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草莓一碗
創(chuàng)作感言: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正在經歷一次無法言說的牙痛,就在我躺在床上生無可戀的時候,腦袋里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咧咧,非常欠揍的女主形象……于是我就開始幻想她可能做出來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偶爾會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在文章的后半段,隨著男女主感情的明了,我的牙痛也一點點兒地減輕了!我懷著感恩的心,帶著男女主一起感謝我的編編八柚,假如沒有她(的奪命督促),就不會有這篇稿子!
01
莊易揚又不見了,莊家人找了一圈沒找到他的人影,電話就又打到了我這里。
我此刻剛從公司出來,冬天凜冽的寒風刀一樣往臉上刮,莊夫人的聲音混合著海浪和歡聲笑語一起傳過來,我好不容易聽清了她在說什么,應了幾聲便掛了電話。
掛斷電話后,我仰天長嘆一口氣,然后坐地鐵直奔火車站。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我曾經的家——一片早已沒有人居住,馬上就要被拆掉的破舊單元樓。
我在那里住了十多年,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夏季咯吱作響的風扇,走家串戶的大爺大媽,經常停水的公共廁所和煙熏火燎的公共廚房。
對我來講,這地方沒有一絲一毫值得留戀。
初三那年暑假,我踢踏著拖鞋從外面的澡堂回來,路過洗漱間的時候無意間往里面一瞥,剛好看見一個人在用水盆接水洗頭。
那是我第一次見莊易揚,他比我小兩歲,當時個子還沒抽條,只能踮著腳尖把頭往前伸,看起來格外費勁。
我端詳了他很久,忍不住多嘴問了句:“你為什么不把盆拿下來放在地上洗?”
大概是被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猛地一抬頭,頭發(fā)帶起來的水滴一下子甩到我臉上。
帶著泡沫的水珠進了我的眼睛里,我郁悶得要死,一邊擦眼淚一邊說:“算了算了,你隨便洗,愛怎么洗怎么洗。”
我話沒說完,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他的臉。
那年他十三歲,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但是已經好看得甩同齡人一大截了。
可能是被他臉上正在發(fā)光的水滴晃暈了眼,我頓了頓,鬼使神差地問了句:“需要幫忙嗎?”
他頗為戒備地瞥了我兩眼,兩手一用力,把水盆端了下來,表情十分冷酷:“謝謝,不用?!?/p>
我學著他的樣子,也很冷漠地點了點頭,一邊上樓一邊在心里想:跩什么,小屁孩。
晚上,我捧著一籠我媽剛蒸的肉包子去送給一樓獨居的趙奶奶。她的屋門虛掩著,我裝模作樣地敲了兩下,接著自己把頭探進去,笑瞇瞇地喊:“奶奶好,我來給您送包子啦。”
屋里兩個人都扭頭看我,莊易揚正站在窗臺上把洗好的窗簾掛回去,趙奶奶連忙過來接過我手里的蒸籠,又熱情地去洗桃子給我吃。
我攔不住,目送著老人的背影離開,莊易揚早就已經轉回頭去繼續(xù)做他的事情。我背著手走過去,拿起旁邊的竹竿,趁他沒反應過來,幾竿子就輕輕松松把剩下的幾個窗簾扣挑了上去。
他低下頭來驚訝地看著我,我嘿嘿一笑:“厲害吧?”
他嘴唇動了幾下,似乎想要道謝,卻被我搶先一步把話憋了回去。
“叫姐姐,付白雪姐姐。”我沒忍住,又嘴欠地逗了他。
小屁孩果然沒搭理我。
回到家以后,我這才從我媽嘴里正式認識了他。
他爸爸曾經和我爸是同窗,從小人就精明,白手起家賺了不少錢,一家人早就搬到了隔壁繁華的大城市,只有趙奶奶戀舊,還待在這擁擠的單元樓內不肯走。
“他回來陪他奶奶嗎?還挺孝順的。”我聽我媽說完,摸著下巴嘟囔。
我媽看了我一眼,頗為無奈地說:“你不要招惹人家。”
我媽樸實了一輩子,這大概是她說過的最有智慧的一句話??墒堑降资钦l招惹誰,我后來想了很久,依舊沒想明白。
02
因為我考上的那所高中在市區(qū),離我家太遠,所以我成了一名住校生,只有周末放假的時候可以坐大巴車回家。
我媽也是從那年開始給莊家做家政,薪資待遇都不錯。
我第一次放國慶長假的時候,莊夫人邀請我去她家做客。莊家在隔壁市市郊,我轉了好幾趟車才到地方。那里景色優(yōu)美,空氣也好,她家是三層別墅,還帶大花園,我一到那里就驚呆了。
“這也太大了!你自己一個人打掃嗎?”趁著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我把我媽拉到樓梯拐角,壓低聲音問她。
我媽也說悄悄話一樣地安撫我:“雖然很大,但是每天要打掃的地方其實也不多……”
“我才不信,這真的太大了!”
