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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宋的那場雪

      2021-09-06 01:46:56飆搏萬里
      莫愁·小作家 2021年8期
      關(guān)鍵詞:宋太祖風(fēng)雪雪地

      提到宋代,我首先想起的是一場場大雪,宋太祖雪夜訪趙普、程門立雪、林教頭風(fēng)雪山神廟……仿佛宋代,總有著下不完的雪。

      今冬的小寒季節(jié)特別冷,但估摸著也冷不過宋代。兩宋是古代氣候的寒冷期,乾德二年京師汴梁下起了大雪,宋太祖“設(shè)氈帷于講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視事”,還覺得很冷。宋太宗趙匡義為了體現(xiàn)仁德,幾次分發(fā)炭薪給困難人群,這也是“雪中送炭”的典故由來。

      大宋剛開張就迎來一場大雪。建隆元年冬天的一個夜晚,雪下得鋪天蓋地毫無節(jié)制。成功策劃“陳橋兵變”的趙普,立在風(fēng)雪中等待一個人的到來。《宋史》記錄這場雪頗顯夸張,“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聞叩門聲,普亟出,帝立風(fēng)雪中,普惶懼迎拜”。

      這一夜,君臣二人不僅圍爐小酌,而且史上最牛的飯局“杯酒釋兵權(quán)”,就是在那個寂靜的雪夜敲定的?,F(xiàn)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國畫《雪夜訪普》,就是明代畫家劉俊根據(jù)《宋史》文字記載的情景用筆墨予以再現(xiàn)。

      與600多年后張岱在西湖的那個雪夜不同,雖然一樣是“霧凇沆碭,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但此時的宋太祖,很難有世間“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余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的閑情雅致,想的還是“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jié)度使之樂,吾終夕未嘗敢安枕而臥也!”

      接下來的情節(jié)就像導(dǎo)演編排好的戲碼,成功解除了一群武將的兵權(quán)。巧合的是慣于雪夜對飲的宋太祖,也是在雪夜中離奇去世?!端问贰份d,“冬十月,帝有疾。壬午夜,大雪,帝王召晉王光義,囑以后事”。如果不再探究“燭影斧聲”,那夜,有酒,有雪,謝幕也算高雅。

      離奇的是北宋王朝也是在大雪中落幕。靖康元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下到了“天地晦冥”“盈三尺不止”,來自北方的金戈鐵馬,踏過封凍的汴河,向汴京挺進(jìn),徹底搗碎了這座“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的香艷之城。

      在北方的林海雪原,雪落千山、古木蒼然,宋徽宗開啟了不堪屈辱的生活。在那里,一餐一飯都來得艱辛,又那么令他甘之如飴,而曾經(jīng)被他不屑一顧的昨日繁華,也都在茫茫雪地上顯示出某種迷幻的色彩。所以,一無所有的宋徽宗,在北國的雪地里寫詩:“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本拖衲咸坪笾骼铎?,在囚徒生涯中,裝滿了他的夢的,反而是“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我相信此時的宋徽宗,所有的眼淚都已流完,所有的不平之氣都已經(jīng)消泯,他只是一個白發(fā)蒼然的普通老頭,話語中融合了河南和東北兩種口音,在雪地上執(zhí)拗地生存著。

      《水滸傳》里,令我印象最深的文字是關(guān)于雪的,“正是嚴(yán)冬天氣,彤云密布,朔風(fēng)漸起,卻早紛紛揚(yáng)揚(yáng)卷下一天大雪來。”“(林沖)帶了鑰匙,信步投東。雪地里踏著碎瓊亂玉,迤邐背著北風(fēng)而行。那雪正下得緊?!边@些文字仿佛蘸滿著寒冷,一想起,我的皮膚就起了疙瘩。說來冤家路窄,風(fēng)雪中正好遇到了放火要殺他的仇人陸虞侯等人,林教頭在雪地里,一鼓作氣結(jié)果了那三個歹人。

      世界一片蒼涼,林沖只能悲壯地雪夜上梁山?!耙宦穼懷罱^!”這是金圣嘆對這一回書中風(fēng)雪描寫的批語。我也認(rèn)為,妙就妙在風(fēng)雪的場景,絕就絕在風(fēng)雪成為故事發(fā)展的契機(jī)。如果是在風(fēng)和日麗之下,這樣的劇本就缺少了味道。《林海雪原》中“智取威虎山”一段的背景也是白雪皚皚,說不定也是受此啟發(fā)吧。

