到十次她的名字，可實際上，他們兩個完全沒有交集。

姚小魚留給他的唯一印象，是她偶爾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留下的淡淡的青檸味道。

他們就這樣像平行線一樣地度過了半個學期。有一天傍晚，徐嘉裕吃過晚餐，挑了一條幽靜的小路往教學樓走，走到轉(zhuǎn)角，一抬頭看到姚小魚坐在花壇邊上在抹眼淚。

他踩落葉的聲音吸引了姚小魚的注意，她抬頭看他，眼睛和鼻頭都哭得紅紅的。

四目相對，徐嘉裕抬手摸了摸鼻子，本來想若無其事地從旁邊經(jīng)過，可走了兩步摸到口袋里的紙巾，又硬生生停下腳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把東西遞給她。

姚小魚似乎沒預(yù)料到他會搭理她，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包紙巾，囁嚅著道了聲謝。

徐嘉裕垂著眼睛，看到她手上拿著一張不及格的數(shù)學卷子。

注意到他的視線，姚小魚手指頭動了動，悄悄遮住左上角鮮紅的分數(shù)。

他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輕飄飄地扔下一句：“如果以后只用一支筆記重點的話，說不定成績會好一些?！?/p>

其實他本意不過是隨口調(diào)侃一句，可第二天姚小魚的桌面上真的變得干干凈凈，只有一只黑筆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那一整天徐嘉?？偸庆o不下心來聽課，一抬頭就看到姚小魚扎的高馬尾，隨著她抬頭、低頭的動作起起落落。

她手心里緊緊握著那支筆，背脊單薄挺直。徐嘉裕坐在后面看著她的背影，一邊發(fā)呆一邊想，怎么什么都信啊，姚小魚。

03

其實姚小魚也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好，她畫得一手好畫，參加過幾個大大小小的比賽。

老師點名要她畫教室后面的板報，于是她每天晨讀時候都要拿著一盒粉筆到教室后面來。

每當這個時候，坐在最后的一群男生便格外興奮，一會兒大聲讀書，一會兒故意把筆轉(zhuǎn)到她腳邊。姚小魚呆呆的，什么都看不出來，一次又一次蹲下去幫他們撿筆，一整個晨讀都畫不了幾筆。

老師覺得她進度慢，不由分說把她叫出去訓了一頓，徐嘉裕就坐在窗口，看見她垂著腦袋委委屈屈地說：“對不起。”

他心里驀地覺得有些煩躁。第二天那些男生故技重施，他一個本子丟過去，冷著臉說：“有完沒完?！?/p>

瞬間，整個后排都安靜了。沒人敢惹徐嘉裕，他們幫他把本子撿回去，之后的半個小時都安安分分。

大課間徐嘉裕從外面打球回來，眼尖地看到桌子上放了一盒酸奶。

他拿起來端詳半晌，余光看到前面的姚小魚正用書擋著臉瞄他，一對上他的視線，她的目光又立刻轉(zhuǎn)開，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

徐嘉裕故意拿著酸奶走到她面前，姚小魚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他晃了晃酸奶，笑著說：“怎么跟收你保護費一樣？”

姚小魚眨了眨眼睛，磕磕絆絆地說：“不是保護費，是……我送你喝。”

他看著她說話不利索的樣子，頗為好笑地說：“我平時不兇的，你害怕什么？”

姚小魚嘴巴張開又閉上，不知道該說什么。

“算了，”徐嘉裕聳聳肩，站直身子往后走，沖她揮了揮手機的酸奶，“謝謝了?！?/p>

接下來幾天，沒人再打擾她，姚小魚火急火燎畫得飛快，幾乎是抽空就來畫幾筆。

周五提前一節(jié)課放學，徐嘉裕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班里只剩下他和姚小魚兩個人。

姚小魚正坐在他前幾排的位子上，仰著臉在看后面的板報。

徐嘉裕睡眼蒙朧地回頭看了一眼，再轉(zhuǎn)過頭來的時候看到姚小魚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他花了幾秒鐘去理解她的意思，然后嘗試著夸了一句：“很漂亮?！?/p>