話說到一半,我身后的樓梯上忽然傳來腳步聲。我閉上嘴巴,一抬頭就看到了莊易揚。
他也正低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算不上友好,有些復雜。
我自顧自地猜,他可能在心里想,沒見識的鄉(xiāng)巴佬。
雖然我打心眼里覺得他應該不怎么喜歡我,但晚上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莊少爺一反常態(tài)地獻殷勤。
我吃了一堆他遞給我的甜品,晚上撐得在露天陽臺上站著消食。
沒一會兒,莊易揚也上來了。我瞥了他一眼,笑瞇瞇地說:“果然有事求我。”
他別別扭扭地把事情講完,原來是小少爺上次回去不小心磕到了腦袋,回來以后莊夫人就不允許他再自己跑回去了。
我看了一眼他的右額角,果然有一塊很明顯的疤痕。我疑惑地問:“那你告訴我有什么用?”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地面說:“你跟我媽說,你帶我回去……”
他話音剛落,我立馬跳起來:“不行!”
可能沒料到我會一口拒絕,他有點兒不開心地問:“怎么不行?”
“當然不行,你要是再磕到腦袋,那我不就死定了!”我搖搖頭,一臉堅定。
他頗為惱火地說:“我這次肯定不會磕腦袋了?!?/p>
“磕屁股也不行啊!”
大概是被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他的少爺脾氣上來了,非常小肚雞腸地說:“你要是不答應,今天就別想住在我家!”
我被他氣個半死??蛇@到底是他家,我媽還在這里打工。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去和莊夫人說,萬幸的是,莊夫人只是詫異我們兩個竟然早就認識了,竟然沒怎么為難我就同意了。
托莊大少爺?shù)母?,我和我媽不用提著大包小包去坐大巴,而是坐著莊家的高檔車回到了小鎮(zhèn)子上。
可我臨時擔負起了照看莊易揚的重任,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吃過午飯后,我就摸上家里的葫蘆藥瓶下樓了。莊易揚開門見到我,眉毛詫異地揚了起來。
我沒好氣地把手里的藥瓶打開,擠了一點兒藥膏在手指頭上,一伸手往他額頭上摁過去。
冰涼的藥膏在他額頭上化開,莊易揚蒙了一瞬,接著后退兩步,睜大眼睛問我:“這是什么?”
“毒藥,讓你毀容的?!蔽曳怂粋€白眼,可他那雙極具迷惑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我抓了抓頭發(fā),實話實說道,“祛疤的藥,你額頭上的疤好明顯,丑死了?!?/p>
趙奶奶在屋內看著我們兩個斗嘴,笑得前仰后合。我走進去幫她剝花生吃,莊易揚在后面低著頭鉆研我扔給他的藥瓶,半晌,湊過來小聲說:“你這個藥瓶上為什么什么字都沒有?是不是三無產品?”
我把花生一扔,伸手就要把藥拿回來,被他眼疾手快地避開。
莊易揚把小葫蘆放進口袋,還拉上了拉鏈,看著我氣急敗壞的樣子,彎起嘴巴露出一個欠揍的笑容。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搬著馬扎坐在樓下賞月,一群小孩子在我們旁邊玩彈珠、跳皮筋。
莊易揚不知道從哪里摸來一副牌,問我會玩什么,我仔細想了想,認真地告訴他,我只會最低級的排火車。
他洗牌的手一頓,無語地看著我,我笑嘻嘻地說:“沒辦法,我從小就一心只愛學習,其他都不太擅長的?!?/p>
莊易揚扯了扯嘴角,明顯對我說的話十分不信任。但我真的沒有騙他,只不過除了這個原因,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我的牌技真的太爛,每次都玩得稀巴爛,總被和我一起打牌的人嫌棄。
眼見著他要把牌收起來,我忽然又想逗他,踢了踢他的腳,問:“排火車,玩不玩?”
