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那些天之驕子后來的故事

□ 蘭 心

北大弒母嫌疑犯吳謝宇被抓的那天深夜，陳昊剛剛完成一份方案準備睡覺，看到新聞的一刻，他睡意全無。慢慢瀏覽新聞，同為北大學子，他比旁觀者多了幾分感慨。從犯罪到被捕，3 年多的時間里，人們接受了吳謝宇犯罪的事實，但仍然忘不掉“北大”“學霸”“天才”這些引人注目的光環(huán)。這個被稱為“宇神”的孩子，最終跌落神壇，反差之大讓人難以釋然。陳昊深知，在學業(yè)上取得了相對的成功，并不意味著今后的人生就順風順水，面對外界對“完美”的誤解，他們這些曾經(jīng)站在神壇上的人感受到很多壓力。

神壇，是古代祭祀的高臺，后引申為“地位很高、被很多人崇拜”的意思。對中國學子來說，“高考”是通往神壇的路徑之一。誰能在這場重要的考試中勝出，誰就可以登上它。當然，人們對這些站在高處的孩子，也格外苛刻。陳昊注意到，在知乎上有一個關于名校的討論帖，有幾千條回復。很多人述說了自己的真實感受，比如，表示自己曾經(jīng)接近某個“臨界”，不知道下一秒會做出什么。在名校這個特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下，身為最優(yōu)秀的學子，他們其中的一些人，幾乎每時每刻都被所謂的“完美主義”驅(qū)動著、侵蝕著，擔心某一天就轉不動、停下來。

看著帖子，陳昊有很多感慨，曾經(jīng)，他也是其中的一員，很清楚被“完美主義”擊敗是什么感覺。

神壇上，沒有永遠的勝利者

在外人看來，能考上名校的孩子，幾乎都有著近乎完美的履歷，一路順風順水。其實則不然，他們都經(jīng)歷著各自的艱難，學霸們的內(nèi)心有時堅不可摧，有時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陳昊回憶，自己人生的峰值是中考的那個夏天，全市第三名的成績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兩所最好的高中搶著要他，各種別人求而不得的機會，紛紛送到他面前。但上了高中，陳昊卻感受到了很大壓力，實驗班很多孩子是競賽生出身，知識涉獵廣而深，在陳昊看來毫無頭緒的題目，人家駕輕就熟。盡管第一次月考，陳昊的成績?nèi)跃S持在年級前30 名，但內(nèi)心早已潰不成軍。他開始被同學帶亂速度，失去了自己的節(jié)奏，內(nèi)心迅速分化成兩種狀態(tài)，一種是對自己曾經(jīng)的“完美”學習狀態(tài)的無盡留戀，一種是對現(xiàn)實中自己蹉跎的不斷貶低。

背負著這樣的矛盾，學習變得不再純粹，陳昊一邊恨著這些不得不學的知識，一邊自虐般地刷題。慢慢地，他的成績穩(wěn)定在了前茅，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開心。成績，成為他追求完美自我的一種延伸。

考入北大，自是十人九慕，陳昊卻覺得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在人才濟濟的高等學府，陳昊每時每刻都在爭斗，但你努力，周圍人比你更拼命。陳昊再次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甚至連別人對自己的欣賞，都能演變成恐懼。

快畢業(yè)時，一位經(jīng)管類公共課的老師邀請陳昊暑假一起搞研究。他很想抓住機會，精心準備著，每天花大量時間查閱相關資料?？墒牵絹碓骄o張，甚至害怕見到這位老師，怕老師發(fā)現(xiàn)他的慌亂，改了主意不帶他一起搞研究了。糾結矛盾中，其他科目的進度漸漸落后了。期末，雖然沒掛科，但有3 門是擦邊過的。

知道成績的那個晚上，陳昊在樓下坐了整整一宿。他糾結要不要重修一年刷個高一點的GPA，要不要放棄出國的念頭申請個實習。最終，老師邀請的研究陳昊沒參加，是他自己放棄的，被一件事折磨得太久，讓他只想逃避。

人生中，陳吳第一次感受到完美就像一個囚籠，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最后換來了最糟的結果。陳昊在20 歲的人生中第一次捫心自問，成績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很多人覺得，學霸們問出這樣的問題有“自夸”的嫌疑。可是，只有站在神壇上的孩子才會明白什么是高處不勝寒，沒有人能永遠成為贏家。成績可以為自己建造一座神壇，也可以困住自己的內(nèi)心。畢業(yè)時，陳昊避開了競爭最激烈的公司，選擇了一家民企，做市場營銷。走上工作崗位，他才發(fā)現(xiàn)大學里學的知識真正用到工作里的并不多，他忍不住笑當年的自己。雖然親友們對陳昊的選擇有些遺憾，但他覺得自己選對了，拼了那么久，能松口氣的感覺真不錯。