果然，姚小魚立馬笑起來，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平時在班里，她很少會露出這樣的笑來。

她長得漂亮，喜歡穿好看的衣服，可是嘴笨，腦袋也不靈光，很多男生多多少少對她有些好感，女生卻大多不喜歡她。

大概是因為朋友很少，所以她買了很多小玩具堆在桌洞里，像是一排守衛(wèi)兵。

徐嘉裕一邊揉脖子一邊站起身來，對著還在傻笑的姚小魚說：“你餓不餓？我請你吃飯怎么樣？”

她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兩只手搭在椅背上望著他，看起來無比歡喜。

徐嘉裕帶她去吃學校附近的牛肉面，她不太能吃辣，被辣得鼻子、眼睛都紅通通的，老板送了她一杯酸梅湯，把她感動得不行，連著道了好幾聲謝。

她好像很容易滿足。

徐嘉裕撐著腦袋看她的側(cè)臉，帶著笑叫她：“一條傻魚?！?/p>

姚小魚沒聽清，茫然地扭頭看他：“你說什么？”

徐嘉裕清清嗓子，換了一個話題問她：“我說，你為什么叫小魚？”

姚小魚捧著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解釋：“我爸爸說，因為魚的記憶只有七秒，所以他希望我可以很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直開開心心?！?/p>

她說完，又嘆了一口氣，頗為惆悵地補充：“可惜，這個技能好像全都用在了學習上，我真的從來背不下來那些拗口的文言文?！?/p>

徐嘉裕給面子地笑起來。

那天剛下過一場雨，地上到處是一片一片閃著光的水洼?；貙W校的時候，徐嘉裕帶著她一個個繞開，她就乖乖地跟在他身后。

有同班同學看到他們同行，驚訝地回頭看了好幾眼，徐嘉裕一點兒也不在意，只是低頭去看地上姚小魚的影子。

她腳步輕快地走在后面，徐嘉裕想，他們大概算朋友了。

04

高二分科以后，他們?nèi)チ瞬煌陌嗉墶?/p>

姚小魚依舊漂亮得鶴立雞群，走在路上總會引人側(cè)目。

但她也有了朋友，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的時候，徐嘉?？吹剿鸵粋€女生一起坐在跑道旁的石階上，嘰嘰喳喳地講話，笑得眉眼彎彎。

可沒過多久，她又變成了一條孤單的魚。

徐嘉裕坐在天臺上吹風，正好撞上姚小魚上來。她抱了一堆零食，看見他，露出有些驚訝的神情。

溫和的日光下，姚小魚臉上細小的茸毛都被鍍了一層光。她把零食分給徐嘉裕一半，自己抱著薯片倉鼠一樣咔嚓咔嚓地啃。

徐嘉裕只挑了一罐飲料，慢悠悠地喝著，問她：“你是不是不開心？”

姚小魚啃薯片的動作一頓，搖了搖頭，可一抬眼看到徐嘉裕安靜地看著她，她嘴巴一撇，又難過地點了點頭。

徐嘉裕問：“有人欺負你了？”

姚小魚這次回答得很快，“他沒有欺負我，是因為我說他長得丑讓他不開心了，所以他也要讓我不開心?！?/p>

徐嘉裕難得呆滯片刻，繼而失笑：“你說誰長得丑了？”

她認認真真地說：“我是故意這么說的，因為他之前就是這么嘲笑我朋友的?！?/p>

她嚴肅認真地板著臉，像在說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說完后她又立馬垂下眼睛，小聲補充：“可我這么說了之后，那個男生就開始不讓別人跟我玩，也不讓別人跟我講話，連我的朋友也不敢搭理我了。他們都說我很笨，很壞，一點兒也不招人喜歡。徐嘉裕，我真的是這樣的嗎？”

徐嘉裕皺著眉頭反駁：“你別聽他們胡扯。不喜歡你的人永遠有各種理由討厭你?！?/p>

姚小魚點點頭，可憐巴巴地問：“那你喜歡我嗎？”