結果莊大少爺不知道發(fā)什么神經,真的就陪我玩了一晚上排火車。
秋天的夜晚蚊蟲還很多,我們兩個在樓下一邊喂蚊子一邊玩最低級的排火車,他還因為手氣太好,被我踢了幾腳,現(xiàn)在想起來都跟一場夢一樣。
03
或許是因為我那天開玩笑一樣地跟莊易揚說我愛學習,十八歲生日這天,我收到了有史以來最為驚悚的禮物。
莊易揚特地來我學校送了我滿滿一箱習題冊,我根本抬不起來,最后找了好幾個同學幫忙抬回寢室。
傍晚,我和他一起在校外吃飯,等長壽面的間隙我一直在想該如何還他這份大禮,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我干脆問他:“大少爺,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他瞥了我一眼,很不配合:“自己想?!?/p>
我忽然反應過來,“哼哼”了兩聲,“我想起來了,你什么都不缺,所以我不用給你送生日禮物?!?/p>
莊易揚的眉毛立馬挑了起來,我還覺得不夠,得寸進尺地補充:“不對,少爺,你缺愛啊,要不然怎么脾氣這么差?”
當年的我大概生活過得太無聊,總要氣一氣莊易揚,并以此為樂。
可這次我沒能得逞,因為他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是啊?!?/p>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還為此憂愁了很久。因為我怕他會像電視劇里的某些人一樣可憐,家里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還需要我從天而降拯救他。
事實證明,我是真的多慮了。
莊家人給他辦了一場很盛大的生日會,邀請了許多人參加。整個別墅燈火通明,我站在富麗堂皇的客廳里,看著給他的禮物堆滿了客廳的角角落落,忽然覺得手里的禮物有些寒酸。
趁著大家不注意,我偷偷溜出去給莊易揚發(fā)消息,準備在花園里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把禮物給他。
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蹲在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沒有燈的角落。他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在這里干嗎?”
我用手指示意他不要那么大聲音,一邊遞禮物一邊說:“你們家人也太多了,我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禮物給你?!?/p>
他看上去又震驚又疑惑:“你到底送了什么?”
其實也不是什么值得驚訝的東西,我親手給他織了一個鯉魚包,還是過年的時候跟我媽學的。
我怕他覺得東西土,趁著他拆禮物的空當,賠著笑說了句:“生日快樂啊?!?/p>
莊易揚把東西取出來,抬頭看了我一眼,他眼睛里有折射進去的橘黃色的地燈光芒,讓我有一瞬間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格外溫和。
這個認知把我自己嚇了一跳,我連忙補充了一句:“新年禮物這次也一起送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怒氣沖沖地低下頭來瞪了我一眼。我這才反應過來,當初才到我下巴的小屁孩已經比我高半個頭了。
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得意洋洋地看了我一眼。
我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強調:“比我高又有什么用?我還是比你大兩歲,你還是要叫我姐姐?!?/p>
莊易揚翹起來的嘴角立馬壓了下去,他把我送的包重新裝回去,毫不客氣地說:“過年要送新的,明年生日也要送,以后每年我都要收新的?!?/p>
我翻了他一個白眼:“做夢。”
那時候我不過無意一說,心里其實跟明鏡一樣,知道他肯定不可能叫我姐姐,而我一定也會在每個節(jié)假日被他勒索各種禮物。
但我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竟然真的是我陪他過的最后一個生日。
04
沒多久,高考成績出來,我分數(shù)不低,可以在省內上一所不錯的大學。
我報了一所省會的學校,我爸媽靠著這么多年的積蓄在鎮(zhèn)上買了一套小房子,我吭哧吭哧地幫著他們一起搬行李,覺得好像一切都在變好。
莊易揚放假后趕過來幫忙,我爸媽生怕這位少爺磕到碰到,我索性把他叫過來跟我一起搬東西,把大半個箱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被他無語地瞪了好幾眼。
我樂得輕松,一點兒也不介意他瞪我,事后給他買了冰鎮(zhèn)的汽水道謝。
我們兩個人肩并肩坐在石階上,氣氛難得和諧。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汽水,忽然問我:“你志愿報完了?”
“報完了啊,就在省城,離家也不遠?!蔽尹c點頭,又笑瞇瞇地看他,“怎么了?馬上高二的小朋友,你是不是羨慕了?”