放下完美，學會正視自己的短板

大徐屬于少有的名校之路走得順風順水的人，從小學到清華，他一直如魚得水，用他的話說，聰明的腦瓜給他加了不少分。唯一的小挫折，是畢業(yè)前夕，一直優(yōu)哉游哉的大徐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少了兩分的選修課學分!無奈，只能延遲畢業(yè)半年，之前簽好的銀行總部校招名額也作廢了。大徐一賭氣，回老家找了個分行先干著。

媽媽張羅著給大徐在老家買房，大徐說：“錢留著，我遲早要殺回總部的!”在他的詞典里，就沒有“困難”這兩個字!果然，省里總行借調(diào)人，名校畢業(yè)的大徐一下子就被相中了。兩年后，總行系統(tǒng)內(nèi)招考，大徐輕松考進了總部，實現(xiàn)了三年兩個臺階的跨越。

不承想，總部的工作差點兒讓大徐抑郁。可能是之前的路太順了，大徐多少就有那么點恃才傲物的清高，但社會和學校不同，尤其在大公司，不是只要工作能力強就能平步青云。大徐的師傅，和他是校友，能力、人品、才情樣樣不缺，還早他6 年畢業(yè)，現(xiàn)在仍然在論資排輩地等待晉升。大徐有些沮喪，他觸碰到了職場上的第一塊天花板。

這次碰壁，讓大徐清醒地認識了什么是社會。一個人能力再強，也只是社會中的小小一環(huán)。社會的運作準則，不會完美，也不會因為某個人而改變。反思過后，大徐果斷辭去工作去清華大學讀MBA，他需要進一步修煉自己。補一補落下的功課。再回到學校念書，他洗去一身的銳氣。再強大的人也有自己的短板，也會受限于生活中的各種局限，社會才是一本需要花一輩子來品讀的大書。

認清自己的局限性，與自己和解，是每個人成長中的必經(jīng)之路，學霸自然不能例外。劉瀟是名校出身，直博后又出國讀了兩年博士后，出站后回歸母校任教。文科不好熬出頭，劉瀟覺得自己能相對順利地走到今天，需要的不僅是能力、實力和運氣，更需要的是熱情。她坦言：“越是好的學校，生存競爭越激烈，社會對這些‘好孩子’的期望太多，缺少包容性。孩子們過于注重結果就會失去尋找其他自我價值和內(nèi)心聲音的能力和勇氣?！?/p>

怎樣才能改變呢？劉瀟回想自己的經(jīng)歷，心中有個答案：“也許，要看清自己的局限性吧!”

劉瀟從小成績異常優(yōu)秀，她一直堅信自己能成為“科學家”。但到了高中，劉瀟發(fā)現(xiàn)自己的理科思維很平庸，最主要的，她不喜歡物理和化學。分文理班時，劉瀟頂著外界壓力選擇了文科，媽媽差點兒氣病了。

讓劉瀟堅定學文的理由，是她對文史哲的熱情。她喜歡讀史，喜歡哲學，想知道這個社會是如何發(fā)展變化的。那時候，劉瀟開始區(qū)分自己的感覺和別人的期待，學會了屏蔽周圍的聲音。有人說，劉瀟是田忌賽馬，“要不是學文，絕對考不上這么好的學校?！眲t卻知道，光會學習沒有用，要對自己所學的知識有熱情、有好奇心。

現(xiàn)在，劉瀟也是這樣鼓勵自己帶的研究生，她說：“看到這些學生，就會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想把周圍的一切都踩在腳下，那樣的不可一世。但是，再強的人，也會有局限。承認自己的不完美，才能過得更好?！?/p>

走下神壇，擁抱不一樣的人生

網(wǎng)紅全職奶爸小強離婚了，聽到這個消息時，宋平正在洗女兒換下來的衣服。小強的抖音號是好友推薦給他的，因為，宋平也處于居家?guī)薜纳铍A段。

談到離婚，小強說：“柴米油鹽的瑣碎不斷侵蝕著生活，這么多年感情也不斷被沖擊，留下一地雞毛。”宋平覺得這話有點兒酸，誰的生活不是柴米油鹽摻雜著酸甜苦辣呢。其實，宋平不能算作全職奶爸，確切說是居家辦公。疫情防控期間，保姆辭職了，家一下子陷入混亂。

宋平和妻子許瑩都是事業(yè)心很強的人。兩年前他創(chuàng)業(yè)，趕上孩子出生的檔口，從懷孕到產(chǎn)假，許瑩已經(jīng)犧牲了很多。宋平既舍不得女兒，也不可能讓剛復工的妻子再犧牲一次。他權衡了一下，公司已經(jīng)步入正軌，合伙人那邊又很給力，于是，他決定退回家里，一邊工作一邊帶娃。

做出這個決定，最大的阻力來自家里。媽媽不理解，罵他：“你一個清華的碩士，一個月值多少錢？找好幾個保姆都有富裕!”宋平安撫了媽媽，又安撫丈母娘：“我在家辦公也不太耽誤工作，見客戶就把孩子帶到公司，您放心，我一定能照顧好Merry!”