她又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驚天動地的話，徐嘉裕一下子被飲料嗆到，咳得死去活來。

等他緩過勁來，姚小魚還盯著他看，兩只眼睛濕漉漉的，像黑葡萄。

他伸手過去揉亂她的頭發(fā)，順便遮住她的眼睛，認真告訴她：“會有人喜歡你的，一定會的?！?/p>

后來幾次體育課上，她一個人落單，徐嘉裕就溜達到她旁邊陪著。

姚小魚體質(zhì)差，體測只能慢吞吞地跑，快到終點線的時候有人從后面超車，不小心踢到她的腳，她沒站穩(wěn)，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周圍坐著的男生哄笑起來，徐嘉裕面無表情地掃開他們走到姚小魚面前，徑直把她背起來離開。

他背著她往校醫(yī)院走，等到了沒人的地方，姚小魚小聲跟他說：“我沒有受傷。”

徐嘉裕腳步一頓，不知道要不要把她放下來，姚小魚卻忽然摟緊了他的脖子，聲音悶悶地傳來：“你再背我一會兒唄？”

她說完就嘿嘿地傻笑了兩聲，徐嘉裕還沒來得及說話，忽然感覺到一滴眼淚落在他的脖頸上。

滾燙的眼淚，有的落在他身上，有的砸在了地面上。他的手一點點兒地收緊，內(nèi)心忽然無比難過。

姚小魚哭了好一會兒，斷斷續(xù)續(xù)地跟他講：“徐嘉裕，我覺得我真的很笨，什么都做不好。我有時候特別希望能有一張船票，把我?guī)У侥睦锒己?，不要有人認識我，也不要有人討厭我?！?/p>

他背著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就在這兒，你要去哪里？”

姚小魚，你要去哪里？

當時的他因為自己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而驚慌失措，背上的姚小魚也突然安靜下來，他聽見如擂鼓一樣的心跳聲，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姚小魚的。

可后來，他又時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好幾次夜半驚醒，他披著衣服走到窗邊，外面天色未亮，他低聲喃喃自語，沒有人回應(yīng)。

05

徐嘉裕也曾經(jīng)想過，假如他沒有去國外念書，而是留在國內(nèi)，和她在同一個城市讀大學，他們之間的結(jié)局又會是怎么樣？

徐嘉裕坐飛機離開那天，姚小魚去機場送他。人來人往的大廳里，他反倒像是送人的那個，叮囑了姚小魚一大堆事情。

等到必須要登機的時候，他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又輕輕揉了揉：“你還要記住，大學里的男生都很會騙人，你不要被騙走了?！?/p>

姚小魚嘴巴一撇，反駁道：“你也是男生，你也很會騙人嗎？”

徐嘉裕眼睛一彎，得逞一樣地笑著說：“我不會，所以你可以等我回來?！?/p>

她傻乎乎地盯著他看，耳尖有些紅，小聲回答：“哦?！?/p>

雖然姚小魚又笨又遲鈍，可徐嘉裕覺得，她應(yīng)該是懂他的意思的。

這一年，他們友以上，戀人未滿，不小心碰到手都會悸動不已。

他十八歲的生日愿望全部許給了她，希望她永遠開心快樂，無憂無慮。

可姚小魚的生命里似乎總是諸多坎坷，她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大學四年，二十二歲生日還沒過，她的人生又出現(xiàn)轉(zhuǎn)折。

那年她父親投資失敗，把家底賠了個干干凈凈。她父母收拾東西回老家去了，只有姚小魚沒走，她拿著所剩無幾的積蓄，在市郊的某個小區(qū)租了一間車庫住下。

她沒找到工作，畢業(yè)前談好的畫廊也突然毀約，幸好她的遲鈍在這時候發(fā)揮了作用，哪怕是蝸居在寒冷潮濕的小車庫，她也沒有絕望崩潰。

可徐嘉裕做不到，他連畢業(yè)典禮都沒參加，坐了最快的飛機回來找她。

他把她從小車庫里帶走，姚小魚乖乖被他牽著走，臨上車前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猶豫著說：“我很好的，你不要太擔心我?！?/p>

