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湘西苗族童帽紋飾的“護魂” 特征

【摘要】 “萬物有靈”是苗族原始宗教觀念的思想基礎(chǔ)，在這種觀念下自然崇拜、祖先崇拜、鬼神崇拜等多種崇拜融入并成了苗族的風俗。作為湘西苗族服飾之一的童帽，因其屬于面向兒童的服飾，故而在原始宗教觀念中相比苗族其他服飾而言展現(xiàn)出了更為強烈的生命意識，“護魂”則是這種生命意識下形成的一個重要特征，透過童帽紋飾可以看見苗族原始宗教觀念對于保護兒童成長的具體表現(xiàn)，也能進一步了解湘西苗族豐富的精神生活。

【關(guān)鍵詞】 湘西苗族;原始宗教;童帽紋飾;靈魂;護魂

【中圖分類號】J50?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1-0088-03

基金項目：湖南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一般課題“湘西苗族童帽紋飾藝術(shù)研究”（項目編號：HY1905040302）。

一、湘西苗族的原始宗教觀概述

原始宗教是原始社會意識形態(tài)和上層建筑之一，也是宗教的早期形式，宗教的形成基于“超自然”觀念的存在。原始宗教觀念的主要內(nèi)容是對“超自然力”的崇拜或控制，滿足人們的精神和心理需求是其目的之一。

從早期母系氏族社會階段、晚期母系氏族社會階段、父系氏族社會階段、農(nóng)村公社階段、階級社會階段這五個發(fā)展階段來看，人們所崇拜的“超自然力”主要是自然力量和社會力量這兩大類，通過“自然崇拜”與“祖先崇拜”這兩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并在這兩種基本形式上形成了萬物有靈的觀念，以及衍生出了如神靈觀和神性觀等其他的形式。

在“萬物有鬼”的觀念影響下，從石頭到花草，從楓樹到蝴蝶，從動物到人的祖先，苗族信奉處處有神，無物不靈，石啟貴的《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中記載苗族有“三十六神，七十二鬼”。且因湘西特殊的文化環(huán)境，使得原始始祖公制社會文化得以遺存，苗族“有族屬無君長，有貧富無貴賤”的社會結(jié)構(gòu)使得宗教觀念中的神靈互不統(tǒng)屬，處于平等共存的關(guān)系中。對天、地、植物、鳥、魚等自然物的自然崇拜，對楓樹、蝴蝶的圖騰和祖先崇拜，正是這種原始宗教觀念的表現(xiàn)。

二、童帽是苗族原始宗教觀念下祭祀活動的媒介

受萬物有靈和多神觀念的影響，神靈在苗族具有重要的地位，對鬼神的崇拜已成為苗族的風俗，主要通過祭祀活動使人能與神靈溝通。從原始宗教觀念的角度而言，苗族服飾也包含了溝通神靈的用意，專家學者認為苗繡與古代濮人的雕題紋身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隨著紡織技術(shù)的發(fā)展和進步，才逐漸由刺身轉(zhuǎn)為在衣服上進行刺繡，在麻明進的《苗族裝飾藝術(shù)》一書和吉首大學田魯教授的《湘西苗繡藝術(shù)風格解析》一文都對苗繡與雕題紋身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了說明。雕題紋身是通過刺破皮膚的方式在身上進行各類紋樣的繪制，以達到護身的目的，這些圖紋多源于人們想象中的鬼神形象，存在寄希望這些圖紋作為溝通神靈的媒介來保護自己的用意。與雕題紋身相關(guān)聯(lián)的苗族服飾，其上的花鳥、動物、人物、植物等圖案無不與自然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等多種崇拜有著聯(lián)系，其中也包含著護身的用意，例如通過服飾的顏色區(qū)別本族人和外族人，防止在戰(zhàn)亂中誤傷，同時通過服飾上的紋樣祈求神靈來庇護自己免受野獸的侵襲。從苗族原始宗教觀念角度而言，實際是一種溝通神靈尋求庇護的媒介。

基于上述觀點再來看苗族童帽，作為苗族服飾的其中一部分，不僅包含自然崇拜、生殖崇拜等多種崇拜之意，還因為面向兒童這一特殊群體，使得其崇拜圍繞著兒童來展開。款式豐富和紋樣繁多的童帽在起到御寒和裝飾作用的背后，實際更注重的是對生命的重視，通過童帽和紋飾作為媒介將神靈與兒童連接起來，以獲得神靈的保護及驅(qū)除病害。如蝴蝶紋與苗族始祖蝴蝶媽媽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祖先來保護兒童，又如虎帽與苗族“坐堂虎”驅(qū)邪之間的關(guān)系，通過繪制虎樣的童帽造型和紋樣來達到以虎驅(qū)邪的目的，這是原始宗教在功能性上的一種體現(xiàn)，通過這樣的功能性實現(xiàn)保護兒童的現(xiàn)實需求。