宋平覺得，自己的適應力還是挺強的。他是程序員出身，做起家務來也有條理。上手沒幾天，家里就重回正軌了。辛苦歸辛苦，但也有樂趣。他發(fā)現(xiàn)，女兒簡直是個小“戲精”，每天換著花樣給自己加戲。因為在一起的時間長，父女感情火速升溫，女兒就連睡覺也用小手摟著爸爸的脖子。

帶娃一年多，宋平練就了一身本事。同學聚會，孩子們都圍著宋叔叔轉。他一個人哄著5 個娃在地墊上做游戲，周圍一圈兒媽媽圍觀。都是學霸，論學習你追我趕不肯服輸，論帶娃，同學們是徹底服了，宋平也為自己解鎖的新技能感到自豪。

30 歲之前，宋平一直在某個既定的框架里生活。升學職場一帆風順，就連創(chuàng)業(yè)都比別人起點高，但是，生活不會因為他是“學霸”而變得容易。錯失訂單時，宋平也會沮喪，恨不得女兒一夜間長大?？煽吹脚畠悍坂洁降男∧?，又希望她永遠這么可愛。面對兩難的選擇，宋平也想找到“公式”和“套路”，但生活不是習題，沒有標準答案。一邊走，一邊應對，宋平嘗盡了生活的五味。

宋平的狀態(tài)，影響到了妻子。許瑩也是名校畢業(yè)，工作特別拼。懷孕帶孩子那兩年，許瑩的團隊經(jīng)歷了拆分、重組，她的權限被削去一半。事業(yè)受創(chuàng)，許瑩經(jīng)常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她害怕那種被“拋棄”的感覺。對于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學霸，不被需要、不被重視的感覺太難受了。

重回工作崗位，開始并不順利。焦慮時，許瑩就看宋平——他都退回家里了，卻仍然不慌不忙，我有什么好怕的!許瑩時常自我反思，我們都是普通人，都有第一次。第一次當媽媽的無措，第一次平衡工作和家庭的無奈，第一次……

在宋平夫妻的期待里，女兒只要健康快樂地長大就好了。無獨有偶，宋平的大學同學們談及孩子的未來，也都期待孩子做一個普通人。作為中國讀書最優(yōu)秀的一批人，他們不會理所當然地期待孩子也是個學霸。孩子們有自己的選擇和人生，從容一些，可能會更自由和幸福。

許瑩的閨蜜劉夢瑤，讀博期間被懷疑患了胰腺癌，在腫瘤醫(yī)院做了手術，經(jīng)專家會診，最終確診為良性。出院后，劉夢瑤突然想換一種生活方式。她放棄博士學位，找了一所職專教書。閑暇時間，做做手工，寫寫小說，做一些和專業(yè)完全無關的事。

“一周就兩節(jié)專業(yè)課，其他時間都是自己的，一開始，感覺就像犯罪一樣!”劉夢瑤笑著和許瑩說。許瑩理解這種感覺，早已習慣了馬不停蹄地奔波，覺得停下來享受生活是如此奢侈。幸福中帶著罪惡感，這可能是很多學霸的共識。想當初，許瑩還因為劉夢遙的選擇替她遺憾，現(xiàn)在倒很羨慕。

每次網(wǎng)上爆出“研究生畢業(yè)送外賣”“30 多名年輕學霸一同出家修行”等新聞時，人們都會搖頭感嘆：“這書是白念了!”然而，當年“賣豬肉”的北大畢業(yè)生陸步軒已為母校捐款9 個億!相比于人們的不解甚至是冷嘲熱諷，能夠頂住壓力堅定自己的選擇，或許，比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更有價值。

學霸都自帶光環(huán)，容易被世人仰慕。但這些光環(huán)，并不是拿來炫耀的，他們憑借努力在學習方面獲得了成功，同時，也要學會把這種刻苦和拼搏用在生活中，去戰(zhàn)勝每個未知的困難。

在民企打拼的陳昊，找到了內(nèi)心的平衡，對自己的懷疑漸漸變少。盡管同學中有人年輕有為，成為行業(yè)中的頂尖人物，但陳昊明白，沒有一個人能代表這個時代的全部，我們只能代表自己。

生活的本質(zhì)是去追求內(nèi)心真正想要的東西，當一個人明白自己喜歡的是什么，并鼓起勇氣努力追求時，就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畢竟，接納自己的不完美，找到心靈的歸屬，是每個人都能獲得的“無關成功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