莊易揚扯了扯一側的嘴角,手里的塑料瓶捏扁又捏圓。他小我兩歲,十六歲的少年身形頎長,微微彎著腰滿腹心事的樣子,看起來倒像一個大人了。
可他一轉過頭來看我,眼神卻依舊像小時候一樣純粹。
莊易揚抿了抿唇,磕磕絆絆地說:“付白雪,你在大學里不要談戀愛。”
我差點兒被汽水嗆到,一臉震驚地看他:“為什么?你怎么管這么多?”
他被我看得有些尷尬,故意板起臉來兇巴巴地說:“不為什么,就是不行!”
見我臉上的震驚依舊沒有消除,他憋了一會兒,破罐子破摔一樣地說:“他們會有我長得帥嗎?”
我沒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反駁:“……你干嗎這么自信?”
“長得帥的沒我有錢,長得有錢的沒我?guī)?。”他自顧自地往下說,“付白雪,你就不能等我長大嗎?”
接下來漫長的寂靜中,我花了大概一分鐘去理解他的意思,可是依舊沒能給他答案。因為這個信息實在是太令我震驚了,我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還會有除了互相嘲諷以外的其他相處模式。
所幸的是,莊易揚也不是一定要一個答案,我們兩個就這么沉默著道別,我看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急得把腦袋都抓成了一朵波斯菊。
我想,或許等他再成熟一點兒,他就會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愛情。
可我又高估了我自己,因為當時的我,其實也根本不知道愛情是什么。
被莊易揚這么一嚇,我好長一段時間沒再和他聯(lián)系。大一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稀里糊涂地就和我們專業(yè)的一個男生在一起了。
莊易揚知道以后,難得主動給我打了電話,咬牙切齒地叫我的名字:“付、白、雪!”
我在電話這邊裝傻充愣地嘿嘿笑,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你不是因為我說的話才這么著急談戀愛吧?”
我沒說話,因為我這大半年來確實一直在躲他。
他跟我一起沉默著,然后嘆了一口氣,聲音里透出些挫敗感:“付白雪,你要對你自己負責?!?/p>
我第一次對著他啞口無言,可是木已成舟,我本來想寒假回來給大少爺賠罪,結果還沒等我回去,趙奶奶就因為一場意外的交通事故去世了。
等到葬禮結束我才收到消息。我大腦一片空白,第一時間給莊易揚打電話,而他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莊夫人到處找都沒找到他,竟然打電話問我。
我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考完最后一門考試就坐車趕回小鎮(zhèn)。
短短幾年,小鎮(zhèn)的變化很大,那破舊的單元樓的住戶一家一家地搬走,那里早就不像記憶中一樣熱鬧熱鬧,充滿人氣。
他就坐在之前趙奶奶居住的屋門前,低著頭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
我一路跑過來,用手撐在膝蓋上,上氣不接下氣地看著他,忽然覺得難過又可笑。
那么多人,竟然是我最了解他。
莊易揚比我想象中的要乖很多,我走過去,還什么都沒說,他就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我想了想,把圍巾的一頭遞給他,他睫毛動了動,抬起眼睛來看我。我把他的手拉起來握住我的圍巾,小聲說:“走吧,我?guī)慊丶??!?/p>
我們兩個回到莊易揚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整個大別墅靜悄悄的。他一路上沒說話,我難得母愛泛濫一次,把他摁到沙發(fā)上,問:“餓了沒?我給你做點兒吃的?”
莊易揚總算有了反應,有點兒驚訝地問:“你會做什么?”
被他這么一問,我這才尷尬地想起來,我其實并不太會做飯。我在廚房的柜子里翻了很久,拿出兩袋方便面問他:“這個,吃嗎?”
