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記憶深處,一直有一堂精彩的文言文課。
但那不是我在課堂上收獲的記憶,而是在鄉(xiāng)間,一個普通人家的院子里聽講的,甚至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講課的大先生姓甚名誰。
那時我十來歲的樣子,大約是暑假期間,我隨大姨娘到她家去玩。我母親兄妹五人,唯有大姨娘嫁到了農(nóng)村。我們在小鎮(zhèn)上生活,對農(nóng)村的生活環(huán)境倒還很向往,只要有空閑,總喜歡到大姨家,喜歡那份無拘無束,喜歡那鄉(xiāng)間的小路、田野的風(fēng),還有她家屋后的那條小溪,以及四個長得俊俏又結(jié)實(shí)的姨姐。用大姨娘的話說,下鄉(xiāng)來,幾個丫頭到一起,又好瘋一陣子了。我不僅與姨姐們在一起瘋,有時還與姨姐的朋友們在一起玩。
有一天晚上,吃過晚飯,天還沒有黑,姨姐把我?guī)У剿囊粋€好朋友家去,說是大先生家。我不認(rèn)識,只好跟著,七彎八繞的,走過兩個田埂才到。
大先生一家正在院子里吃晚飯,大先生的姑娘見我姨姐到了,立馬起身要往外跑,被大先生叫?。骸叭ツ膬?,馬上給你們講文言文了?!?/p>
大先生女兒嘴噘得高高的,嘟囔道:“大夏天的,蚊子又多,講什么哎?!蔽乙探愦驁A場道:“先聽你父親講起來,再走也不遲?!?/p>
于是大先生家天井里的小桌子上碗筷一收,變成了小課堂,師娘點(diǎn)來一盞罩子燈,他的三四個孩子圍在桌子旁。
這時,又來了兩三個隔壁鄰居,七八個人圍成一個圈。大先生捧著一本老線裝書“之乎者也”地講了起來,文言文當(dāng)時我還沒學(xué)到,但大先生解釋得很清楚,不難懂,剛聽兩句就入神了。
大先生講的是孟嘗君的門客馮湲替孟嘗君收債的故事。孟嘗君委托馮湲去薛國收債,臨出發(fā)前,馮湲問孟嘗君需要帶點(diǎn)什么回來,孟嘗君說:“你看我缺什么,就替我?guī)c(diǎn)什么。”于是乎,馮湲到薛國,大講孟嘗君的仁義,欠債不要了,并當(dāng)場銷毀欠據(jù),薛國對孟嘗君感激涕零?;貒?,孟嘗君一聽惱羞成怒,馮湲不緊不慢地講:“你不是讓我從薛國帶回你缺的東西嗎?我看你很富有,不缺物的東西,就是缺個‘義字,我這樣做,是為你買回了‘義呀?!?如此一番解釋,孟嘗君恍然大悟,你是為我煞費(fèi)苦心地著想呀。幾年后,孟嘗君與齊王發(fā)生矛盾,孟嘗君隱身在薛國,得到其庇護(hù),躲過一劫,這個“義”字發(fā)揮了作用。
大先生講的這些情節(jié),還有當(dāng)時的情景我至今記憶猶新。大先生講起課來,自己首先沉醉于其中,一會兒一問一答,一會兒自問自答,講得非常生動,我這個不會文言文的小學(xué)生,聽起來也順暢得很,可惜在場的人有點(diǎn)不感興趣,或許本來就不愿聽,或許是聽多了,像大先生的女兒和我姨姐,紛紛走開,只有我和大先生家的兒子聽到最后。
大先生講完后,看到只有兩個小聽眾,無奈地?fù)u了搖頭,然后對著我說:“你是哪家的呀?我怎么沒見過你?!?/p>
我說:“我不是你們莊上的,我是鎮(zhèn)上的,我大姨娘是你們莊上的,我與姨姐到你家玩的?!贝笙壬芭叮丁钡攸c(diǎn)點(diǎn)頭,又忙著看他的書去了。
過了一會兒,姨姐來接我回去。我不停地追問姨姐,“大先生是老師嗎?他講得很好,你們怎么走啦?”姨姐不屑一顧道:“大先生是私塾出身,不是老師,他就喜歡講個古文。”
多少年了,我再也沒見過大先生,但這堂課的內(nèi)容卻一直銘記在心,特別是有關(guān)“利”與“義”的道理,從那一刻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并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的思維與言行。
有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利以養(yǎng)其身,義以養(yǎng)其心”。我以為利是眼前的,但是不可或缺的,義是長遠(yuǎn)的,也是必須堅守的。有時候放棄眼前的利益是為了堅守更為重要的道義,而堅守了道義,有時會回饋給人們更多的利益。所以,做人做事萬不能見利忘義。
這堂課的意義遠(yuǎn)非一堂普通的文化課能比,它在我的生命里注定是精彩的。
張秋紅:愛好文學(xué),工作之余勤奮筆耕,在各類報刊發(fā)表作品數(shù)十篇。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