徐嘉裕點點頭，幫她把車門打開：“不是白收留你的，我妹妹明年藝考，畫的東西稀巴爛，你去輔導(dǎo)一下她，用來抵房費吧?！?/p>

姚小魚當年藝考成績很好，可這并不意味著她會教人。過去教過她的老師說她畫畫全靠一口靈氣吊著，是別人都模仿不出來的。

而徐嘉玥的繪畫功底是真的很差，姚小魚看著她亂涂一樣的色塊半天說不出話來。徐嘉玥笑嘻嘻地在旁邊吃小蛋糕，滿不在意地說：“沒關(guān)系啦，反正我家還蠻有錢的，養(yǎng)我應(yīng)該不成問題?！?/p>

她說完，眼珠一轉(zhuǎn)，咬著勺子壓低聲音說：“所以，再養(yǎng)一個你也沒有什么問題啦！”

姚小魚整個人都僵住了，神色頗為不自然地開口：“這……你不能這么想，這是不對的……”

徐嘉玥哈哈大笑起來：“你還真信呀？我開玩笑騙你的！”

姚小魚一點兒都笑不出來，她晚上失眠，坐在飄窗上抱著抱枕看外面明滅的燈火，再遠處是一片濃墨一樣的夜色，像漆黑的眼睛一樣注視著她，讓人無端惶惶起來。

06

姚小魚緊張的樣子太過明顯，徐嘉裕便知道一定是徐嘉玥嘴上沒有把門的，不知道跟她說了些什么。

他把瑣碎的雜事都處理好，帶她去爬附近有名的雁山。

現(xiàn)在正是淡季，雁山游客不算太多。他們沒有坐索道，慢慢地一階一階往上爬。走到陡峭的地方，他把手遞過去，姚小魚慢吞吞地拉住。

剛到山頂?shù)臅r候，下了一場小雨。他從旁邊店里買了一把普通的油紙傘，帶她去找掛滿紅綢緞的許愿樹。

他們兩個站在樹下，姚小魚小心翼翼地問：“這里許愿靈嗎？”

徐嘉裕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不試試怎么知道？”

她乖乖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卷翹著。她的每一處都是很好的，大概就是因為太好了，老天都看不過去，讓她的命運平添無數(shù)波折。

等到她許完愿，他幫她去把綢帶掛在樹枝上，姚小魚打著傘，踮起腳尖把傘往他那邊傾斜，自己的頭發(fā)和衣服濕了一小半。徐嘉裕一回頭看到的就是她如此狼狽的樣子，他沉默良久，忽然抬頭看著在風雨中飄搖的一條條綢帶，輕聲問她：“姚小魚，你說這么多的人，他們都許了什么愿望？”

姚小魚呆呆地說：“我不知道呀……”

他沒忍住笑出聲來，輕輕擦去她臉上的雨水，溫柔地說：“走吧?！?/p>

從山上下來，徐嘉裕又帶她去逛周圍的集市。街道兩邊是連片的小攤，上面小東西琳瑯滿目。姚小魚一邊看一邊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抬手去摸脖子。

徐嘉裕見她神色有異，停下腳步來問她：“怎么了？”

姚小魚有些無措，惴惴不安地告訴他：“你送給我的那條項鏈，丟了?！?/p>

那是徐嘉裕在她十九歲生日時候送的，銀色的項鏈上掛著一條雕刻精良的小魚，她一直戴了這么多年。

徐嘉裕放緩聲音安慰她：“沒關(guān)系，我再給你買新的?！?/p>

可姚小魚愣愣地看了他很久，最后搖搖頭，輕聲說：“沒關(guān)系，不用給我買啦?！?/p>

她發(fā)梢的雨水還沒干透，背后是明亮溫暖的燈火，徐嘉?？粗p輕“嗯”了一聲。

好多事情他沒有告訴她，比如那棵許愿樹早就被人用來求姻緣，那一對對并排的名字隨風在半空飄蕩，求的是長相廝守;他也沒有告訴她，他牽著她的手走過的橋里有一座是同心橋，他曾經(jīng)見到一對對情侶手牽手來來回回地走，好像這樣就能白頭偕老。