莊易揚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要不是他現(xiàn)在正傷感,肯定要跳起來罵我了。
本來我是想照顧一下他的,沒想到最后反而是莊易揚做的飯,洗菜、切菜、煮面,我一樣都沒幫上忙。
寂靜的餐廳里只剩下我們兩個吸面的聲音,我吃到后面,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埋在碗底的荷包蛋。
我抬起頭來看他,莊易揚的額發(fā)服服帖帖地落下來,看上去乖巧又柔軟。在這個深夜,我忽然感動得一塌糊涂。
我把筷子放下,莊易揚嚇了一跳。我認認真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莊易揚,你不要難過,除了生老病死,我還會一直陪著你的?!?/p>
他怔忡地和我對視很久,久到我都要撐不下去了,他這才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伸過手來揉了揉我的頭發(fā)。
那個假期我在他家待了好多天,臨近新年,我拉著他一起剪了很多樣式的窗花,他卻只挑鯉魚形狀的剪,堆了一小摞。
臨走前,我順走一個他剪的鯉魚,踮起腳來拍了拍他的腦袋,趁他奓毛前鉆進了車里,又笑嘻嘻地隔著車窗跟他說:“新年快樂,一切都會變好的哦?!?/p>
莊易揚垂著眼睛看我,用鼻子“嗯”了一聲。
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和我男朋友一次架也沒有吵過,就這么平平淡淡地過來了。莊易揚高考成績出來了,考得相當不錯,但他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意孤行選了最南邊的大學。
05
我升上大三,專業(yè)課不減反增,假期也要用來實習,時間一下子變得不夠用了。
莊易揚和我天南海北,或許是因為沒什么可聊的,我們兩個的交流一下子銳減。
就這么到了大四,男朋友忽然跟我提出分手,原因是他覺得我性格不好,為什么就不能為他改一改。
我一臉莫名其妙,說:“你不喜歡有別人喜歡,我干嗎要改?”
我們兩個都覺得彼此無法溝通,就這么一拍兩散。我站在街頭,想到莊易揚跟我說的話,忽然有點兒懷疑,我會不會真的是個不太負責的人。
因為早早找好了畢業(yè)后要去的公司,我的大四過得還算輕松。
鬼使神差的,我把畢業(yè)旅行選在了莊易揚上大學的城市,卻沒告訴他。我穿著涼鞋和短褲,戴著遮陽帽,自己一個人蹲在馬路邊抱著比內地便宜許多的椰子,一邊喝一邊想,這里真的太大了,想遇見一個人是多么不容易。
這次表面上萬分瀟灑的畢業(yè)旅行的最后一天,我的手機和錢包一起被偷了。
我欲哭無淚,在派出所里無比窘迫地給莊易揚打電話。
大約半個小時以后,我見到了風塵仆仆趕過來的莊易揚。
他被熱得滿臉通紅,我仰頭看天花板不好意思看他。幸好他沒有問我為什么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這里,倒是我們兩個臨走前,值班的小姐姐笑瞇瞇地說:“小情侶不要吵架了哦。”
我覺得更尷尬了,拉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們兩個并肩沉默著走了大概一條街那么遠,他忽然停下腳步,我大氣都不敢出。他低著頭說:“你剛才應該否認的?!?/p>
我沒明白他在說什么,莊易揚看著我一頭霧水的樣子,不太高興地解釋:“你有男朋友,我們不是情侶。”
我沉默半晌,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早就分手了……”
他被我的話噎了一下,我低下頭盯著腳尖看,卻見他忽然在我面前蹲下,開口是熟悉的嫌棄語氣:“腳都磨破皮了,你自己感覺不出來嗎?”
我懵懵地被他背起來往前走,他悶悶地問我有沒有帶藥,我說沒有。他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付白雪,你到底是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人???出門前都不知道備點兒藥在身上嗎?”
被他這么劈頭蓋臉地一頓教訓,我卻想到了過去給他額頭抹藥的情景。我腦門一熱,忽然想摸摸他的傷疤是不是已經消了,于是伸手拍上他的額頭。
莊易揚倒吸一口冷氣,一字一頓地咬著牙說:“付、白、雪!”
這才是我記憶中的莊易揚,我把手縮回來,趴在他背上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那天過后,我和莊易揚的關系又莫名其妙變好了。
不久以后,我正式去工作的單位報到,抽空跟媽媽視頻時,她無意間提起,之前住的單元樓要拆遷了。
雖然我們家早就搬家了,可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條件反射一樣地愣住了。
掛斷電話后,我想跟莊易揚說這件事,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再然后,就收到了莊易揚不見人影的電話。
06
我果然在廢棄的單元樓找到了莊易揚。
等我輾轉到達小鎮(zhèn)的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黑透了。
街上行人相比城里要少很多,我在路邊買了兩個烤紅薯,裹緊棉衣外套往鎮(zhèn)上更偏僻的地方走去。
此刻,單元樓一片漆黑,只有旁邊的路燈還在亮,遠遠看過去格外恐怖。幸好,莊易揚就坐在樓下石階上,不用我進到樓內找。
空無一人的小樓前,他低著頭,手肘撐在膝蓋上,聽見我走過去的聲音也沒抬頭,這個場景看起來無比凄涼,又無比眼熟。
“地上不冷嗎?”我走過去圍著他繞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干巴巴地問。
他沒理我,安靜得像一座雕塑。
我也沉默著站了一會兒,然后忽然大力地跺了兩下腳,一邊原地轉圈一邊說:“好冷啊,這邊怎么會這么冷!”
