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武林
童年的記憶中,夏天的夜晚很短暫,卻充滿了長長的煎熬和折磨。
有風時,可以在院子里乘涼。
爺爺拉一張葦席丟在院子里。我、弟弟和奶奶躺在葦席上。當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總會被爺爺喊醒。盡管一萬個不情愿、不樂意,但還是得乖乖地爬回炕上睡覺。
我不敢違背爺爺?shù)拿?,他的手大胳膊粗,拎我如同拎小雞一樣。惹爺爺生氣,那可不是明智的選擇。
所以,美好的、恬靜的、充滿詩意的時刻,就是在院子里的葦席上躺著的那么一小會兒。如水的月光靜靜地流淌,把棗樹細密葉子的影子留在地上、葦席上、我的臉上。細小的棗樹小枝,輕輕地晃動著,似乎在月亮和我的眼睛之間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戲。
其實,我也知道在院子里的葦席上是不能睡覺的。風起時,藏在墻角旮旯里的土鱉蟲、蝎子都會爬出來。雖然沒被咬過,但一看見這些東西我就毛骨悚然。所以,聽爺爺?shù)脑捯欢ㄊ钦_的。
一進窯洞,空氣沉悶得似乎都要凝固了。住窯洞就這點不好,雖然大家都說冬暖夏涼,但是通風條件極差。而且,我覺得夏天一點兒也不涼快,可能都是住窯洞的人編出來自我安慰的話吧!許許多多的民諺總有出處,但涵蓋的范圍之大令人驚訝,很多都經(jīng)不起推敲。
進了洞,苦夏的感覺頓時從天而降。在土炕上一躺,耳邊就會傳來蚊子“嗡嗡”的聲音,它們肯定在歡唱、慶祝,因為豐盛的“晚餐”來了??梢杂闷焉闰?qū)趕這些令人討厭的家伙們,可扇子剛放下,像電影里的戰(zhàn)斗機一樣,它們又來了。它們的執(zhí)著真讓人無奈。
啪!一巴掌拍在臉上,卻沒拍中,臉蛋倒是疼得火辣辣的。這可以叫沒有收獲的疼痛吧!有時候,倦意襲來,迷迷糊糊的剛閉上眼睛,一只蚊子就落在鼻尖上了,它輕輕一動,癢得要命。我拍過一次,把鼻子拍酸了,眼淚流出來了,也沒拍到蚊子。這之后,鼻子上有蚊子,我只采取搖頭或用手驅(qū)趕的辦法了。
啪!啪!啪!拍蚊子的聲音此起彼伏。蚊子似乎也懂得咬一口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zhàn)術(shù)。你從額頭上把它趕跑,一會兒它又落在你的胳膊上、下巴上。總之,只有那種傻得要命的蚊子,才會百折不撓地落在一個地方等你拍它。
如果光有蚊子,那只能算微苦,算不得真正的苦夏。真正的苦夏,是讓你被團團包圍、無處可逃。蚊子算是空軍,飛來飛去襲擊你,而跳蚤則是陸軍,在你的身子底下發(fā)動攻擊。這樣,你就處于團團包圍之中了。
跳蚤大概是世上最輕巧的小蟲子吧!有本書上說它是昆蟲世界的跳高冠軍,能跳1.5米高,3米遠,跳出的距離是自己身體的200倍。但這些知識不是我們感興趣的,我們感興趣的是如何對付它們。因為太微小的緣故,眼神不好的人幾乎看不清它們。它們的先天條件優(yōu)越,加上格外靈巧,所以想捕捉到它們是非常不容易的。除非它們酒足飯飽,行動略微遲緩,你才有可能捉住。
蚊子叮一下,一個小包;跳蚤咬一口,一個小包。在土炕上度過童年的人,哪一個沒有留下過被它們傷害的痕跡呢?不過,被這兩種家伙咬,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被蚊子叮過,只感覺癢得厲害;而跳蚤咬一下,瞬間會有很尖銳的疼痛感,就好像針頭剛扎進皮膚的感覺,之后才是癢。
在夜晚,“啪啪”聲是用巴掌拍蚊子,而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發(fā)出的聲響,就是在躲避跳蚤了。
夏天的夜晚很短暫,但是,不停地對付蚊子和跳蚤,又讓人感覺夜晚是那么漫長。
不過爺爺有個辦法,他去田野上割來一大捆苦艾草,曬干后擰成粗粗的草繩。夜晚,在屋子里的地面上點燃草繩,那濃濃的煙熏火燎的氣息立刻就充滿了整個窯洞??喟臍馕断衿匠:鹊闹胁菟幰粯樱瑢Ω段米雍苡行?。蚊子不來騷擾我們了,只有跳蚤一支“隊伍”,這樣,我的痛苦就減輕了一半。
當跳蚤們酒足飯飽,不再騷擾我的時候,天也亮了。早上起來,我的眼皮沉重,腦袋沉重,無精打采的。爺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把葦席全部拉到院子里,在炕上噴農(nóng)藥。農(nóng)藥的氣味特別濃烈刺鼻,讓人惡心,幾天都散不去。所以這種滅跳蚤的辦法,爺爺是極少使用的。
我童年的夜晚,都是在家里的土炕上度過的,所以,每年都要經(jīng)歷一個短暫而又漫長的苦夏。苦夏雖苦,苦艾特殊的香味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里。也許,正如普希金詩中所寫的那樣: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