可相守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一直都知道。

姚小魚住在他家里給徐嘉玥補習這件事，終究還是引起了徐母的不滿。

她到底不是老師，教不出有價值的東西，于是每次徐母造訪，姚小魚都跟要打仗一樣緊張。

她如履薄冰一樣地吃完了飯就趕忙回到自己的房間。外面一片寂靜，她出來接水喝，路過書房，聽見里面徐母刻薄的質(zhì)問：“徐嘉裕，你知不知道你的眼光有多么差！”

姚小魚手腳冰涼，她一點兒也不敢動彈，聽到門里的徐嘉裕一字一頓地說：“她很好?！?/p>

“很好是嗎？”徐母尖利地冷笑一聲，毫不留情地說，“你現(xiàn)在可以這么說，因為你還年輕。我告訴你，以后你總有一天會覺得她蠢，會厭煩她，會嫌棄她的一無是處……”

聽到這里，姚小魚倏地轉(zhuǎn)身，輕手輕腳地下樓。

等徐嘉裕下來的時候，她正坐在陽臺上的藤椅里發(fā)呆。徐嘉裕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笑著問她：“小魚，想去海邊嗎？”

她黑葡萄一樣的眼睛看著他，他在笑，可是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疲倦。姚小魚點點頭，輕聲說：“好啊?！?/p>

他們所在的城市沒有海，兩個人買了最近的一趟高鐵去往沿海城市。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徐嘉裕在空曠的高鐵站牽住她的手，低下頭調(diào)侃：“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私奔？”

姚小魚抬起頭，安靜地看著他熟悉的眉眼。

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她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只有徐嘉裕一個人留到了現(xiàn)在。

十五歲，她笨手笨腳，抱著一整班的作業(yè)本摔了一跤，只有他的本子飛出去落在水坑里，整個都濕透了。正巧碰上他無意間路過，她嚇得要哭，他看著她的樣子憋笑，若無其事地說：“反正早就想換個本子了?！?/p>

十八歲，她的父母忙于生意，忘記了她的生日，他從家里溜出來遞給她兩張車票，帶她去隔壁市看了一整場煙火。

二十二歲，他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前來找她，他是她生命里一道經(jīng)久不息的光芒，可是她……

可是她……

凌晨的海邊充斥著濃重的霧氣，姚小魚不遠不近地跟在徐嘉裕身后，冰涼的海水沒過腳面，她忽然停下腳步叫他的名字：“徐嘉裕?！?/p>

他回過頭來看她，眼底是一片疲憊的青黑色，眼里卻帶著笑意。

他們之間隔著兩米的距離，是她再難跨越的鴻溝。

她抿抿唇，問他：“徐嘉裕，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徐嘉裕歪著頭看她，忽地笑了，慢悠悠地說：“你說為什么？”

太陽就在這一刻跳出了海平面，金黃色的光芒一下子灑滿整片海灘，她聽見遠處有人在歡呼，可他們之間只有彼此的呼吸和海浪的聲音，無比安靜。

她聽見自己說：“就到這里吧，嘉裕，我們就到這里吧?！?/p>

07

姚小魚是悄無聲息地離開的。

某個早上徐嘉玥一覺醒來去找她，她的房間就已經(jīng)空空蕩蕩，只有桌子上留了一個白色的信封，格外顯眼。

她拿起信封慌慌張張地去拍徐嘉裕的門，卻看到他早已醒來，正靜靜地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徐嘉玥小心翼翼地把信遞過去，小聲問：“你們吵架了嗎？你應(yīng)該讓著她一些的?！?/p>

徐嘉裕淺淺地笑了笑，拍了一下她的頭，“管這么多?！?/p>

那封信他一直沒敢打開，直到晚上再次回到房間內(nèi)，他總算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拿出信來的時候手卻依舊有些發(fā)抖。

