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兒橋

周耘芳

“春伢，春伢啊，跟娘回家，跟娘回家啊?！碧烀擅闪粒患液忧昂皟簶蛏?，桂婆嘶啞的喊聲，時大時小，一聲接一聲，一步一步往家里趕，喊聲村里人聽得清清楚楚。

什么喊兒橋？在百度里搜了多少遍，也沒有搜到這個名字。唉，住在這富家河邊，吵死人了。河對岸白色小樓房里，躺在床上的香兒被桂婆的喊聲吵醒，早早地就爬起了床。

從城里嫁到富家河幾年了，個子高挑，白白凈凈的香兒，是村里婦聯(lián)干部，村里大大小小禮節(jié)，雜七雜八的規(guī)矩，都搞得清清楚楚，唯獨這喊兒橋，一直把她搞得稀里糊涂。

五保婆婆桂婆雖說命苦，但人長壽，閏年閏月有一百多歲呢。村里人都這樣說。

“春伢，春伢啊，跟娘回家，跟娘回家啊?！背跻?、十五，逢年過節(jié)，滿臉皺紋，頭發(fā)稀白，成天穿著黑色棉布褂子、棉布褲子，拖著棉布鞋的桂婆，總是站在喊兒橋上，朝著北方輕聲地喊。喊完了，高一腳、低一腳往家里走，嘴里還嘮叨著：“春伢回家，春伢回家?！?/p>

“不好了，桂婆把喊兒橋給堵了。”早上，太陽爬過西邊山梁，香兒正在家吃飯，幾個村民跑回來大聲喊。出了鬼，桂婆怎么會堵喊兒橋呢。丟下手中飯碗，香兒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河邊跑。果然，只有一車多寬的喊兒橋上，一堆土橫躺在橋中央，桂婆彎著腰，正把一根根帶刺的槐樹丫子往土堆里插。

“桂婆，我的好婆婆，橋可不能堵，家家戶戶收稻谷，拖拉機(jī)要運(yùn)稻谷回家呢?！毕銉郝呱锨埃p輕扶著桂婆，順便掏出手絹，邊給她擦汗，邊笑著說。

“哎，這大車小車裝得滿滿的，日夜不停地往橋上跑，橋會壓垮的?！闭f著說著，桂婆順勢坐在土堆上。香兒知道橋就是桂婆的命，桂婆家三間青磚墻、黑色瓦的房子就在橋南頭。大集體分田到戶時，大田、小田，桂婆都不要，她就要橋北邊這塊田。橋南橋北，桂婆每天在橋上穿梭，除了在家吃飯睡覺，就是到田里割谷栽秧，澆地種菜。

咚咚。橋上石頭脫落掉進(jìn)水里了，桂婆拿著鐵錘，找來一塊塊石頭給補(bǔ)上。下大雨了，橋上沙粒被水沖走，桂婆就從河里挑來沙子，把路鋪得平平展展。

“桂婆，起來吧，知道你愛著這橋，心里想著春伢?？墒?，國家解放這么多年，你還……”

“春伢、春伢，跟娘回家，跟娘回啊?！毕銉涸挍]有說完，桂婆朝著北方又喊起來，喊完還嘮叨著，“春伢當(dāng)年就從這橋上走的，娘喊兒子名字，他就知道回家路，我心里踏實?！甭牭焦鹌牌鄾龅暮奥?，說出這么多年在橋上呼喊不停的原因，香兒手忙腳亂，不知道說什么好。這多時，香兒終于明白，這富家河可是不簡單，那個鬧革命，求解放的年代，富家河一帶就有一百來個小伙子參加了紅軍。

桂婆老伴在兄弟中排行老幺，因病離開人世后，拋下她和未成年的兒子春伢相依為命。那年，老大、老二、老三都參加了紅軍。

“鄉(xiāng)親們，紅軍要北上抗日，要離開根據(jù)地了，我們會回來的?！蹦翘煸缟?，水田里稻谷剛剛收回來，秋風(fēng)把樹葉吹得沙沙地響。對著富家河老老少少送行的鄉(xiāng)親，紅軍首長站在喊兒橋上大聲喊。

“大伯、大伯，我也要參加紅軍，帶上我吧。”人群里，桂婆兒子春伢沖出來，鉆進(jìn)紅軍隊伍，緊緊拉著自己大伯的手不放?！按贺?，不能去，你才12歲啊?！惫鹌帕髦鴾I，上前拉著春伢?！安?，我要跟大伯參加紅軍。”春伢抱著大伯的大腿，緊緊不放。

嘀嘀噠噠。軍號響起來，戴著紅星帽，扛著鋼槍，兩排整整齊齊的紅軍隊伍，高舉紅旗，一路向北出發(fā)了。

“娘，等著我，我會回來的?！标犖橹校贺蟮暮奥?，桂婆老遠(yuǎn)聽得見。

“伢啊，兒啊，跟娘回家吧?！眱菏悄锷砩先猓@么多年，富家河的一些婆婆媽媽像桂婆一樣，想兒心痛的時候，總要到當(dāng)年和兒子分手的橋上，朝著北方喊，呼喚兒子的名字。慢慢地，人們都將這橋叫做“喊兒橋”。

“桂婆婆，你放心，不要折騰身子好不。昨天村里商量了，這橋，村里要出錢修修，還要在河上面建一座新橋，拖拉機(jī)、重車都不在這橋上走了。你家房子、水田也要保留好。”香兒左手拉著桂婆干瘦的手，右手輕輕撫摸拍打著桂婆后背，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春伢、春伢，跟娘回家，跟娘回啊?！惫鹌艑χ狈捷p輕喊著。太陽正當(dāng)頂，陽光照在桂婆爬滿皺紋的臉上，反射出黝黑的光亮，微風(fēng)陣陣吹過，把頭上白發(fā)輕輕地吹起。

“桂婆，我的好婆婆啊，春伢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香兒流著淚說。

“香兒?！惫鹌怕酒鹕恚斐龈墒莸碾p手，緊緊抓著香兒微微顫抖的手，兩行淚水從眼眶里慢慢流下來。喊兒橋上，一老一少抱在一起，哭成淚人。

點評：

一個紅軍出征，母親送兒上戰(zhàn)場的老題材，但作者寫得不一般。成功之處，在于從一個老婆婆日夜思念不歸的孩子的角度來進(jìn)行側(cè)面描寫，就分外地感人，又讓我們感到真實。無數(shù)的先烈，為了新中國的建立，不惜獻(xiàn)出年輕的生命。我們當(dāng)代的文學(xué)作品，應(yīng)該謳歌他們的壯舉，鼓舞年輕人為了建設(shè)更美好的明天前赴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