這次他總算有了反應,那只凍得已經沒有血色的手朝我伸出來,他啞著嗓子說:“給我吧?!?/p>
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么?”
“塑料袋。”他嫌棄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冷嗎?我拿著,你把手放到口袋里吧?!?/p>
我明白了他在說什么,卻沒照著他說的做,而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抗議道:“為什么不是我們兩個一起去找一個暖和的地方坐著!”
這里太過安靜,我的聲音在整棟樓里回蕩,莊易揚嘆了口氣,認命般地站起來,把他的圍巾扯下來蒙在我頭上。
我眼前一片漆黑,聽見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這里要拆了?!?/p>
我把他的圍巾一點點兒地圍好,湊到他面前問:“莊大少爺,你有辦法讓它不被拆掉嗎?”
他看傻子一樣地看著我:“怎么可能?”
我點點頭,又問:“那你要跟它合個影什么的嗎?還是錄段視頻,留個紀念?”
莊易揚被我問得啞口無言,最后揉了揉太陽穴,揪住我的圍巾下擺往前走,說:“算了,走吧。”
我咧開嘴笑著跟在他后面:“這就對了嘛,走吧走吧,我們回家。”
沒想到我話音剛落,莊易揚卻忽然停下腳步,我差點兒撞到他背上。我還沒來得及抱怨,就聽他說:“我有的時候真的覺得……”
我安靜地等他的下文,沒想到他就這么停住了,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一陣冷風吹過,我縮了縮脖子,推著他往前走:“快走吧。你知不知道我今晚還要趕回去,明天還要上班?”
“哦。”莊易揚的聲音輕飄飄地從前面飄過來,“辛苦你了,我請你吃飯。”
我本來以為他只是客套幾句,沒想到當天晚上,莊易揚真的跟著我坐凌晨的火車回了省城。他沒地方去,我也懶得回公寓,干脆找了家連鎖酒店,一人開了一間房。
第二天早上我頭痛欲裂地醒來,一邊去趕地鐵一邊在心里惡狠狠地想,晚上一定要狠狠地宰莊易揚一頓。
我計劃得很完美,晚上拉著他去吃螃蟹和小龍蝦,可惜回家的路上就犯了急性腸胃炎,出租車直接掉頭奔向了中心醫(yī)院。
我在醫(yī)院里上吐下瀉,一直折騰到后半夜。莊易揚租了一張便攜床陪在我旁邊,我昏昏沉沉地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沒睡,靠在墻上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將耳朵湊過來,我低聲問:“你怎么不睡覺?”
旁邊幾個床的人都在睡覺,我們兩個腦袋挨著腦袋,距離近到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睫毛。
我們兩個就這么對視著,等我混沌的腦袋終于覺得有些不妥的時候,他忽然開口說:“我有的時候真的覺得有些不公平,為什么那么多事情都要講一個先來后來到,唯獨愛情沒有。”
我傻愣愣地看著他,他笑了笑,輕聲說:“明明是我先來的?!?/p>
其實他這個問題真的有些無理取鬧,愛情怎么會有先來后到一說呢?
可我此時此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莊易揚大概是被我一臉癡呆的樣子逗笑了,伸手把我的被子掖好:“睡覺吧?!?/p>
我怎么可能睡著?只好閉上眼睛裝睡,實際上緊張得不能呼吸。
我保持著這種狀態(tài),一直到外面天都開始透亮。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感覺到有人用冰涼的手指貼上我的額頭,反復探了兩下,然后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就是這一刻,我突然泄氣了,然后無比清醒地睜開眼睛。
莊易揚沒反應過來,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
我湊到他旁邊小聲說:“莊易揚,快過年了,我媽還挺想你的,要不我們一起回家吧?”
他愣了:“回哪里?”
“我家?!蔽移财沧欤焓职阉鶝龅氖譅窟^來放進我的被子里,悶聲悶氣地說,“說不定以后也會是你的家?!?/p>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