三、包含在童帽中的“護魂”心理

強烈的生命意識是苗族原始宗教文化的精神內(nèi)核，它不僅通過生殖、生存、生死表現(xiàn)出來，還從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神靈的關(guān)系中得到了體現(xiàn)。靈魂被認為是生命的構(gòu)成主體，控制著人的生老病死，因此靈魂的安危關(guān)系到了生命的安全。苗族獵前祭祀的行為中，將碗反扣于祖先神位前也就是將靈魂寄存在了祖先神靈處，人們認為狩獵歸來如果受傷甚至是死亡只要將碗翻過來傷口就會愈合，甚至生命也能復活。強烈生命意識下產(chǎn)生了許多巫術(shù)性宗教行為，其最終的目的是能通過保護人的靈魂進而讓人能在惡劣艱苦的環(huán)境下得以生存，“護魂”的心理也因此得以形成和體現(xiàn)。

兒童作為新生的生命，雖然旺盛但很脆弱，難以在艱苦惡劣的環(huán)境下存活成長。對于苗族童帽而言，這樣的護魂心理則更為明顯，主要原因在于它是兒童的頭部服飾?！抖Y記·郊特牲》記載：“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钡兰艺J為人活著的時候靈魂聚集在人的頭部百會穴（天靈蓋）處，死后靈魂便由此升騰歸天。苗族鬼神信巫的原始宗教觀延續(xù)的同時又在不斷地融入傳統(tǒng)的宗教、佛教、道教等，魂聚于頭頂歸于天的道教觀念的融入，對于童帽而言有著重要的意義，童帽戴于頭部，與人的靈魂緊密聯(lián)系，因此童帽在靈魂觀念的角度上，有著保護靈魂的重要作用，童帽上的花鳥、蝴蝶、動物、植物，實際都是苗族原始宗教觀念中存在的神靈，通過這些神靈具備的“超自然力”，共同保護兒童的成長。

戰(zhàn)亂遷徙的歷史和湘西地區(qū)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使得人們產(chǎn)生了實用主義和宗教祈求的心理，石啟貴在《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中對湘西的地形地貌描述道：“苗族鄉(xiāng)區(qū)，峰巒疊嶂，山高水險，田疇稀少，交通閉塞?！盵1]在歷史記略中提到自苗族首領(lǐng)蚩尤被黃帝打敗開始就一直被驅(qū)逐和征伐，直至民國時期都還曾遭到鎮(zhèn)壓，“可憐苗民，無辜遭殃。形成社會不安之景象”[2]。社會環(huán)境的落后與閉塞，接連不斷地征伐必使得人們難以安居樂業(yè)，人們期望通過宗教信仰來解脫苦難獲得心理上的平衡?！白o魂”心理是在實用主義和宗教祈求的心理下產(chǎn)生的，童帽上的蝴蝶紋的祖先崇拜，盤長紋中永恒之意，象征富貴好運的算盤裝飾，都表現(xiàn)出了“護魂”的實用性和功利性，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能讓兒童更好地成長。

四、以兒童為主旨“護魂”

（一）造型方面

苗族童帽的款式豐富，常見的有春秋帽、狗兒帽、虎帽、魚帽、涼帽等。從童帽造型來看，多數(shù)童帽都與苗族生活中的動物有關(guān)，小到魚類大到老虎這樣的猛獸，在童帽的設(shè)計上以展現(xiàn)動物形狀為主，兼顧實用性，這使得部分童帽的造型較為奇特，如涼帽的帽頂鏤空，在帽檐兩邊加上兩只類似狗耳的耳朵，這種造型看似突兀實則卻讓童帽有了具體的動物造型特征，這種造型特點讓苗族原始宗教觀念中對神靈的崇拜表達得更為明顯。

以動物作為童帽造型的來源也是宗教原始性的體現(xiàn)，狗、魚這些動物的生命力與人比較相對弱小，但更容易存活，在湘西民間常把兒童的乳名以狗、貓等動物命名，人們認為這樣命名后，孩子就能容易成長，且名字取的越小越難聽就會越容易成長。

鄭英杰教授在《湘西原始宗教文化特質(zhì)論》一文中認為宗教活動的原始性的表現(xiàn)之一是祭詞的“鄙陋”，在還儺愿的活動中，巫師言語越鄙陋，就越靈驗[4]。類似這種“鄙陋”的觀念在兒童的成長中，就成了把兒童的乳名以狗、貓等動物命名，以便兒童容易成長。從童帽的這種以動物作為構(gòu)成主體的特征來看，魚、狗等動物作為造型基礎(chǔ)以及在涼帽上融入動物特征的現(xiàn)象，必然也受到了這種觀念影響，而最終目的是希望兒童健康成長的心理訴求能更為靈驗。