      1061年冬天,年輕的蘇軾要去陜西鳳翔為官。行至澠池,一場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下了一個晚上。夜深知雪重,臥床的蘇東坡醒來發(fā)現(xiàn)庭院堆滿了積雪。孤寂之中想起曾經(jīng)與弟弟一同在這里借宿,有感而發(fā),作了一首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人這一生奔走,如同飛鴻踏雪,在雪地上留下幾個爪痕,一陣風(fēng)來又了無蹤影,來去匆匆,似人生無常。

      沒想到一語成讖,蘇軾此后的人生,一波三折,幾經(jīng)沉浮,到處漂泊。

      但說來奇怪,這位大詩人卻總是在最難過的日子,寫出最好的詩歌——黃昏猶作雨纖纖,夜靜無風(fēng)勢轉(zhuǎn)嚴(yán)。但覺衾裯如潑水,不知庭院已堆鹽。五更曉色來書幌,半夜寒聲落畫檐。試掃北臺看馬耳,未隨埋沒有雙尖。

      寫這首詩時,蘇軾被貶到密州,正是隆冬時節(jié)。夜晚被凍醒,庭院已堆滿雪花。大雪紛飛帶來了蕭索、枯寂,也激發(fā)了詩人的生活情趣。

      蘇軾有一首很有趣的雪詩: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這便是蘇軾,縱然身處逆境,仍能安之若素。哪怕宦海浮沉,亦隨遇而安。雪是厚重的,就像人生的遭遇,總會被人嫌棄??商K軾也說,雪可愛,因它輕盈,就像身處不好境遇時,依然懷著一顆晶瑩的心,翩翩紛飛。

      春觀夜櫻,夏望繁星,秋賞滿月,冬會初雪,歷來是宋人四時賞心樂事所在。面對一場場的雪,無論是對窗觀雪,還是踏雪尋梅,抑或是煮雪烹茶,都給宋人的尋常生活平添了無盡的風(fēng)雅趣味。

      北宋歐陽修曾見“臘雪初銷梅蕊綻,梅雪相和,喜鵲穿花轉(zhuǎn)”;南宋張孝祥寫梅雪兩相依,“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人間奇絕,只有梅花枝上雪”。

      倘若梅上無雪,便少了幾分興致,南宋女詞人朱淑真直言“寄語梅花且寧奈,枝頭無雪不堪看”。劉克莊甚至批評天公不作美,“無梅詩興闌珊了,無雪梅花冷淡休。懊惱天公堪恨處,不教滕六到南州”。只有梅雪相和相依,才能相映成趣,如盧梅坡言,“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

      宋朝的書畫家對雪似乎特別偏好。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從隆冬畫起的,枯木寒林中,一隊驢子馱炭而行,似乎預(yù)示著今夜有暴風(fēng)雪。蕭瑟的氣氛,讓宋朝的春天顯得那么遙遠(yuǎn)和虛幻。

      文人的陽春白雪固然風(fēng)雅之至,街巷鄰里的萬家燈火也有頗多情趣。據(jù)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豪貴之家,遇雪即開筵”。還要“堆雪獅,裝雪山,以會親朋”,賓客“淺斟低唱,倚玉偎香”。宴罷,“或乘騎出湖邊”,看“畫亦不如”的“湖山雪景,瑤林瓊樹,翠峰似玉”。湖邊畫舫商家瞅準(zhǔn)商機(jī),“遇大雪亦有富家玩雪船”。

      大宋的雪花落在汴河的橋上,落在凍滯的酒幌上,落在東京鱗次櫛比連甍接棟的瓦片上,落在宮殿的鉤心斗角上,落在山野的茅檐上,落在無垠的平原上,落在行走在阡陌道路的行人的肩上……大宋的冬天由于雪花的參與而變得幾許神秘而充滿生氣。

      飆搏萬里:歷史學(xué)博士。出版作品《中國高古石獅鑒賞》《遇見·古雅》等。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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