姚小魚方方正正的字體映入眼簾，她不管做什么都很認真，寫字的時候一本正經(jīng)，一筆一畫橫平豎直。

她寫道：“嘉裕，我真的是一個很笨的人，我曾經(jīng)有很多想要長久的關(guān)系，可最后都被我自己搞砸了。

“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因為我真的覺得自己身上沒有很突出的閃光點，這讓我覺得很害怕。嘉裕，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所以我更加害怕與你未知的未來。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跟你說的話，嘉裕，我終于還是決定拿上我的船票離開，我也不知道我會去哪里，那應(yīng)該是一個很遠的地方。

“嘉裕，遇見你真的很高興。”

徐嘉裕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完，然后把信妥帖收好，像沒事人一樣洗漱睡覺。

夜半最寂靜的時候，他忽然驚醒。外面天還未亮，霧蒙蒙的一片白。徐嘉裕安靜地看了良久，忽然起身，胡亂穿了一件衣服驅(qū)車趕去雁山。

早晨的山頂霧氣濕重，他打著手電筒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上走，整座山還在安靜地沉睡，他一點兒一點兒地找，眼睛酸澀難忍，卻依舊沒找到她那天丟失的項鏈。

晨霧逐漸散去，山上人漸漸多了起來，清俊挺拔的青年站在崎嶇的小路上忽然落下淚來。

他腦海中思緒萬千，最后凝出來的畫面，是當初姚小魚被老師點名起來讀作文，她聲音清脆又柔和，一點兒一點兒地侵蝕他的心臟。

后來沒人的時候，他偷偷把她當時念的那篇作文抄下來，自己讀了好多遍，每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最后一句是什么，他略一回想便記了起來。

她說——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云，聚散真容易。

08

姚小魚離開的第五年，徐嘉玥要訂婚了。

他們在老家別墅舉行訂婚儀式，徐嘉裕從早忙到晚，找了個空當?shù)綐琼旉柵_喘口氣。

下面燈火通明，人聲喧鬧，他躲開這樣的熱鬧，安靜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切喧鬧都與他無關(guān)。

徐嘉玥多次打趣他，說他再這樣下去，不如皈依佛門。

他沒說話，臉上掛著清淺的笑。徐嘉玥猶豫了很久，嘗試著問：“你就……沒有想過去找她嗎？”

怎么會沒想過呢？姚小魚那么笨，他想要找到她，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途徑。

他也確實找了。在那個安靜的江南小鎮(zhèn)，姚小魚父母開了一間小小的超市，姚小魚就乖乖站在收銀臺后面。

他戴著口罩，壓低帽檐，拿著一堆東西去結(jié)賬，她沒有認出他來，手忙腳亂地拿袋子裝東西。

站在她身后的男生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替她把東西裝好，一邊碎碎念：“這種大件放在下面，這種容易變形的放在上面，笨魚?！?/p>

姚小魚踩了他一腳，小聲嘟囔：“我才不是笨魚?！?/p>

徐嘉裕無聲地笑了笑，拎起東西推門離開。

外面山清水秀，村鎮(zhèn)錯落，是很適合她生長的地方。

這樣也好，他想，總好過和他在一起時的小心翼翼。

樓下的大堂里又傳出陣陣歡笑聲，徐嘉裕忽然感覺臉上一涼，一抬頭，原來是落了幾滴細雨。

似乎時光流轉(zhuǎn)，回到了姚小魚還在的那個雨季，他帶著她去山頂?shù)脑S愿樹上寫名字，毛毛細雨中，她撐著傘站在他身側(cè)，穿著她最喜歡的漂亮裙子。

他們一起在山頂席地而坐，并肩看天上銀河璀璨，繁星閃爍。

雨越下越大，徐嘉裕把頭低下去，已經(jīng)分不清臉上到底是不是雨水。

沒關(guān)系，等到這場雨停，他就會把一切前塵往事都忘記，從此海闊天空，雨過天晴。

只要等這場雨停。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