（二）紋飾方面

蝴蝶、龍、花鳥、龍鳳、盤長紋、算盤等紋飾，單從紋飾的解讀上來說，其本身是強烈的生命意識的一種表現(xiàn)，花鳥紋飾與自然崇拜間的聯(lián)系，蝴蝶紋與祖先崇拜間的聯(lián)系，都透露出人們期望通過借助神靈和祖先的“超自然力”來實現(xiàn)自身的心理訴求，而這種訴求基本是關(guān)于兒童的成長，如花鳥紋的生殖之意、虎紋的驅(qū)邪之意、盤長紋的生命永恒之意、算盤的富貴之意等。紋飾的種類與用意涵蓋了兒童的出生、成長、成年的所有過程，表現(xiàn)了人們期望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保護靈魂，讓靈魂能尊重人們對兒童未來的生存意愿。

（三）功能性方面

童帽在湘西苗族地區(qū)有掛于旱龍船兩邊被用于祭祀的現(xiàn)象，例如在湘西民俗博物館展出的苗族旱龍船的船身兩邊就掛有兒童所穿戴的童帽，旱龍船下方寫有祝福兒童長命富貴的文字，旱龍船中部則是祈求神靈“羅（儺）公羅（儺）母”的神位。這是早期自然崇拜中靈物崇拜的一種表現(xiàn)，靈物崇拜是指具有超自然力的具體物件，這些物件被認為是能起到保護人的作用或者人們能從這些物件上獲取特殊的力量，來幫助自己實現(xiàn)某種目的。儺公儺母是苗族供奉的主要神靈，人們通過還儺愿的儀式來對祖先表達自己的訴求。這種現(xiàn)象也說明童帽不僅在穿戴時，具備保護兒童的功能，同時也被作為靈物用于祭祀，體現(xiàn)了靈物崇拜在童帽中的遺存。

五、“護魂”實為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

“靈魂不死”的觀念下苗族人形成了靈魂與肉體分離的心理意識，并且認為靈魂的去留決定了肉體是否死亡，因此十分重視靈魂。對于兒童而言，苗族人認為其靈魂生性活潑，容易外出游玩，如果遇見其他疼愛自己的長輩還會就地“投胎”，這使得孩子的父母想盡辦法來“鎖住”兒童的靈魂，其最終目的就是防止肉體的死亡。石啟貴在《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中對于嬰兒患病請巫醫(yī)治病時會“禳關(guān)解厄”，主要是在禳解關(guān)煞時會“設(shè)神座于堂中，桌上扎竹橋一座，手執(zhí)花樹，抽拂病嬰，圍坐繞之”[3]。這類似于苗族招魂中的“走陰”，通過這樣的方法可以召回嬰兒的靈魂，驅(qū)除病害。另外還有招“小孩魂”等儀式，都與保護小孩靈魂有關(guān)。

相比招魂而言，“鎖住”靈魂更能體現(xiàn)童帽保護兒童靈魂的用意。在《鎖住嬰幼兒的靈魂——苗族祭祀用牛披風的構(gòu)圖程式與宗教理念解讀》一文中，作者就對苗族牛披風上的紋樣與鎖住嬰幼兒靈魂的宗教理念進行了深入地分析，其中就提到牛披風主要是給孩子來做被面，在牛披風的圖紋正中部分的閣樓，正門由鎖魂符紋封住，上方有蝴蝶把守，左右兩邊還有狗來驅(qū)趕走出閣樓的靈魂，并且為了達到時空上的永恒保護還在周邊畫上了不同季節(jié)的動物和日月，顯然兒童的靈魂在這里被很好地保護了起來。而與牛披風類似的紋樣符號和排列布局在童帽上也十分常見的，比如蝴蝶紋的對稱排列，周圍再圍繞一圈植物，以獸面紋為中心紋樣的狗兒帽。

童帽上的這些圖紋與牛披風上的圖紋一樣，充當著保護兒童靈魂的重要角色。童帽和牛披風二者紋樣上的相似性很好地說明了苗族童帽上的圖紋與原始宗教信仰之間存在著必然的聯(lián)系，也更進一步證明了童帽及紋飾具備護魂的特征，肉體的死亡和病害都被認為是靈魂走失的結(jié)果，而這些紋樣則時刻保護著兒童的靈魂，使其肉體免受病災和死亡，這背后所反映出的是父母對孩子健康成長的強烈愿望以及關(guān)愛。

六、結(jié)語

苗族原始宗教觀念對于兒童的出生與成長通過童帽得以具體表現(xiàn)，強烈的生命意識，原始宗教與多元文化的混融性，原始宗教觀念下在面對艱苦的生存中人們對于生命的愛護與尊重，都融入在了童帽之中。透過童帽不僅能了解苗族豐富的精神世界，也可以看見苗族原始宗教觀念的遺存。這種原始宗教觀念下展現(xiàn)出對生命的熱愛，需要被正確積極地引導，使其符合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宗教觀，從而能為共建和諧社會注入精神文化內(nèi)涵。

參考文獻：

[1]石啟貴.湘西苗族實地調(diào)查報告[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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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鵬凱，男，湖南吉首人，湖南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影視系，教師，碩士，研究方向：藝術(shù)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